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什么?”元墨心里一跳,莫非被发现了什么端倪? “他的声音……”卫子越抚着胸口,衣衫底下,是那封诗袖,“不知为何,很像阿九姑娘啊……” “呵呵呵呵,你一定是听错了。”元墨僵笑,“你因为心中有阿九,所以听谁都像阿九。” 卫子越困惑:“难道你听着不像?” 元墨斩钉截铁:“完全不像,一点都不像!” 外面护卫禀告:“少爷,船已备妥,可以启程了。” 卫子越点点头,正要同元墨道别,元墨忽然想起一件顶顶要紧的事,拉住卫子越:“你身边还有没有钱?” 卫子越不明所以地点头。黑蜈蚣当初从卫家的船上搜刮得多彻底,现在还得就有多完整。 “我这里有样宝贝,本想到扬州再脱手,但想来想去,扬州买得起的人也不多,做生不如做熟,卫兄你看看要不要。” 正是那粒金刚石。 “不错,正好给我娘镶根簪子。”卫子越笑着接过,命护卫去取来一只锦盒,从里面抓了满满两把银票,也没数有多少,塞进元墨手里。 元墨这辈子都没过这么多银票放在一起,大脑当场陷入呆滞。 “很可惜我不能到扬州一尽地主之谊了。”卫子越一抱拳,“元兄,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元墨抱拳,“以后来京城述职,别忘了来红馆,我请客。” “红馆,”卫子越轻声叹息,“如何能忘啊。” 小船带着卫子越走了,元墨在甲板上怅立良久,直到小船远到再也看不见,才慢慢回转身子,慢慢叹了口气。 “这么舍不得?” 元墨吓了一跳,抬头就见姜九怀负手站在身后不远处,秋风吹动他的衣摆,也不知来了多久。 “唉,倒不是舍不得,只是良心隐隐作痛。”毕竟,她和某人联手欺骗了卫子越纯洁的感情。 “哦?”姜九怀看了她一眼,“你也有良心?” 话可不能这样说,毕竟比起家主大人你,我的良心可是大大滴。 “外面风大,家主大人您怎么下来了?”元墨毕恭毕敬地,“要不小人去唤平公公来伺候?” 一面说,一面转身就要闪人。 “站住。” 元墨只得站住。 “有些事情不懂就要来问,不要自己乱想,知道吗?” 元墨:“回家主大人,小人没有什么不懂的,而且跟小人无关的事情,小人是从来不会多想的。” 姜九怀被噎了一下,在风里静了静,方道:“黑蜈蚣在这条水路上纵横多年,是一双很好的眼睛。我要给他好处,也要让他惧怕,恩威并施,方为用人之道。” 思量半天,都不知道姜九怀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个,大佬们的用人之道是她这种凡夫俗子能懂的吗? 她只有俯首称赞:“家主大人英明。” 她的脑袋低了半天,头顶上不再有下文。 好像聊僵了? 姜九怀的衣摆依然在眼前,家主大人又不曾拂袖而去,难道就在这里瞪着她的头顶发呆? “卫子越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姜九怀再次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阴郁。 元墨心里一紧,不敢抬头:“卫兄和小人说了许多话,不知家主是问什么?卫兄跟小人说扬州有许多好去处,比如会芳楼、月心庭、一意阁,还有许多好吃的,比如烫干丝、狮子头、水晶蹄……” 底下的说不出来了。 因为姜九怀上前了两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得不能再近,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畔,敏感的耳尖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鼻息:“比如……扬州城里关于我的一些传言。” “什么传言?”元墨一颗心砰砰乱跳,“小人真的不知道。” “元墨,这种时候,你应该抬起头来。”姜九怀淡淡道,“不然会显得很心虚。” “小人不敢抬头,乃是因为家主大人身份高贵,而小人卑贱,怎能直视大人……” 元墨嘴里的话还没编完,就觉得的下巴微微一凉,姜九怀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睛,努力扮出一脸无辜。 她在红馆鹤立鸡群惯了,这个时候才觉出低人一等的危险——姜九怀居高临下,光靠眼神,就给她极大的压迫力。 “果真是听说了,却没全信。”姜九怀眸子深深的,语气凉凉的。 元墨眨了眨眼,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惊异。 神啊,你怎么知道的? “为什么?因为以你的胆子,若是全信了,方才早就扒上船和卫子越一道走了。” 娘啊,这个人会读心术,我要回家…… “为什么不信?”姜九怀低声问。 “因为……”元墨看着他的脸,就算是京城最好的画师,也不可能画得出这样无暇的面孔,风拂动他的发丝,云朵在他身后高远的天空上迅疾飞走,每次看到他,她都由衷地觉得这种脸不该是人世所有,“……因为那些传言说你容貌奇丑,不能见人。” 姜九怀笑了,笑声很低,从胸膛里闷闷地传出来:“真是个蠢货啊。” 又愚蠢,又可爱。 他松开手,转过身,往舱内去,行至半途,回过头:“还不过来?” “哎,是。” 元墨只得跟上。 姜九怀却没走了,站在楼梯上,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襟口,问:“这是什么?” 