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越放下心,须臾,递给顾衍一碗药:“我吹过了,快喝。” 同这边的温情脉脉不同,一扇屏风之隔的辛扬简直嚎得房顶都快教他掀了。 “啊啊啊啊啊……轻点,小爷这身皮子嫩着呢!” 丘云子手上皆是药油,年纪虽大,手劲却是老道,穴位找得又准又快,下手又狠又辣。 辛越让长亭搬开屏风,观赏辛扬的惨状。 但这人实在是太能嚎了,偏偏自己都听不出来嚎得有多么中气十足,顿时怒道:“别嚎啦!吵着顾衍喝药了!” 辛扬不可置信地瞪着辛越:“小爷今日为国为民受这一身伤,差点就被卖到渭国去了,你竟只顾着你夫君喝没喝药……” “推宫过血,你当我不知道,压根就没多疼。”辛越冷嗤。 “你不懂!”辛扬别过头,“小爷心里受伤,侯爷,方才同你说的可都是我拿命换回来的消息,杨珂锦那蠢蛋根本靠不住,被人三两句就套出来了,现今那姓陆的要帮崔家转移那批布呢!” 顾衍盘腿坐在榻上晾一张密信,冷冷淡淡应了声:“嗯。” 辛越拿起信扬了扬,字迹干透后折起放入信封,封上火漆交给长亭。 丘云子抬起手肘抹着汗,提醒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辛少爷这伤得好生养上几日,这几日都不要下床为好,否则许会落下暗伤。” 辛扬龇着牙,悄声道:“老头儿,其实我也没多疼,这么嚎乃是一种致富之道,没功都嚎出功来,咳咳……这个你不必多听,但你这般配合小爷,小爷明日发达了,给你送一面锦旗。” 丘云子捞过帕子擦去满手药油,恳切道:“老朽并未诓您。” 辛越偏头瞅了一眼,心下讶然,辛扬后心一只乌黑手掌印,腰下肩头多处淤青,额头上一个红肿包,果然破相又伤身。 丘云子又给他补了一刀:“您这伤不重,未伤及要害,只是要受一番苦痛,好好将养即可。之所以如今还感觉不到,乃是下午时夫人给您服的药丸子的药效仍在,到夜里您这伤便开始疼了。” 辛扬被吓得脸色惨白惨白,抖着手:“你你……” 丘云子啪地给他肩头淤青处贴上一记药膏,“切记,勿要大喜大怒,心绪平和对伤势牵动才小。” 辛扬自来怕死,闻言立刻平躺到榻上,拿着一柄小铜镜看额上又被打出来的红肿包,同辛越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下午时的境况。 辛扬怪她身旁竟不带人。 辛越怒骂,他竟敢往她身后躲,拿她当人肉盾。 辛扬道这是权宜之计。 辛越说他忒没出息,打不过,跑竟也跑不脱。 你来我往的,顾衍基本上将下午之事听明白了。 辛扬忽然道:“后来呢,小爷怎么晕过去的都不记得了,你上哪儿去了,你是不是眼睁睁看着小爷被拖走,在一旁跟着鼓劲打气呢。” “……”辛越翻了个白眼。 余光瞥见顾衍的眼神落在她脸上,不自在道:“也没鼓多久,忙着捞你呢,否则你这身皮肉就要喂鱼了。” 辛扬还待反诘,丘云子将药箱一合,心想这年轻人,怪道一把年纪了还娶不上媳妇,这般不上道,此时正该将屋内留给侯爷夫人才是,他朝身后孔武有力的两个侍卫点了下头,二人把哼哼唧唧的辛扬用薄被一卷,抬着往客房去了。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 今夜寒峭,重门掩蔽,风一阵阵地拍打窗扉,她走过去关上半扇窗,放下竹帘,风力被削了八分,只透过竹帘细密的缝间漏进一二丝。 素风拂面。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不好好听夫子讲学,到爹爹要考较她的功课时,她只消抓住最有把握的问题发挥出十二成功力,至于毫无头绪,题都听不明白的,就胡扯一句,少说少错。 爹爹会感慨她偏科太严重,但偏才与蠢才比起来,总归不用挨打,偏才同全才比起来,总归没有那么累。 她心里盛着好多事,陆于渊的伤重得不明不白,让她莫名觉得有一层很要紧的关窍她没有想明白,且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仁义,她都不能将陆于渊伤重这事泄露一丝。 她想,她就瞒这一件事,苍天在上,往后她一定做一个诚实的姑娘。 如何能瞒住这件事? 今夜,她打算祭出这个法子。 她头一回在顾衍跟前搞鬼,心虚得后背都沁出汗来,但越心虚,越要撑出正经严肃的门面。 辛越清了清嗓子,扭过头隔着半间屋子打量顾衍,正色,铺垫一番:“有些事,不能过夜,过夜便生了味道了。” 先絮絮道来:“今日我跟着辛扬进了天水楼,撞见他和陆于渊打在一起,其间我俩的狼狈你方才也略知一二了,他已经到了回光返照要你给他塑金身的程度,明日里他若是找你要什么塑金身的拨银,你别理他。嗯……此是正事。” 再一句带过:“陆于渊怕我坏事,扣了我约摸一两个时辰,便放我出来。” 最后把问题抛回去:“让我来猜猜,你今日压根没去静阳河边巡军,你去了……崔家?” 说完后,她松一口气,端起桌上的杯盏狠狠灌了一杯茶,心道此法虽是好极,但也太费心力,可一不可二,再来一次她非结巴不可。 不料,她自以为瞒天过海,在顾衍面前就是浅水一汪,澄澄澈澈。 顾衍看着她紧张得攥得发白的手,心潮暗自涌动:“是,去崔家老巢探了探,没想到被人设了伏。” 