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于前朝那位传闻中已经被送进皇陵的秋贵妃是很有好感的,只因她身处高位时时常愿意进献些香火供国寺在民间施粥。 他的兄长常常赈济灾民。 净尘觉得,她是个心善的人。 因此哪怕这是第二次,他也愿意去帮这个忙。 可是他一人的想法并不能左右的了结局,国寺中大小事宜都是由主持来安排,而这样绝密的事情则交由国师决定。 师父明明收下了信,也看了,为什么到时间后却并未出现? 青年僧人纯善的眉眼间露出隐隐的担忧,他心中非常忐忑。师父明明也对秋贵妃颇有好感,为何这次却彻底毫无动作。 他看着香炉中的香一点点燃尽,连忙又换了一根。 今夜大雪,山路崎岖难行,那人来的慢些也情有可原。 他想到这,又忍不住向着后山的清修之地张望——只是后山遥远,中间隔着无数的回廊神殿,就算是风和日丽的时候也看不见,今日大雪纷飞哪里真的能看到。 他不断眺望,只是为了图一个心安。 突然,国寺的门前传来轻微不可发觉的叩门声。 永秀轻声道:“小师傅,我们来了。” 净尘手一抖,连忙收了衣摆起身准备开门,却见一人从身后佛像处的暗门中低头走出。 他惊喜道:“师父!” 青年僧人快步跑去:“您来了,他们正好也来了。”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但是压不住其中的雀跃。僧人在佛寺中长大,少了些世故羁绊,他只想救自己想救的人。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国师面色憔悴,眼底的青黑暗示了主人已经许久没能安眠。 原本清逸俊朗的男人已经有了胡茬,他似乎瘦了更多。 净尘说完,见师父没有抬头,就忍不住先去触碰门锁。 “住手。”国师暗哑开口。 净尘一愣,懵懵地问:“他们已经到了,师父。” 国师没有看他,反而转身跪在诺大的神像前,闭目参拜。 “帝星妖异,晦暗却并未陨落。”他轻轻开口,“他发现了。” 胆怯也好,懦弱也罢。他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害了国寺中的所有人。他为了避开死劫做了太多,但是每每遇到她,就会放弃一切原则。这一次,他不能再心软了。 净尘有些着急:“不可能的师父!!” “我算过,若是她动手,绝无失败的可能。” 国师紧闭双眼,外面的风雪愈发大了,永秀叩门的声音也不再清晰。 他开口说了什么,可是声音微不可闻。 门外, 永秀焦急地叩着那厚重的门环,雪如此大,娘娘不能再等了。 秋仪咳嗽一声,缩在门前。 国师反悔,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为什么?”她轻声问了一句,她知道他此刻就在门后,他一定会听到。 但是理所当然地,没有人给她答复。 国寺大门紧闭,隔绝了两个世界。 真的好冷。 希望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点被磨灭。 她控制不住地蜷缩着跪在原地,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久到永秀的嗓子暗哑,久到她的眼睫上凝了霜。 秋仪听见山脚下传来嘈杂的马蹄声,火光晃动,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想不起来最初留下那个孩子时心中想的是什么了。 初见时,他身为皇子却要为了一口吃食受宫人的□□。 彼时她身为贵妃,却是宫中人人可以轻贱的笑话。 也许是微弱的一点善心,或是那点她也说不上来的同病相怜,她就将人随手带了回去,想着给一口吃食,也不算亏欠。 可是那是一个人,一个孩子。 若是真的养起来,怎么会只给一口吃食。 身处囹圄,自然不愿意看到其他无助的生灵亦遭苦难。 骑射的师傅、书房的机会、封地、幕僚…… 既然做了她的孩子,就尽她所能给了最好,可是许是她跌进了自己设置的陷阱,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这是齐坞生本应得的。 他的生母是名正言顺从中正门抬进来的大齐皇后。 是前朝的第一位皇后。 他的外祖是世家之首的周家主,是百年前和开国皇帝分庭抗礼的人。 他和太子流着一样的血,是比齐晟还要高贵的嫡子。 他不是什么宫女所生,也并非是天生晦气,他被奸人所害沦落至此,所求一切不过是物归原主。 她不去说,亦不去解释,隐瞒了事实作壁上观他在尘埃中苦苦挣扎。 他们之间的隔阂本就愈发深远。 ——从她宁愿逃走也不愿留下解释一二时,曾经的情分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美人跪在佛寺门前,只觉得漫天神佛无一人能给予她庇护, 金玉做的神像只会更加冰冷。 脸颊像被刀割了一样痛。 她伸手碰去,原来不知何时泪已经布满了脸侧。 走到今日,哪有什么功成身退可言。 初入宫时,不过是想搏取一条生路。再然后,便是替太子做事,身不由己。等后来江南水患事后,又想秋家站稳朝堂,父兄再不受人胁迫。等这些都实现后,又心中惦记着昔年的仇怨,使尽浑身解数也要报复回去。 朝堂事她管了,后宫权她也掌了。 本以为是生死仇敌的周家王家最后看来都是一路人,只是利聚而来利散而去。世事中黑白对错的界限对她而言早已模糊一片,甚至连问心无愧都无法做到——坐在那个位置上,怎么可能真的池水至清。 走到最后忘记了最初的最初,她只是想活命。 「欲壑难填,贪心不足。」 秋仪抬头看向纷纷扬扬的大雪,只觉得每一片雪花都并非纯白,而是混着让人目眩的灰色。 她突然有些释然地笑笑。 她凭什么觉得能功成身退,凭什么觉得自己就有那样的好运气,能够得到了一切后说不要就可以利落离开。 身后火光大亮,马匹发出低沉的嘶鸣。 有人踩过所有的泥泞来到她的身边,伞撑起,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所有风雪。 国寺刚刚紧闭的门骤然大开,好像一直在等着这一刻。 国师走出,带着弟子恭敬叩首:“参见陛下。” 他们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 她也不是很在意了。 有人将她轻柔的抱起,他的怀抱很温暖。 她抖了一下:“你就在等着这一天?”
