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父亲陆湛,领轻骑前往朔州支援,奈何晚了一步,朔州军损失惨重,即便有了父亲的轻骑,也未能扭转战局,他的父亲,亦死在朔州。 朔州城破,突厥直逼京城,一时人心惶惶,祖父破釜沉舟,领兵回防,最终赶走了突厥人。 乾丰十八年那场仗,是他祖父赢了,可当时不知为何,分明立下赫赫战功,却被大肆弹劾定国公陆崇通敌,故意放突厥人入关,祖父失去皇帝信任,被判斩首,定国公其余家眷,举家流放三千里,所剩无几。 他的父亲,和荣忆的父亲,都是战死在朔州。 江淮喉结微动,抬眼对玉骨道:“我去看看他。” 说罢,江淮侧头看了看方才荣忆离开的方向,抬脚走了过去。 本以为他回了营帐,可江淮到他营帐外,却见帐帘卷起,帐中无人。便只好离开营帐,四下找寻,终于在靠西面的湖边,见到了用石子打水漂的荣忆。 江淮将手里要洗的衣服放在地上,朝荣忆走去。 荣忆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见是江淮,没有搭理,将手里的一枚石子,重重打了出去,激起的层层浪花,荡碎了水中月的倒影。 江淮来到荣忆身边,看着他打出的水浪,对他道:“那晚我醒来的早些,听到你说胡话,像是在战场中。” 荣忆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我父亲也是战死沙场。”江淮对他道。 荣忆正欲将下一枚石子打出去,听到他这么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手中石子“哗啦”一声掉落,他顺势瘫坐在地上,两手撑地,身子半后仰望向夜空。 而后问道:“你见过你爹吗?” 江淮点点头,父亲走得那年,他刚四岁。说起来,荣峥那时也刚四岁。 荣忆嗤笑一声:“我都没见过。我爹走得时候,我正好七个月。” “在我娘肚子里。”荣忆补上一句,复又笑。 江淮亦笑,问道:“你中药那天,见到的你爹什么样?” “和祠堂里的画像一样。骑在马上,穿着铠甲,手握方天画戟,像天上下来的战神。”虽然知道,自己看到的爹,可能不是他真实的样子,但就是让人格外眷恋。 荣忆舔舔腮帮子,接着道:“我也不是矫情的人,我就是、就是还想再看看。”哪怕是假的。 “但我也知道,我爹就是见着我,也会嫌我不如哥哥。” 江淮看着垂眸的荣忆,对他道:“我记得我爹在时,与我说过,比起我日后建功立业,他更希望我开开心心,平安一世。” “是这样的吗?”荣忆抬头问,眼里有些茫然。 江淮点点头:“我在朝中见过你哥哥,确实稳重聪慧。但依我看呀,你爹要是现在回来,会心疼你哥哥如今的老成,而对你感到欣慰。” 荣忆问道:“真的会是这样吗?可是哥哥真的很优秀,所有人都夸他,嫌弃我。如果爹还在的话,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父亲一定会一视同仁的教导我和哥哥,我会和他一样。不会总被嫌弃处处不如他。” 江淮明白荣忆的想法,上面有个优秀的哥哥,他想成为如父亲和哥哥那样的人。 如果自小是父亲教导他,他会领受,但如果是哥哥教导他,他本能的觉得,都是兄弟,不接受自己比哥哥差,所以不服气哥哥管着自己,最终行止总与愿望背道而驰。 现在在幻象中见到了父亲,他便陷入了一种倘若父亲还在的盼望中,以解哥哥带来的压迫感。 江淮笑,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他:“你觉得我优秀吗?” 荣忆打量他一番,虽然不太想长他人志气,但不得不承认,江淮这个年纪考上状元,确实万里挑一。荣忆认命地点点头。 江淮却道:“我幼时父亲离世,我娘一直没有告诉我,只对我说,我好好读书,好好练武,爹才会回来。所以那时的我,没日没夜的学,就想着早点全部学会,早点见到爹爹。可到了十三岁,我才知道,我爹很早就过世了。所以我想科举,想入仕,便是想去做一些爹没有做完的事。” 其实是不接受爹身上背着通敌的污名,他也不相信,他的父亲会通敌。 江淮看向荣忆,接着对他道:“我太能理解你哥哥,幼时经历父亲离世,又是长子,他将很多本该是父亲承担的责任,早早揽在了自己肩上。” 江淮看向他:“那天在陈家,你负气离桌,你姑姑虽然生气,但眼里还是担忧更多。荣忆,你以为爹若是在,你就会和哥哥一样,但你可曾想过,其实你哥哥,早就做了父亲该做的一切。” “我敢负责任的跟你说,你哥哥平时里训斥你,教导你,并不是觉得你不够好,他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比他更优秀。” 荣忆愣住,他一直觉得他们兄弟应该平等,总觉得哥哥处处压他一头,难道哥哥心里希望的,真的像江淮说的一样,不是怕自己越过他,而是希望自己越过他? 江淮复又道:“你若是真的又用了曼陀罗花,只为了一个虚幻不实的幻象伤害自己,你猜你姑姑知道后,会不会哭?” 一想起姑姑哭的画面,荣忆鼻子莫名发酸,随后又听江淮道:“人是要向前看的,你总不能倒着回去。