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墨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微微发疼,轻轻地解下棉衣,盖在他身上。 棉衣犹带着她的体温,一覆上去,姜九怀就睁开了眼睛。 像是一场遥远的梦境中醒来,他伸手抱住了元墨:“阿墨……”将她连人带棉衣,一起裹进了怀里。 “阿墨,这里就是蟠璃堂,” 他在这里不知坐了多久,身上很凉,声音也凉凉的,“当年,火就是从这里烧起来的。 元墨抱紧他,感觉到他被风吹冷的肌肤一点点变得温暖,头一回,她没有因为过近的距离而紧张慌乱,心里面只觉得又是酸楚,又是凄凉。 她很少会有这样的情绪,这应该是他的情绪,它们沿着相拥在一起的身体,从他的身上爬到了她的身上。 冷月在天,星辰无语,长风过境。 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天,他们两个穿着成亲时的吉服,父亲一手牵着母亲,一手抱着我,当时这里所有的灯都亮着,鼎中焚着百合香,空气里都是浓香,可那么浓的香,还是压不住一股奇怪的味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火油和烈酒混合起来的味道……” 当时他问过母亲,母亲却不答,她点燃了一支火把,递到他的手里,对他说:“怀儿不是很喜欢火吗?想不想玩?” 是的,那时他很喜欢火。因为火与世上一切东西都不同,它那么明亮,那么温暖,又那么好玩,可变成烟花,也可以拿来烧封青的胡子或是平福的拂尘。他觉得火是世界最有意思的东西。 于是他开开心心地接过火把,然后又小心翼翼看了父亲一眼。 父亲向来是不许他玩火的,每玩一次就要被训一次。 但是那一次,父亲没有训他,反而还对他说:“去吧,随便烧什么都行,高兴烧什么就烧什么。” 那时,小小的姜九怀以为自己听到了这世上最动听的话。 他真开心啊。 他最先点燃了帐幔,因为他知道布料烧得最快,然后又点燃了椅子、桌子,它们轰地一下烧了起来,像一个巨人,迅速蹿了起来,比他以前偷偷烧过的任何东西烧得都要快,都要厉害。 他十分惊奇,又隐隐有点害怕。 这个时候,父母手牵着手,对他说:“怀儿过来。” 于是他便跑向他们,忘了手里还举着火把…… “他们的衣服着火了,可是他们好像一点儿也不害怕,一点儿也不疼,他们脸上还带着笑……我很害怕……很害怕……拼了命往外跑,火很大,我分不清方向,我不记得自己怎么跑出来的,只记得到处都是火……” 这就是弑父弑母的真相。 在那场长达半年的昏睡中,这段记忆被他埋进了心底最深处,亲手锁上那道厚重的大门。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蠢货,又懵懵懂懂又风风火火,撞开了这扇门。 元墨抱着他,抱得很紧,脑袋搁在他的肩上,久久没有说话,只有肩膀微微颤抖。 姜九怀皱了皱眉,拎着她的衣领想让她抬起头来。 元墨抱得更紧了,八爪鱼一般,用力摇头抗拒他的手,有明显的抽气声。 “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姜九怀无奈道,“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哭了?” 元墨也不知道! 这种时候,她明明应该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最好再来壶酒,一醉方休。 再不然,她就学学家里那些姑娘们,她们安慰那些失意的男人,温柔款款,轻言细语,抚平他们内心的创伤……对,她明明可以像在山洞时那样,大声告诉他,她喜欢他,她记得这招哄他很管用的。 可这会儿,她心里难受,难受的整个心像是被人紧紧揪住了一样,那些眼泪仿佛是从心里被挤出来的,怎么都止不住。 她的眼泪根本就是个不肯听话的毛孩子,该哭的时候一滴没有,不该哭的哇哇不休。 真他妈丢脸。 她用力吸气,拼了老命才止住这莫名其妙的痛苦,胡乱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眼泪,抬起头,大声道:“我明天就陪你杀进姜家!为你父母报仇!” “你觉得是姜长信搞的鬼?” “不然还有谁?”元墨道,“他们连死的时候都穿着吉服,那是下一世还想做夫妻啊!明明这样恩爱,怎么可能会凭空自尽呢?一定是姜长信做了什么,也许就像对付你一样,也给他们用了那种安神香!” “有可能。”姜九怀轻声道,“但就算没有姜长信,他们也不会善终的。” 元墨不解:“为什么?” “因为他们一个是姜家的家主,一个是风家的公主,这两个人结成夫妻,就是一个诅咒。姜九怀道,“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即使他们强行在一起,他们身边的人也会让他们反目成仇。” 他们终于找到了解脱的办法,那就是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 元墨愣了好半晌,才隐隐明白了原因。 天下由风家与姜家共享之,明是君臣,暗中却是平分秋色。天下就这么大,万事万物,风家多一些,姜家自然就少一些,姜家多一些,风家也自然就少一些。 这个矛盾,无可调和。 两家的联姻不管有着怎样风花雪月的开始,最终都将以痛苦收场。 “难怪你说,除了风家的公主,娶谁都可以……”元墨喃喃。 