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海对她的抚养方式更像是朋友,他会讲道理,会唉声叹气地循循善诱,对每一次叛逆进行谈判,和她玩公平公正的竞争游戏,绝无任何偏私。 他毫不吝啬对她的夸赞,但几乎从未说过关于爱的词句。 那种父母与子女之间,天然的、无需置疑的脉脉温情,他其实从来不曾给予。 于是泠琅便以为,天底下的父母便都是这样,后来她才晓得,李如海有多么难得。 他不打压也不限制,让她充满了说话走路的勇气,泠琅觉得,即使这其中少了点温软,那也无伤大雅。 所以,她头一回领略到,那种毫不讲理的爱护是什么模样时,不受控制地生出感动,其实很正常吧。 听说,生活在戈壁里的人第一次见到下雨都会哭泣,那她李泠琅只在心里流点眼泪,怎么能怪她不争气。 泠琅捧着粥碗,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化成一声长叹。 江琮闻声看过来:“怎么了?” 泠琅又叹:“我在想,做侯夫人的女儿应当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江琮目光深静:“也不是不可以。” 泠琅心中一动:“泾川侯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就是好奇,毕竟还没见过……” “父亲他,”江琮停顿片刻,最后评价道,“是一个和母亲截然不同的人。” “你这么说,我便更好奇了。” “夫人很快便能自己知晓,我们下回返京,他大概就会归来。” “哦……”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去鹰栖山的路线,日头升高后,相携着走出,在众人暗中探寻的视线中,扮演了一会儿浓情蜜意,才回到楼中。 江琮照例去水边下他的棋,泠琅照例去无人天井练她的刀。分别之前,江琮忽然叫住了她。 “夫人既然身体已无恙,那今晚便检查一下伤势。” “好。” 江琮看起来有些迟疑,泠琅耐心等着下文:“怎么了?” “或许会疼。” “那没关系,我从来不怕疼。” “如此便好。” 泠琅点点头,干脆地行了出去,在小楼隐蔽阴暗的天井下练足了刀法。 中午同江琮一起吃饭,生了些龃龉。午后同江琮一起午睡,又有了点口角。 睡醒后同江琮一起下棋,连输五把,最后一把赢得十分莫名,是对方特意放水。 这水放得很不是滋味,像生怕看不出来他在让她一样。棋可输不可辱,泠琅当即掀翻了棋盘,在一地清脆声中扑到对方身上,个中细节,按下不表。 晚间时候,二人在侯夫人面前倒又是相敬如宾,蜜里调油,各自脖颈上的红痕只当做暧昧证据,欲盖弥彰地说是蚊虫所致。 侯夫人便含笑点头:“入秋了还有蚊虫?熹园风水果然不同。” 如此,又殷勤叮嘱了一番路上注意事项,这顿饭才收场。 再晚一些,浴房,水汽氤氲蒸腾,隐隐显出两个人形。 泠琅浸泡在热水中,紧抓着浴桶边缘,全身只裹了条巾布,堪堪遮住胸口和下身,露出一整片后背。 而江琮站在旁边,正俯下身,手指寸寸拂过她柔软肌肤,最终停留在后腰伤疤上。 “要开始了。”他说。 “嗯。”泠琅回应。 “真的会疼。” “废话真多。” 背后人便不再说话,泠琅闭上眼,听见他打开了什么东西的声音,腾腾热气中弥漫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幽香。 像兰蝎膏,又比它更浓烈,几乎香到熏人。 被泡得松松软软的身体陡然感受到凉意,泠琅抿唇,感觉那只手缓慢推开冰凉膏体。 从后腰,到椎尾,一路抚着向上,点触过蝴蝶骨,最终停留在肩胛,轻轻打着旋。 如此重复了一遍,手指坚韧,香膏顺滑,他在她身体上游弋行走,揉抚的力道缓慢加重。 泠琅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动作立刻停下,江琮低声问:“怎么了?” “我感觉到了,”泠琅闭着眼道,“是那些旧伤——” “嗯。” 游鱼再次展开它的探索,路线很明确,从才受过伤的后腰,途径背部或深或浅的伤痕,再到她最脆弱的后颈,轻轻抓挠,像安抚一只不安的猫。 泠琅终于明白他一直强调的疼是什么意思,才来回四五遍,她已经疼得额上冒汗,手指紧扣着,几乎泛白。 “很疼吗?”江琮又问了一遍,“要不要停下?” 泠琅咬紧了牙关:“不要。” 于是动作继续,那些隐秘的,当时没有好好处理,现在全被激发出来的陈年旧伤全部袒露在他指下。 每一条经脉,每一寸肌肤都在轻颤,渴望而畏惧着下一次触碰。 第十遍的时候,泠琅下巴抵在浴桶上,发出声闷闷的轻喘。 “现在感觉如何?”江琮的声音有些哑。 泠琅有气无力地说:“已经舒服很多了,夫君好手段。”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手指来到她腰窝,不紧不慢地逡巡。 “若是无用,也不会特意这般了,”他低叹,“夫人身上的伤太多,若不及时处理,日后会很难受。” 泠琅被他弄得有点痒:“我没想过这么多日后。” 江琮淡淡地说:“可我会替你想。” 泠琅不再说话,她原本还想打趣两句久病成良医之类的,却突然没了斗嘴的心情。 