如果你愿意,这些时日在岐州好好帮我,等岐州的问题解决,我一定上书,向陛下言明你的功劳,可好?” “哈……”荣忆笑,而后站起身,对江淮道:“那我们说定了,你有事就吩咐我,我尽全力一定做到最好。但你也要信守承诺。” 江淮失笑点头。 “江淮。”荣忆叫他。 江淮看向他:“我比你大啊,好歹叫声江兄,或者称字。” 怎知荣忆却道:“叫一下名字怎么了?搞不好等回了京城,我得叫你一辈子的姑父。” “睡去了睡去了。”荣忆摆摆手,朝营帐走去,忽又停下脚步道:“其实要是你做我姑父的话,还挺好的。” 说罢,荣忆彻底走了。江淮微一挑眉,重新抱起衣服,往回走去。 走到湖边,正见荣婳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急匆匆的和玉骨往回走,见了江淮忙问:“见着荣忆了吗?他居然跟玉骨要曼陀罗花粉,看我不打死他。” “解决了。”江淮微微侧头,冲荣婳一笑。 “解、解决了?”荣婳愣住。 江淮点点头:“明早起来,你大概又能看见一个活蹦乱跳的荣忆。” 荣婳还是不信,满脸狐疑:“他居然、居然听你的话?” 江淮做出一副当然如此的笃定之色,而后道:“大概是人格魅力吧。”至于先说二人共同点,引起共鸣,再见缝插针引导一类的话术,都是没有的事,全靠人格魅力。 说罢,江淮对她道:“假以时日,荣忆定前途无量。早些休息吧。”说着,自往营地附近的湖边走去。毕竟认可了他当姑父,总得帮荣忆说几句好话吧。 走到自己营帐外,江淮忽地想起荣婳去沐浴的地方,那里确实隐蔽,正好她出来了,那他顺道也去吧。 想着,江淮复又回帐里,拿了一套干净的中衣中裤,往之前玉骨看守那个方向走去。 到了那隐蔽之处,江淮便脱衣下水,一瞬便觉清凉舒适。 今日白天虽也下了水,但穿着衣服,远不如现在解乏。他坐在了水中一块石头上,闭目养神。 想着方才和荣忆的对话,莫名就想起自己的父亲,不知道爹爹,是否见过荣陵。说起来,他对定国公府其实没什么感情,想为定国公府翻案,都是为了他的父亲。 他母亲江氏,是润州富商之女,当年与南下游玩的父亲结识,彼此心悦。 父亲很快便回家说了想要娶他母亲的事,但是定国公府,怎么会同意自家世子,娶一个出身商户的女子? 父亲与定国公,父子因此而生嫌隙,父亲负气离家,回到江南,自己请了媒人,去江家提亲,与他母亲在润州成了婚。 定国公府嫌弃父亲娶商户之女丢人,自始至终都将父亲成婚的事,捂得很紧。 一直到他四岁,有一天父亲忽然说,边境出了事,他可以为妻子反抗父亲,却不能对父亲奔赴战场坐视不理,也不能在国家有危难之时还躲在江南。 父亲走之前,已是身披战甲,在门外,蹲在他的面前,捏着他的双手,笑着跟他说,等他这次回去,一定会告诉祖父,他有多可爱,多乖巧,祖父肯定会喜欢他,让他乖乖在家里听母亲的话,等他回来,就带他回京城。 他一直在等着父亲,可后来,他的名字忽然从陆淮变成了江淮,母亲跟他说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他要好好读书,好好习武,父亲才会回来。 所以那时的他,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都是同龄人中最出色的。可直到十三岁那年,他才知道,所谓的很远的地方,就是死亡,他爹再也不会回来。 而他也不能接受,爹身上背着通敌的污名,决定科举入仕,亲自去查证。母亲不愿意,第一次训斥了他,但他心意已决,毅然决然的搬去了同意他科举的舅舅家住。 这些年与母亲见面必然争吵,母子二人便都避着彼此,偶尔书信联系。 若非当初定国公府始终不承认父亲和母亲的婚事,定国公府出事的时候,他们母子肯定也逃脱不了。 每每想到这件事,他都为母亲不平,其实不太想管定国公府的事,但他父亲始终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唯有定国公府清白,他父亲才会清白。 只要查清定国公没有私放突厥人入关,那么荣陵的死,就与定国公府无关,他就能坦然的娶想娶的人。 而就在这时,帐中的荣婳正在整理刚才沐浴后换下来的衣服,却发觉,自己一件小衣不见了。 她翻了半天,都没找到。 坏了,肯定是刚才玉骨跟她说完后,她惦记着荣忆,太着急了,把衣服落水边了。 想着,荣婳忙随意去了根绑带,将头发绾至脑后,然后出帐复又朝刚才沐浴的地方而去。 怎知刚绕过矮山包,却见江淮半身赤.裸,合目坐在水中。水中月光潋滟,可他的皮相却比月色更加诱人, 荣婳大惊,一把捂住了嘴,往后退了几步,蹑手蹑脚的走远,待走出一定距离,荣婳这才提裙小跑离开。 一路跑回帐中,荣婳脸都红透了。完了完了,她看见了,看见江淮没穿衣服的样子,但幸好,只看见胸膛以上。 可那也是看见了啊! 若是这般……那这亲是不必须得成了? 荣婳红着脸笑了起来,她应该对江淮负责的吧? 之前就听说过,哪个姑娘的帕子被男子捡了去,都得闹出不清不楚的传闻。 现在她都看见了,要不成亲的很难收场。 荣婳红着脸,嘴边的笑意却藏不住,这事儿,找个机会一定得让江淮知道!就说她肯定会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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