那是银票。 送卫子越时她难得地良心发现,生出那么一丝拉感慨,收银票便不如以前精心,胡乱全往怀里一塞,如今银票们从衣襟里探出半截脑袋,十分好奇地张望着这个世界。 元墨低头一看,迅速揣好,脑子里还没编好说辞,姜九怀已然开口:“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问完,自答,“哦,是卫子越给的。” 又问:“他为何要给你这么多钱?” 元墨生怕他又自答出一个真相,急忙道:“借的!借的!红馆的情形家主大人您也知道,而想在扬州买个才艺俱佳的女伎,价钱定然不菲,我才问卫兄借了点钱。” “借了多少?” 元墨松了口气,还好他没往下问,不然他老人家掐指一算,算出她有一粒金刚石……而她还把它卖了,那可就惨了。 元墨迅速把银票掏出来点了一遍,银票全是五十两的面额,一抓一大把,竟有三千七百两! 简直要感动得热泪盈眶! 卫兄啊你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姜九怀看了她一眼,忽地,伸手便来拿银票。 像银票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随便给人家拿走?元墨下意识后退一步,紧紧护在胸口。 姜九怀声音沉下来一点:“拿来。” 元墨立即反省到自己这充满反抗的姿势不对,换上一副笑脸:“这么点小钱,当然入不了您老人家的脸,小人这就收好,不劳您老人家烦心。” “拿,来。”姜九怀一字一顿,声音虽不大,气势却压人。 元墨脑中想到了两条路。 一:趁其不备一脚将其踹翻,然后揣着银票跳水逃生。 二:乖乖献上银票,在家主大人脚下做一个柔顺的好奴才。 前者要钱不要命。 后者要命不要钱。 但元墨两个都想要。 “既然是家主大人想要,就算是红馆从此闭门关张,穷得揭不开锅,家里女伎饿得没饭吃,大王出去做流浪狗,就算是小人将来沿街乞讨,受尽欺凌……”元墨恭敬地弯下腰,将银票双手捧过头顶,声音恰到好处地微微颤抖,埋头努力酝酿泪意,“——小人也愿意把银票献给家主大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就算您老人家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也伸不出手吧! 可下一瞬,手上一轻。 那厚重的、温暖的银票离开了她,到了姜九怀手里。 元墨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方才一直酝酿不出的泪意,这会儿真的要涌现了。 “想哭吗?”姜九怀问,语气很是体贴。 元墨摇头。 这时候最好的效果是泪珠儿随之落下,然后她假装毫不在意地抹去泪水,露出一个让铁石心肠也能动容的凄惨笑容。 可是那万年干涸的泪腺啊,偏偏一滴水也挤不出来。 她只好眨巴着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第四十三章 ——如果她是一条狗,现在定然是耸拉着耳朵,又摇着尾巴讨好乞怜吧? 定然是一条小小的狮子狗,通体雪白,只有一双瞳仁乌溜溜,圆滚滚,对着生人能汪汪大叫,伏在他手下又能盘作柔软的一团撒娇。 元墨不知道姜九怀脑子里在想什么,但见他嘴角越翘越高,眉目越来越舒展,竟在这楼梯之上大笑起来。 天色向晚,还未掌灯,楼道里原本有些昏暗,可他这一笑,像月色洗清秋,像初雪拂大地,元墨莫名想到了以前听过的一句戏词——“暗红尘霎时雪亮”。 “你知道吗?我原来养过一条狗,”他一边笑,一边道,“你跟它真的很像。” 像你个头啊! 你才像狗! 你们全家都像狗! 这赤果果的污辱,让元墨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肚皮已经气破,脸上还是得保持微笑:“是吗?能像家主大人的爱宠,真的小人的福份。这位狗兄能投胎做您的宠物,就更是有福份了,不知狗兄现在高寿?身子骨怎么样?” 空气中像有什么东西停顿了一下,姜九怀的笑容消失了:“它死了。很早就死了。” “小人惶恐,有罪。”元墨连忙赔不是,“请您节哀顺便。” “狗么,很不好,养熟了还要咬人。” 元墨注意到姜九怀的一个动作——他的右手下意识按在了左手手腕上,元墨想起来了,他的手腕上有一道疤痕。 以前在红馆,她还问过当时的阿九,这疤是怎么回事,阿九淡淡地说“不记得了”,现在看来,难道是那条狗咬的? 哇啊,狗兄,好样的! 然后就见姜九怀深深地凝望着她:“你养熟了,会咬人么?” 元墨眨了眨眼。 ——还真把她当狗了啊混蛋! 她眼中的愤怒太明显了,简直像是把“生气”两个字写在了瞳仁里。那瞳仁亮晶晶的,在幽暗的楼道里微微发着光。 姜九怀微笑了一下。他自己也发现了,在元墨的面前,他好像总是不自觉地笑起来。 大概,是这个人真的很好玩吧。 “放心,这点钱我还看不上。”他说道,“你只身在扬州,钱带多了反而不安全,这些银票放我在这里,替你保管。” 姜九怀说着,转身上楼,“以后有什么开销到我这里来取吧。” 有道理,她一个人在扬州人生地不熟的,身携巨款,确实会引来不少麻烦……原来家主大人拿走她的钱,是为她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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