她恹恹地趴在桶边上,头发垂落到水中,只觉得身体像一块被揉散了的云,四肢软软地漂着,一点力气都不想有。 江琮不会放过她的变化,他又问了:“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感觉如何,他一晚上都在问感觉如何,简直比那以替人搓澡为营生的伙计还来得殷勤。 泠琅并不介意这种殷勤:“感觉很舒服,夫君真厉害。” 她懒懒地补上一句:“都把我弄没力气了。” 江琮似乎笑了声:“一个月进行八次,便能有极大的改善,只不过出门在即,夫人得委屈一阵。” “嗯,”泠琅说,“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发现。” 江琮笑意不变:“哦?” “怪不得夫君经脉异常,却也能催使刀剑,”泠琅仰头看他,湿漉漉的眼睫下全是狡黠的窃喜,“你刚刚用上了内力,是不是?” “夫人甚聪颖。” “我听说过一门极其邪诡的功法,嗯,我以为那是谣传,所以一直没想起来——它练成之后可将真气隐埋在腑脏血脉深处,表面上和常人无异,其实内力十分深厚。” “夫人甚广博。” “不过啊,这功法玄妙归玄妙,需要付出极大的牺牲,会让人体质异常多病,”少女眨眨眼,“夫君当初学了剑,中毒后又另改路数重新练起,这些年很辛苦罢?” 水汽氤氲了彼此视线,江琮静静地看着,只觉得她的眼睛乌黑湿润,像藏了雾气的小池。 而他是站在池畔流连忘返的旅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 辛不辛苦的,他早就习惯,所以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难以忍受。但她偏偏要问,问他是不是很辛苦,说他看起来不太好。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说的确不太好,的确有些累,这多么可笑。她一问,他便忍不住要讨她的怜惜。 江琮伸手,帮她拂去她鼻尖水珠,在对方不满的皱眉中,又摸了摸她发顶。 “是很辛苦。”他说。
第92章 樱桃酪 泠琅真的没什么力气了。 因为痛楚, 她身体一直紧绷着,逐渐适应之后脱了力,更觉得浑身松软, 一点劲儿都不想用。 后背的旧伤, 她一直清楚但未曾去管,日积月累后免不了偶尔僵硬酸痛,也只想着随便撑过了事。 如今被从里到外清抚了一遍, 那些凝滞堵塞几乎全数化解。她闭目运气,感到久违的轻盈畅快,好似卸下了陈年负担。 泠琅舒服地直叹气:“夫君,若你日后在青云会干不下去, 到澡堂混口饭吃定也极好。” 江琮已经退到一边擦手:“我本事不高,只够伺候夫人一个。” 泠琅仰靠着拨弄水花:“我很穷,可没什么酬金付你。” 江琮微笑:“无妨, 我吃茶便能过活。” 泠琅眯着眼笑, 笑声也有气无力, 在热水里泡太久, 她几乎也想将自己融进水中, 化作软瘫瘫的一片。 一缕湿发黏在眼边,挡了视线,她也懒得去拂,只隔着逐渐稀薄的水汽, 凝视正再次靠近的青年。 江琮垂眸注视眼前少女, 她发丝乌黑,肌肤白润, 颊上泛着困倦红潮, 一双眼满是餍足后的舒懒, 充盈着雾气,盈盈地看着他。 他喉结微动,垂下手拨开那缕湿发,指尖轻划过她沾了水珠的眼睫,像触碰了一只什么蝴蝶。 她眨了眨眼,蝴蝶便扑动着翅叶,亲昵地扫蹭他手指。 他得说点什么:“起来吧。” 对方果然不愿意:“再歇会。” “水会凉的。” “明明还很烫。” “这么久了,怎会烫?” “不信进来试试。” “……” 泠琅愉快地踢起水花:“怎么了,不敢?” 江琮撑着浴桶,意味不明地笑:“这地方太小。” 顿了顿,他又说:“等落了雪,熹园最北的小池会有热泉,届时夫人若喜欢,再去试试也无妨。” “侯府连热泉都有,”泠琅叹道,“夏天饮冰,冬日泡汤,做个足不出户的病公子简直太享受。” 江琮直起身,取了条干燥巾布扔给她:“做病公子的夫人也能享受。” 离开前,他意有所指道:“快些出来,不然冰要化了。” 泠琅半阖的双眼立即睁开,却只见得对方飘然离去的半截衣角,他刚刚什么意思? 哗啦一声,她从猛然水中站起,强忍着眩晕将身上湿透了的衣物脱了,摇摇晃晃地迈出浴桶后,两三下便擦完身体。 等她带着满身水润回到小楼,拨开那道青碧竹帘,举目望去—— 屋内无人,案上有碗,一只小巧可爱的瓷碗。 碗中盛着碎冰晶莹剔透,似是浇了牛乳,又透出玉白。冰尖儿上流淌着深红浆汁,她用手指抹了一点入口,是极甜的樱桃。 泠琅舀了一勺,舌尖轻抿,那凉意带着丝丝甜蜜瞬间漫开。 唇齿全是冰凉清甜,之前被热气熏得晕乎乎的脑海如有微风拂过,昏沉一扫而空,只余爽朗干净,连气力都恢复了些许。 纵然她之前已经有所预料,但甫一尝到滋味,还是感慨极了。 有人来到她身后,将她垂在肩上的湿发束在掌心,温暖干燥的巾帕裹覆上来,慢慢擦拭,力道很轻。 泠琅真的觉得做皇帝也不过如此了,一边吃甜甜的冰,一边有人伺候着擦头发,活着还能这般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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