姜九怀将她的脸捧在手心,一点一点拭净上面残留的泪痕。 他的动作无比轻柔,好像手底下是块绝世美玉,一个失手便会打得粉碎。 “阿墨,你不是风家的公主,这可真是太好了。” 他的声音比他的手指还要轻,还要温柔。 元墨心说她怎么可能是风家的公主呢?她只是一介草民,跟皇家八竿子都打不着啊,然后才从他的神情语气里悟出一点点不同,她试探着道:“阿九……我是男的。” 我当然不可能是公主!也当然没有什么好不好的。 姜九怀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不用你提醒,我自然知道。”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元墨松了一口气。 知道就不要把她和风家公主什么的相提并论好吗? 算了,估且当他是心绪不宁,所以才口不择言吧。 她认真地想了想,问:“阿九,你准备怎么混进姜家?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才哭过,她的眼睛水汪汪,鼻头红红的,还带着一丝鼻音。 有什么情绪满满地涨在姜九怀心间,他轻声道:“阿墨,你已经在做了。” 元墨愕然,她做什么了? 姜九怀发现自己真是太喜欢看她这种眼睛微圆圆、嘴巴圆圆的模样了。 还有她神采飞扬的模样。 眨巴着眼睛讨好的模样。 使出小小心计的模样。 收到银票一脸满足的模样。 总而言之,他发现他找不出不喜欢的模样。 真好。 我能这么喜欢你。 “我到底做什么了?” 元墨非得问个清楚不可,这样才能做事情做得更好啊。 姜九怀却没有回答。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裹紧棉衣,将她抱在怀里。 你做的事啊,没有其它任何人能做到,连我自己也不能。 那就是,让我想活下去。
第一百零六章 这处断壁避风效果似乎比封青那破烂茅草屋子还要强些,两人便干脆在这里凑合了半夜。 睡着之前,元墨还叹了口气,心想照从前,姜九怀死都不可能就这么席地而睡,现在却是无比自然, 没过多久,耳边好像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响,把元墨吵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眼前已经大亮。 太阳从山间升起,是一种微醺的暖暖的金色,照在姜九怀脸上,像是给他的脸镀了一层金。 他还没有醒,合着眼睛的模样真像一尊金漆的佛像。 她整个人缩在姜九怀的胸前,那件蓬松柔软的棉衣裹着两个人,自成一个小小天地,又安稳,又暖和。 好像她第一次去姜家,睡在他斗篷下的时光。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密不透风。 金色的阳光仿佛化成了水,她的心便浸在其中,又温暖,又软和,还有一丝滚烫。 心好像也要化成水了。 喜欢吗? 心里好像有个声音,这样问。 是啊,是喜欢。 这都不是喜欢,还有什么是喜欢? 另外一个声音,这样答。 如果不是喜欢,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不惧生死,舍命相随? 在这个初醒的辰光,元墨陡然发现了这个要命的事实。 整个人都被惊了一下,撑起手就想起身。 哪知才一动,整个人便被搂紧了,贴进他的怀里。 “别动。” 声音低沉,好像是从心脏透过胸膛传过来。 元墨的脸就贴在他的胸膛上,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心脏的跳动,砰,砰,砰。 元墨也是心跳如雷,根本不敢抬头。 怂得自己都嫌弃。 “我……” 她刚开了一个头,就被自己这蚊蚋一般的声音惊呆了。 从前在家里,姑娘们看见客人,都要低下头,放软声音,说话轻得像蚊子,她之前还建议大家说话大点儿声,免得客人近不见。 后来被欢姐她们教训了才知道,原来客人就喜欢这一款,因为这说明姑娘们心悦于他,所以才分外害羞。 所以……她现在……是害羞了吗? 姜九怀轻轻在唇间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别出声。 元墨这才发现,她梦里听到的嗡嗡声不是别的,是有人在吵架。 在离这片矮墙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咋咋呼呼,不肯消停。 一个声音尖细,一说一长串。 一个声音沙哑,蹦不了几个字,却能激得前头那个哇哇叫,声音愈发尖了。 两个声音她都熟。 前者平公公,后者封青。 “……主子尸首都找到了……我家公主……咱家不活了……就死这儿……去陪公主和主子……” “不行。” “关你什么事……” “不行。” “……你算老几……” “不行就是不行。” 元墨维持着趴胸口的姿势,心情好生复杂。 原来是她想多了。家主大人只不过不想惊动那边的两个人而已。 不过,尸首? 姜九怀好端端在这儿,哪来的尸首? 不知是不是姜九怀特意叮嘱过,还是封青就乐意看自己的死对头跳脚伤心,压根儿没提过姜九怀的事,只是道:“要死死远一点,别脏了我的地方。” 平公公更气了:“这是你的地方吗?你算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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