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道对不住了。 小宫女们看着那个神秘的女人勾了下唇: “采儿。” “我叫,采儿。” 回到那无名宫室时,天色已晚。 她走至内室,已经等候多时的小白狗摇着尾巴冲了上来,只是它嘴角没有擦干净的肉末露出了些许端倪。 美人杏眼微眯,一把将狗提起:“做事不干不净,说出去让人笑话是我养大的东西。” 她这话说的微妙,若是有知情人在侧,倒不知道她骂的是贪吃的狗崽,还是那偷偷喂狗的人。 她抱着懵懂的小呆狗坐到桌前,用沾了清水的帕子仔仔细细将狗崽嘴侧白毛上的痕迹擦去。 小狗看见桌上的饭食,又忍不住激动地乱挣扎起来。 前爪不小心踏到了美人的裙侧,留下一个淡色的墨痕。 秋仪似有所感,将狗的爪子也擦干净后起身走到门前。只见那昨日贴的宣纸还完好无损,只是那告示的最下角,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梅花。 那个高度绝对不是这半大小狗能盖上的。 更何况狗又从哪里踏上的墨? 她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某人手忙脚乱地捉住狗,将爪子沾了墨按了上去。 秋仪看着那个爪印,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疯狗一个。 “给娘娘请安。” 身后突然传来总领太监的问安,美人皱了皱眉,收敛了面上的神情转身颔首。 “徐公公,稀客。” 徐启夏有些尴尬地笑笑,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扰了娘娘的清修,只是这事实在棘手,不然他也不会快入夜的时分私自来此。 看到徐启夏的表情,秋仪多多少少猜到了些,只是她安之若素不先开口。 “今日有人在御花园处见到了勤政殿的宫女。” “采儿。” 徐启夏观察了下对面人的神色,判断着这位娘娘今天的心情,谨慎说道:“娘娘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美人慵懒地招呼了小狗过来,小狗兴奋地蹭着她。 “采儿红儿的,我哪里知道。” 徐启夏轻笑一声:“是啊,这样的女子在宫中并不新奇。只是这位唤作采儿的宫女半月前……就被陛下发落了。” 谁知听了这话,美人却并不惊慌。 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徐启夏,轻启红唇:“徐公公,这世上的东西是更古不变的。” “此处少一个采儿,别处就会多一个采儿。” “公公是聪明人。” 徐启夏神色一僵,他终于知道这位娘娘为何突然显露了踪影,主动暴露于人前。怕是这个想法从她说出那个名字开始就已经在给自己和陛下设下圈套了。 “秋大人不是在忙国库的事吗,陛下身边的采儿姑娘倒是颇通此道,不如拨了去帮忙?” 她笑嘻嘻道。 掌内宫大权的总领太监咬牙:“娘娘,这于礼不合。” 这样的先例前所未有,何况陛下怎么会轻易放她离开。 美人轻笑一声,细白的手指摸了摸狗的脑袋。 她抬眼,徐启夏终于理解为何前朝文臣斥责她是那秽乱朝纲的妖妃。秋贵妃能被万人唾弃又被万人追捧当然不止于那倾国倾城的容貌。 她的手腕心性才是让人叹服。 想旁人不敢想,做旁人不敢做。 与其说是她被困于囹圄之中,不如说若是被她发现了七寸之后只能心中祈求她的一丝仁慈。否则便会反过来被她牵制,为她所用。 美人漫不经心地逗弄着怀中的小狗,可是徐启夏却觉得若是她愿意,任何人都只能沦为被她玩弄股掌之中的幼犬。 甚至甘之如饴。 她这一眼中,是摄人心魄的势在必得。 “他为了我坏的规矩,还差这一次吗?”
