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探头去瞄一眼,脑袋一动就被按住了,脸只得贴在他胸口,低声问他:“怕什么?反正都是你的人。” “平福城府浅,一旦知道我活着,容易在姜长信面前露马脚。” 元墨脑海里浮现平公公那张不论做好事还是做坏事都慈眉善目的脸。 那样的城府算浅,她这样的算什么? 废墟吗? 姜九怀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无声轻笑,胸膛微微震动。 于是元墨的脸,也微微震动。 甚至心也在震动。 不好……若这便是喜欢,那这喜欢,也太危险了。 那边的吵架最终以平公公气得跳脚离去而告终。 估摸着封青也走开了,姜九怀才带着元墨出来。 两人吵架的地方,地上插着几根香烛,摆着几盘瓜果,旁边还有一堆烧成灰烬的纸纸。 另外还一根绳子拴在旁边的树桠上,风吹过,微微晃荡,应该就是平公公求死未遂的作案工具。 姜九怀看着那绳子,轻声问道:“我若是死了,你会怎么办?” “你才不会死。”元墨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光是用想的就觉得十分难受,“再说,以你老人家的城府,谁能搞死你?” 姜九怀轻声道:“有,比如姜长信。” 姜长信是他最信任的人,姜长信的背叛,也是他最痛苦的事。 元墨握拳:“所以我们就去搞死他!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搞死你了!” 姜九怀揉了揉她的脑袋,忍不住笑了。 考虑到姜九怀将要行大事,元墨找到封青,表示自己当初真是有眼无珠,那么厉害的掌法也不知道学,现在幡然醒悟,想要求教…… 话还没说完,封青眼睛一瞪,冷冷道:“你的琉璃已经用掉了。” 元墨瞧他这么冷淡,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大叔你别误会,我一开始找你,真的是为了学养鱼……” “呸!”封青简单明了地吐了口痰,“老子再信你,就不姓封!” 也罢。 求人不成,只得转而求己,她有事没事便把师父教她的一招半式拿出来练一练。 封青路过,瞥了几眼,忽然皱眉:“这功夫谁教你的?” “我师父,金刀龙王。” 封青震惊:“你是金刀龙王的弟子?” 元墨,哼哼哼,厉害吧? 然后只听封青接着道:“他竟然没杀了你,还容你在身边?” 这个他,自然是指姜九怀。 元墨道:“封大叔,你若是愿意好好去了解他,就知道他和你想象得不一样。” 封青冷哼:“我为何要去了解他?” “不然你怎么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传闻足矣。” 元墨叹了口气:“传闻,都是骗人的啊!” 封青对此的回答是一声冷哼,然后看着她道:“姓楚的功夫是不赖,但你这东一麟西一爪的,练死了也练不出名堂,省省力气,别丢人了。” 说完,施施然走了。 元墨:气! 你给我等着,回头我让平公公骂死你! 封青的日子其实也不容易,最近每天都活在震惊之中。 他是不可能和姜九怀同一个屋檐下的,天天都是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一天他一回来,就闻见一股烤肉的浓香,心想元墨这小子手艺还算不坏。 然后就见烤肉的人是姜九怀,流着口水在旁边等的则是元墨。 封青脑袋上像是当头挨了一棒。 他是服侍过姜家家主的人,知道姜家家主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现在,姜九怀亲自烤肉? 主子看到了定然要心疼吧……心中莫名就滑过这个念头,不过他转即冷酷地制止了它,冷着脸经过,目不斜视。 “封大叔来吃肉啊!”元墨一面说,一面从姜九怀手里接过一条兔腿,毫不客气地啃了起来。 封青脸上虽然冷酷,但脚下差点一个趔趄。 主子在上!您的不肖子竟然堕落到了为下人烤肉才能留住人心的地步! 也许,这便是报应吧。 封青沧桑地想。 江南的春天脚步密集,一天比一天暖,元墨每天都在等着姜九怀大手一挥杀向姜家,但姜九怀都没有动静。 元墨也不敢催问。 毕竟,以一人之力硬扛整个姜家,这可是逆天而行,姜九怀压力之大,她无法想象。 忽然有一天,姜九怀问:“阿墨,我若是死了,你会怎么办?” 元墨心里一惊,果然是压力太大,这话他明明之前就问过,居然又问。 她清了清嗓子道:“阿九别担心,其实我有个主意,我们不如让封大叔去趟京城,找你皇帝舅舅搬救兵如何?这样咱们就不用单枪匹马硬闯姜家了。” 姜九怀微微一笑:“我的阿墨定然是日夜殚精竭虑,才想得出这主意。” 元墨连忙谦虚地道:“没有没有。” 她觉得这法子应该是最稳妥的。 “皇帝是我的舅舅,更是风家的皇帝,让风家的皇帝来处理姜家的内务,将来就算我夺回位置,也势必会成为风家的傀儡,懂吗?” 元墨……不大懂。 外甥出事,舅舅帮忙,怎么就变成傀儡了呢? “姜家是风家的心腹之患,每一代风家的帝王都想割除这祸患,可是姜家与风家牵连得太深,一旦割除,风家很可能自己也要陪葬,这才同享天下,同享了这么多年。一旦被风家抓到机会,姜家就真的完了,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姜长信当家主。” 元墨听得两眼圆睁,难道他打算放过姜长信? “我只是说说而已,属于我的东西,我自然是要拿回来的。”