第69章 圣上将人带走,暗枭却没有立即离开。 国师站在国寺那已经腐朽的门槛内,身后是显得人异常渺小的巨大佛像,那尊佛慈眉善目,但是在阴影中好似无端窥视人间中事,神对人痛苦的蔑视于不在意自半阖的眼中倾泻而出。 净尘忍不住上前一步,但是被国师拦着,到底没有踏出那半截门槛。 他有些焦急:“你们要把她带去哪?” 没人回复他。 暗枭首领一袭黑袍,头顶暗色斗笠遮住了所有的神情。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右手紧紧按着腰间的佩剑,好像在评估这两个人是否有留下一命的必要。 国师神色平静,同暗枭首领对视一眼。 这些人行动有素,做事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想必是齐坞生手下最为精锐和神秘的卫队。为了找她出动这些人,该夸他用情至深,还是笑他多此一举? 这些人的佩剑恐怕稍有不慎就会出鞘,留在此处也不过是在等一个来自主人最后的命令。 他知道这命令为何迟迟不来,因为这是帝王给他的警告,猛兽在宣誓主权的同时在向觊觎它珍宝的人施压, 纵使他看透这一切,比起手握生杀大权的君王来说,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国师万分清楚,他若是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说,那人在宫中的日子反倒可能好过些。 自己若是管了,说了,表达出丝毫的在意和偏袒。有些人的嫉妒心,燃烧起来是要将所有人都吞噬殆尽的。 暗枭首领靠在不远处的树上,默默擦拭着手中的利刃。 遥远处地面与天空相接的地方有一丝天光渐渐亮起,一个身穿太监服饰的人不紧不慢的端着一节明黄的圣旨从山下走来。 是徐启夏。 他笑呵呵地前来,先是慰问了一下彻夜驻守的暗枭:“大人们辛苦了。” 看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国师和他那也不顶什么用的徒弟对暗枭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于是颔首轻笑:“徐公公过誉,不碍事。” 等到徐启夏转过身来,面上却换上了另一副神色。 因着这位国师大人,陛下和娘娘之间生了不少的嫌隙。昨夜若是这人真的给娘娘开了门,那么国寺怕是从上到下都要被好好清洗一遍。 所幸此人还算识趣,没有轻举妄动,亦没有将那些不该有的非分之想暴露在娘娘面前。因此才能保住一条性命。 徐启夏看着神色平静的国师,心中嗤笑。 但徐总管毕竟是御前第一位的大太监,不过一瞬就收起了那丝嘲讽,面上又重新配戴了他那副惯用的——谦卑,谨慎的面具。 国师看着徐启夏的神色,就知道今夜齐坞生并非要置他于死地,恐怕最后还是警告和羞辱更多。这位笑面虎不会对国寺赶尽杀绝,但也绝不会轻放过他。 徐公公走到国师面前,居高临下的扫视过门槛上面破败不堪的痕迹。他抿唇轻轻笑了一下: “国师大人,跪下接旨吧。” 国师面上没有羞愤,亦没有恼怒,而是万分冷淡的跪了下去,稍稍低下了他的头。 从这一刻起,就宣示着两个人之间也许从未开始过的战争早已经结束。他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同帝王参与同一场争夺。 从他选择明哲保身起,他就已经不配将没有说出口的爱意展露人前。 在这场游戏中,他能够全须全尾的功成身退。已经可以算得上君王的恩赐了。 “大国寺国师为民祈福普度众生。可谓朕之功臣,国之良臣。感念国师恩德,朕心甚慰,赏黄金万两。从明日起,国师之徒净尘师傅为国寺下一任住持。” 国师轻轻闭上眼:“谢主隆恩。” 这轻飘飘的明黄圣旨落在他的手中,却像万吨纯铁一般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 这任帝王年少崭露头角,在朝堂中锋芒毕露,将其他皇位竞争者逼的接连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他也算是见识过此人的狠辣手段了。 这封圣旨可谓是杀人诛心。 于他而言,这封圣旨中的每一个字都在扭曲翻飞,好像随时要扑上来将他撕碎,时时刻刻刻骨铭心地提醒他——是他将自己的满腔情意换来苟且偷生的资格,用她的性命安危来换得无边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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