辛越抬起手掌:“停,太近了。” 陆于渊一步步走近,停在她身前五步,再度走近她。 躲,姑奶奶就是会躲,辛越愤然往一旁走。 陆于渊却是一笑,双手撑在窗沿,指头轻轻顶开窗扉,一眼就看到远天盘旋的鹰,笑道:“没用的,辛越,没人能找得到这里。” “有用没用,试试便知。” 他扭头看她,声音犹带冷漠笑意:“辛越啊,聪明劲怎么都用在我身上了呢?刚刚你踩辛扬那一脚,是为了踩他袖口的东西?为了把这只鹰引来,好找到他,继而找到你?” 他洞悉一切的口气让辛越发冷,她抬头看窗外,雄健的鹰隼在空中盘旋两圈,似找到目标,直直往下俯冲,只是那方向,与此处截然背道。 辛越脑子一轰,恨铁不成钢骂了一句:“笨鸟!” 这只鹰是顾衍给辛扬的,打从小雏鹰时开始,就日日嚼糖豆似的吃一种药丸,与这种药丸匹配的是一株奇花,长得普通,辛越曾在丘云子院里见过,花盏小小白白的,本事挺大,晾干了研磨成粉再配上七八种药材,就有妙用。 只要捏一撮这药粉扬在空气中,这只鹰在方圆五里之内都能闻到。 辛扬的袖口缝了一圈怪东西,她方才那一脚狠辣辣,肯定踩碎了盛放药粉的小玻璃珠子,再狠狠一磨是为了让自己脚底下沾点药粉,说不定心花扑扇扇地就找到她了。 但是如今,她很后悔她管这只气势凌人的鹰叫做心花。 原因之一是他们家的小成员从心肝开始,都随了心这个名头,原因之二是它的翅翼展开时,像一朵傲然盛放的灰黑花朵,原因之三是有个词语叫心花怒放,她觉得很衬它。 尽管,这是一只雄鹰,雄性的鹰。 所以,如今心花不搭理她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这辈子能使出来最高明又隐秘的计策恐怕就是此刻了,巅峰即失败,辛越心里一阵烦躁。 陆于渊嘴边噙着淡笑,眼底映着外头的青树暗云,忽地伸手拉过她,幽幽冷冷声音响在她耳畔:“你哥哥,另有用处。” 辛越浑身一抖:“你要做什么?” “请他帮个小忙,跟着你的人实在太多了,难缠。” 辛越提声:“你说了不困着我,不带我走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 辛越气急败坏地帮他回顾了一下方才从那小院里过来时,他指天作出的那些保证。 “哦……”他慢悠悠应,“雨大,你听岔了也是有的。” “……”辛越几乎要哽出一口老血,脑子一热,左手忽地抬起,刹那间,一只细白的手稳稳捏在了陆于渊颈项上,左手五指深深陷入。 居然……居然这么顺利…… 果然只要距离够近,还是能打破身手壁垒的么。 辛越咽口口水,太过顺利反而有些磕巴了,弱渣把手掐在了高手的命脉上,一般都要说些什么才能显出气势来着? 辛越闭了下眼:“你,你的小命在爷手上。” 陆于渊低头看她,好似脖子上没多出来一只手,好似小命没有捏在旁人手中,悠然自在。 忽视其实就是一种蔑视,辛越感觉到自己被蔑视了,深深蔑视了,虽然她心知肚明,这点力气,还没等把他脖子掐红,她可能已经先交代在了这里,但做都做了,总得试试。 辛越把他往外推:“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 陆于渊却反而往前一步,倾身在她面前,笑意脉脉:“掐死我。” 辛越左手使力,指头泛起青白,对方面不改色:“可,可能有点难度。” 陆于渊再朝前逼近,手抚上她的左手手腕,从手腕往上挪移。 辛越心头砰砰砰地跳,突然收手,反肘往他胸口一顶。 不出意料地。 左手手肘被一只掌心包裹,旋即身子被翻了个面,双手被拉下,陆于渊从背后贴着她,一只手轻轻掐在她细嫩的脖颈。 “辛越啊,力气不是主要的。” 辛越紧张得呼吸急促,手腕不敢乱动,颈间的手玉骨一般沁凉,她闷声道:“那是什么,勇气?” “武器。身无寸铁,除了你那把袖箭,你没有任何能对我的性命造成威胁的东西,光凭你这双手,”他的头往前倾,轻声,“掐不死我,还得把自己赔进来。” 辛越没吭声。 他的手在她脖子上紧了一下便松开,忽然道:“辛越,你是不是只会躲?”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语句稍微调换,语气大相径庭。前一句饱含无奈,后一句隐有威胁。 辛越真是无奈:“但凡我打得过你,我也不会躲。” 陆于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辛越叹一口气:“你还是明示吧,还有,松开我。” 陆于渊的手却倏然往上,握住她下颌,轻往后扣,辛越的后脑压在他胸前。 “放下你手里的东西。” 辛越沉默不语,手里攥得更紧,疼痛袭来,也没让她松开半分。 陆于渊的声音却似鬼魅,幽冷令人生寒:“我再说一遍,松开你手里的东西,我放你走。” 正在此时,一声霹雳巨响从遥天远处传来,透过层层云雾,划破穹顶雨幕,又沉又闷地传入她的耳里。 陆于渊双手掌心早已贴在她的耳边,她听到自己陡然提起的一道气声被放大,呼吸急促,像蒙上一层鼓膜。 整个天地,只剩下她起伏不定的气息,与阖眼的冥冥黑暗。 