姜九怀被她的表情惹笑了,“我只不过是想知道,万一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阿墨,好好答我。” 他的眼中全是认真,当真是想要问她要个答案。 元墨便低头想了好一会儿,道:“如果你真的……我就去找我师父。以我的本事恐怕杀不了姜长信,但我师父可以。” 姜九怀道:“不能学学平福,去下面陪我?” 元墨想了想,坦承道:“还是不要了吧?我活着,年年清明还能给你上供呢。” 姜九怀笑了,笑容清浅而温柔,轻轻抱住她:“没良心。” 我的小蠢货,终于聪明了一回。 若是从前,他该是愿意看到她肯为他殉葬吧?因为只有这样,他才知道他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但是现在,他只想要她要活着。 活着就好。 活着才能看到高天厚地,才能看到四季更迭,才能看到世间的欢乐。 阿墨,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 元墨一直记得这个拥抱。 其实姜九怀抱她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拥抱却让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又温柔,又凄凉。 像诀别。
第一百零七章 第二天清晨,元墨便不见了姜九怀。 她找遍了整片废墟,都不见他的踪影。 连封青也不见了。 封青向来恨不得离姜九怀三丈远,能和姜九怀一起离开,只有一个原因——履行诺言,助姜九怀回姜家。 这本应该是好事,姜九怀终于开干了! 但想到昨天那个拥抱,元墨脑仁就突突跳。 她拔腿朝外跑。 没跑出多远,就看到两道人影渐行渐近。 她正要松一口气,但近了才发现并不是姜九怀和封青,而是另外两个熟人。 一人一身黑衣,头上顶着一道蜈蚣般的狰狞疤痕,赫然竟是墨蜈蚣。 另一人眉清目秀,目光冷冷,居然是白一。 元墨觉得自己眼花了,“白一,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敢来? 白一正要答言,黑蜈蚣先开口道:“嗐,二爷你不知道,这小子因师门全在那狗屁三爷手里,所以不得不乖乖听话。后来我跟他回师门一看,早就死得一个都不剩了好吗?这么多年他收到的平安信都是假的。” 元墨望向白一,白一垂下了眼睛,元墨瞧他这神情,也不愿戳他的伤口,转而问道:“你们俩怎么在一起?” 黑蜈蚣在替姜九怀办事,怎么还敢收容白一? 说到这个,黑蜈蚣就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一脸灿烂:“这个嘛,谁叫当初他逃命的时候走的是水路呢?” 她早该想到的,就算她放了白一,一个带伤的白一怎么可能逃得出姜家的手心? 当时黑蜈蚣大喜过望,心想这回不单能一报当初被白一带兵追拿的旧仇,还能在家主面前立一桩大功。 于是他赶紧派人给家主大人送信,结果得到的回复是:“放他走。” 黑蜈蚣拿着信,当场就呆了,茫然望向白一:“咱们这位主子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 白一没有说话,袖中的手慢慢收紧。 主子要放过的人,黑蜈蚣自然也不能再趁其病要其命了。 黑蜈蚣下了逐客令,白一却没走。 不单没走,还霸占了一间屋子,似乎要在船上扎根。 黑蜈蚣觉得这是挑衅,大怒,挑战之。 败。 再挑战。 再败。 三败之后,黑蜈蚣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小白脸虽然生得比他小比他嫩,但手上功夫着实挺厉害。 于是他动了另外一个心思,开始旁敲侧击,问白一有没有在水上讨生活的打算,他这里尚缺个副手……不,以白爷的功力,当副手实在太委屈了,不如同他义结金兰,平起平坐…… 白一告诉黑蜈蚣,他留下来是为了等一个机会。 从前的算计与背叛已经过去,主子饶恕了他的罪过,他却没有饶恕自己。 他刺主子一刀,主子却饶他一命。 那他便欠了主子两条命。 他得还。 元墨虽然不懂白一是怎么做的算术,但之前许多不懂的事,这会儿终于懂了。 她可真是蠢啊。 她现在才想到深山里如同神助的飞鸽,想到湖面上恰巧逃逸的船只,想到一路上姜九怀悠然的神态…… 为什么皇帝不急,太监却总被急死呢? 因为皇帝早就把什么一切都安排好了,而太监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会儿她将手臂一抱:“说吧,家主大人有什么安排?” 白一和黑蜈蚣相互看了一眼,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架起元墨往草屋去。 这两人都是一流高手,拖元墨如同拎小鸡,元墨徒然地挣扎:“干什么干什么我自己会走!” 黑蜈蚣笑:“二爷别怪罪,这就是主子的安排。” 两人把元墨拎回了草屋,白一手里一只拎着一只椿箱,此时打开,香气扑鼻,菜一碟一碟地往外拿:“长丰楼的蟹粉狮子头,月心庭的红烧河鲀和酒糟蹄膀,还有杏花醉,你看看我没买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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