辛越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像只归巢的小鸟扑过去,在离他身前几步时缓下来,将他的伤口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严肃道:“快,继续交代。” 看她扑过来时,他的眉目松缓一二,手贴着她的鬓发:“崔家老巢设了八卦阵,折了两个人均入了死门破不开,里头有些东西挺有意思,要取出来,我便亲去了一趟,其实也没有什么,我行军布阵多年,对此道也有涉猎,不会出事。” 辛越柳眉倒竖,坐到他身边:“那你头顶的伤!” “崔家老巢有道机关,连着天水楼,彼时收到消息知道你在天水楼里,我便炸了那玩意,往天水楼去,半途知晓你已脱身,便折返回来。” 她恍然大悟,今日竟是一个计中计中计中计。 陆于渊使了个调虎离山,用边境的小动静换顾衍离城; 顾衍使了个金蝉脱壳,真身留在城里,往崔家去; 陆于渊再使了个瞒天过海,用辛扬引她进天水楼; 顾衍在崔家来了个釜底抽薪,把崔家东西取了,再炸了机关逼陆于渊放人。
第135章 、占有 外头刮起冷风,透过竹帘缝隙咻咻地吹进来,一丝一丝沁寒夜风爬上辛越后颈,脊背发寒。 顾衍说的时候慢声细语,如探囊取物,其间的危险辛越怎么会不知道,这难度不亚于要踩着钢丝线过风浪中的大江,再在百千箭矢中取出一根细针,稍有差池,她如今见到的就不是身上擦了几道口子的人了,许就是几块零碎的尸骨了。 辛越忽然想起下午时那一阵从天边滚滚而来的沉闷巨响,那样巨大的响声,像一只饕餮巨兽嚼食雷电,毁天灭地似的轰鸣,他不知该有多危险。 辛越轻轻挽住他的胳膊,眼底的潮湿后知后觉漫上来,心里又是忧惧又是后怕:“不许你再将自己置于险地。” 顾衍起身将另半扇窗关紧,指腹抚过她眼下水泽:“这些小家巧,我还未看在眼里。” 辛越拉他的手贴在脸上,摇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日起来写个十张大字送到我房里,一张不能少,须得给你紧紧皮子。” “……” 辛越反手抱着他的腰肢,脸贴在他身上,呼吸之间都是伽南香气,踏实又安心。 顾衍手掌覆在她头顶细发,片刻后,终是忍不住道:“今日……受委屈没有?” “没有!”辛越一下子挺直腰板,声音也大起来,“我有在认真保护自己,一点没吃亏,多次尝试让对方吃亏,可惜道行不够,没能得手。” 顾衍拉起她的手,点点上面两道印痕,真是不晓得她对吃亏的定义是什么,缓声道:“我说过,若我不在身旁,你好好的护着自己,等我来找你就好。往后别再徒手捏匕了,记住没有?” “知道了……” 顾衍:“这句话,明日也写个十张大字,送到书房来。紧紧皮子。” “……” 两人一坐一立,对视一眼,眼底都淌着笑意。 顾衍的侧脸忽然流光跳动,烛花啪地爆出一声响。 辛越想到一件事,肩膀瞬间耷拉下来,颓丧道:“可是你送我的扇子被撕了……不过,它替我挡了一路雨,又往火炉子里躺了躺才被撕的,也算寿终正寝了,还有还有,我的袖箭……” 顾衍皱眉,撩起她的右手袖子,在手臂处略按了几下:“用袖箭了?” 辛越回想下当时场景,老实摇头:“没有,也被拆了。” 袖子被放下,上头纹路明暗隐现,顾衍嘴唇动了动,胸口处一片激腾情绪猖獗地冲击心房。 他沉默了一会儿:“无妨,我再给你一个。” 他转身走到对侧窗前,推开窗扉,垂首叮叮当当地在一个匣子里摆弄什么物件。 春夜的风,带着雨后的重重湿意,他的眼眸寒冽,像远天的星子。 辛越后知后觉抓起外袍,胡乱罩在他身上,看一眼他手底下的袖箭,他在改动机括。 “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将你送的东西弄丢了?” 她很能明白这种感受,送出去的物件儿,因承了所送之人的心意,就不再是个死物。 打个比方。 若顾衍送她一匣南珠,那就不是一颗颗南珠,而是串起来贴在她腕间心口的珠子。 若顾衍送她一箩筐折扇,那就不是一柄柄折扇,是夏日的凉风,是冬日的扶摇。 这话说是说不出口的,酸得倒牙,只好放在心里。 日子平淡,常常带苦,若没有些甜得发酸的爱意可如何过呢。 她在竹楼里对陆于渊说不在意折扇被毁是假的,为的是在万分之一的可能里用袖箭唬住他,反制他,继而跑路。 顾衍送她的东西,每一样她都宝贝得紧,不是因为数量多便不珍惜,反而是因为数量多,情意更深笃。 她偏头打量顾衍,他微一转头,一双凌凌杏眼和一双清冽寒眸相对。 顾衍叹口气,真是迟钝。 春夜的冷风也没能平复他胸口狂恣翻腾的情绪,他将手搭在她腰间,搀了飞银丝的腰带被他略一挑力,扯断。 辛越腰间一绷,浑身僵直,没反应过来,身子腾空,顾衍已经打横抱起她往浴池走,闷声道:“去沐浴。” …… 紧张是最要不得的情绪。 辛越盘腿坐在白玉榻上,由黄灯拿松软发烫的柔巾给她烘头发的时候,对这个道理体会得尤为深刻,且是尴尬得脚趾头都蜷起的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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