咔哒一声,一柄小小的刻刀掉落在地。 下一刻,他松了手,松得很慢,雨声、烛火噼啪声、松竹承风声慢慢回来。 陆于渊松开她,低头看了一眼,没有血迹:“可以了。” “辛越,你可以走了。” 辛越拔腿往外走。 到门口时听到他说:“伞在右手边,老地方,别淋湿了。还有……慢走。” 辛越踏出房门,一柄彩绘风火纹的油纸伞立在门边,伞柄上一道黄豆大的磕角,是她从前不小心磕出来的,她默了一瞬,没有拿。 外面碧青之色密布穹顶,水汽扑面而来,稍站沾衣密。 她突地回头,窗前立着个姿容卓绝的病弱公子,静静看她,好似有水汽从里漫出,雾蒙蒙一片。 “陆于渊,你要做到哪个地步,才会罢休?” 陆于渊勾唇,笑意未达眼底。 “你闯进我生命时,我没有一点办法,你要离开,我也没有一点办法,我不知道我能做到哪个地步,但总归不会罢休。” 辛越其实很想劝他莫要这么执着。 须知情之一字,每人书写得都不同,有人将它写得端端正正,有人将它写得潇洒肆意。 有人十五岁便会写了,有人到老都写不明白。 有人写得执着,有人写得寡淡。 有人用粗茶淡饭写出,有人用心血清泪写出。 林林总总,乃是古往今来第一难写之字。 陆于渊便是写得最执着的那个,她想劝他,却忽然没这个脸皮,因着她自己对顾衍亦是十分执着,执着得几度将生死置之度外,与她一贯珍爱生命的人生信条截然不同。 什么也不懂的时候,她听他说的所有话就同雾里看花,只做字面理解,从不过心。 什么都扯明的时候,她再听这些话,只能落荒而逃。 逃进茫茫雨幕中的时候,她一方面想,衣裳又要湿透了,早知都要湿,方才干脆不用换,否则一会如何同两个鬼精鬼精的丫鬟解释。 另一方面,心里生出许多新的愁绪,陆于渊的执念,比她想象的更深,他说不会罢休的时候,带着“不死不休”的狠劲,让人心悸。 前头十丈的位置,一个面容严肃的侍女正等着她,手里执一把素面油纸伞,快步迎上来,领着她往外走。 “姑娘看着眼熟啊。”辛越收回心神,打趣道。 那侍女不发一语,扭头疑惑看她,同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辛越道:“你主子给你涨月钱了吗?” 她便是陆于渊带她南下时,马车外头一道驭马车的女子,曾在她金钱和前程的许诺腐蚀下巍然不动,陆于渊称她是个硬茬子。 “确然是个忠心的,能不能告诉我,你主子这半年来,可曾打过什么要紧的架?我从前劝过你忠诚之道,你做得十分到位,但如今我再教你一条,我欠他良多,你告诉我是绝然不会有事的,说不定你主子还挺乐见,你看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对不对……” “主子不曾打过要紧的架。”她突然开口。 辛越微怔,不是打架受的重伤,那会是因为什么?但她再开口问,这侍女却又变成了沉默寡言的模样。 她将辛越送到一扇圆形拱门口,告诉她顺着这条路走到底,便可以出去。 辛越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她出来时的路,同她进去时的路全然不同,没有一处景致是一样的,她觉得这园子实在是太大了,而她要一点岔路都没走错地、准准地走进那座六边门的院子,这是一种怎样的运气啊。 她把这个事同侍女一感叹。 后者把伞塞到她手里:“是奴婢调了阵,引您进来。” 辛越站在原地,不晓得“调了阵”是什么阵,是天雷震,还是平阳镇,还是迷魂阵,本着好学的精神正要问问,转头却又半丝人影都瞧不见了。 但有一点几乎不用怀疑,她从天水楼数道屏风后头选的那一扇门,就是一个陷阱,门有六扇,有人算准了她会选一扇门外没有丛丛鲜花的,她其实不喜欢浓郁花香。 她独个撑了伞,垂首往外走,两旁翠竹承风,发出沙沙响声。 等她走出竹林,穿过一条巷弄,豁然发现来到一处热闹街道,满街花花绿绿的油纸伞,犹如一条长街开满绮丽的纸花朵。 她被人群冲着走了一会,再回头时已经看不到出来的路了。 正要寻个人问问路,手臂一紧,整个人被往侧边拉。 油纸伞掉落在地,像一捧花盏拔落里头重重瓣瓣,唯余最外的一层,仰面饮尽无根之水。
第134章 、计中计中计 “夫人!” 辛越一口气提在喉咙口不上不下,最终抚抚胸口长吁出去,看着眼前的少年:“十七啊。” 他们做暗卫的,除了长亭那种少根筋的,日日插科打诨,其余基本上脸上都不带什么表情。 因为已经见惯生死,且常常掌控旁人生死,自己的生死也被人所掌控的人,都晓得情绪是最无用的,若有必要,情绪只会化成一把手中刀。 但少年一贯英俊冷淡得像一座石像的脸此刻却布满忧惧和自责,眉头拧在一起,单膝跪在她身前:“夫人,属下护主不力。” 外头人流攒动,伞面前后交接,每个人的头顶都顶着斑斓的纸面天空,各成一个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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