第72章 天边翻起鱼肚白。 这是清晨朝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一切天光微微擦亮。京城笼罩的暗色逐渐消退,有朦胧的光交替出现。 徐启夏带着马车到的时候,秋仪已经早早坐在宫门口的石阶上靠着回廊边的柱子,面上丝毫不见倦意。 她还穿着刚入宫时做的素色罗裙,看不出形制样式,穿在她身上也只让人觉得一眼就十分好看。 乌黑的发被主人随意编成辫子拢在一侧,没有带珠翠点缀,清清爽爽。 她不顾及旁人的眼光,也不嫌弃地上寒凉,就静静地坐在原处。 真正属于秋娘娘的东西很少,她没有带齐坞生送来的绫罗绸缎,也没有带那些库勒进贡的奇珍异宝。她所有的东西放在一块也只有一个竹绷子和一只狗。 孑然一身。 明明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她身上灵动的神采却丝毫没有消失。反而因为那些摸爬滚打中经历的沉淀为她增添几分独特的味道。比之真正的少女倒多了些处事不惊的从容。 徐启夏曾经想过,为什么天下女人那么多,非是秋贵妃不可呢? 后来他想明白了。 确实是非秋贵妃不可。 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从先皇和太子手中活着走出来,她不但活下来,还能够全身而退。纵使陛下费尽心机想将人留下来,她说不愿意,就是真的不愿意。 想到那惊魂一夜,徐启夏现在还是心有戚戚。 毕竟普天之下能够真的对帝王下死手还能安然无恙的人也恐怕只有她一个了。 其实那夜之后,徐总管也盼着这位娘娘服个软低个头,毕竟她敢做出这样的谋逆之行能够被重拿轻放已经算是捡回一条命来。 可他还是错了。 秋贵妃从来不是能被吓破胆子的猫儿,她是哪怕逆境中还能咬下人一口肉的虎。她若是懂得见好就收,懂得什么叫识时务就不会辟出一条无人之径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能让两任君王都对她无可奈何,杀不得,逼不得。 徐启夏想到此处有些牙痛。从前他还惦记着是否陛下会将人看的太紧了,后来他又觉得,主子身为帝王却对一女子求而不得。当真不知道谁更倒霉些。 见徐启夏过来,秋仪起身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土,带着她的狗和一个小包袱就上了马车。 等到坐定,美人撩开帘子笑眯眯地打招呼:“徐总管早。” 徐启夏哪受得起这个,也许是在这位主子身上吃了太多的暗亏,她一露出这种笑颜,他就担心她是否又在算计着谁。 “给娘娘请安。” 美人笑的更开心了:“徐公公好记性,哪里来的娘娘?” 徐启夏自知失言,连忙抬手装模作样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是奴才不好。” 他作势还要再打,却被秋仪伸手拦了下来。她似笑非笑地说:“公公何必折煞我,以后还要仰仗您呢。” 徐启夏不敢说话了,他就算再能言善辩也说不过这位祖宗。 看着马车在渐渐明亮的天光中出了宫门,他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天知道陛下做了多大的退让,只求这位祖宗玩够了就赶紧收手吧。 他掂了下手中的拂尘,慢悠悠地回勤政殿回话。 这个时辰早朝还没下他就在殿前等了会,谁知圣上没有回来,倒先等到了暗枭首领。 “大人回的这样快。” 暗枭闻言点头:“少府卿所在之处并不远,自然来回快些。” 少府卿便是秋翰当今的官职,掌国库大权——处理宫廷皇室内部的财政事宜。这次同外邦贸易所需的物品也由他一手操办。 徐启夏身为阉人自然无法像暗枭那样出入宫门自如方便,于是只能托他们将娘娘送去。只是不知陛下临走时交代了什么,让这位首领如今露出些许费解神色。 徐总管一向善于察言观色,见此轻声询问:“可是陛下交代了什么差事让大人为难了?” 见徐启夏主动提起,暗枭首领眼中划过一丝感激之情:“倒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陛下让我问这位娘娘一个问题。” “陛下只让我问,我却并不知这答案该是什么。” 徐启夏皱眉:“大人不妨和我一说。” 暗枭想了想这个奇怪的问题,犹豫开口:“陛下问娘娘,御膳房的手艺怎样。” 徐启夏的手一抖:“娘娘怎么说。” “娘娘说,厨子是吃的少没力气手抖吗?为何盐放的那样多。” 暗枭看着徐启夏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的表情,心中不安:“这差事该如何办,还请公公明示。” 徐总管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 “陛下让大人问,大人问到了。这差事就算了了。” “至于别的,大人就不要多打听了……” 朝堂。 群臣死寂一片,面上却都不好看。 今日早朝自君王说出那个决定后,众人的神色变了又变,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劝谏。 有人看向王太傅,只见他老人家眼神微眯,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不置可否。他的门生一时间也不知道大人的心意如何。圣上的旨意来的突然,他们连提前商议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以宁同河为首的帝王心腹自然毫无异议,站在朝堂一侧作壁上观。 他们平静自若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怀疑是否早就知情。 纵然王太傅和宁大人都没有反对,言官中却有不少人面露难色,深觉不妥。只是枪打出头鸟,没有人愿意做那第一个众矢之的中的人。 突然,一位言官愤然出列,拱手抱拳:“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帝王高居上首,闻言温和一笑:“爱卿但说无妨。” 那言官年岁不大,此刻义愤填膺道:“古人云,阴阳调和有道,自古阳主外阴主内。皇上此举难不成是要逆天而行?” 他说到最后,场上众人已经是鸦雀无声。 皇帝此举不解者有,不满者亦有。 但是这样放肆地宣之于口非要定当今圣上一个罪名的人,可谓是头一个。 见皇帝并未回应,那言官更是义愤填膺,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原以为皇帝收蛮族定西北,建造船只出海贸易是胸有鸿鹄之志。没想到,竟然让一内宫宫女为掌事之官,形同少府卿副手。 这真是荒谬至极! “本朝自□□以来从未有女官一说,皇帝为博佳人一笑难不成连祖宗规矩都弃之不顾?!” 大殿寂静无声,文武百官额间有冷汗滑落。 这位帝王手段强硬,单见他以铁血之势悍然上位便可窥见他的冷酷作风。这位言官虽逞了一时口舌之快,却难保不会血溅三尺成为新帝的试刀石。 谁知高处帝王却开怀大笑,手中的菩提珠串被随手扔在桌案前。 他虽然在笑,但通身气度慑人,连那言官的头也低了两分。 “爱卿说,祖宗规矩?”齐坞生温和地问:“□□皇帝开国定七十二历法,条条朕都看过,可这字里行间也从未说过不许女子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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