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觉得奴弹不出你想听的?” 闻锦默然片刻,想出了一个令对方知难而退的办法,温言笑道:“确不是你弹不出,而是我想听的,你可能不会。” 对方听着是一个心气不低的,脱口而出道:“小公子但说无妨。” 闻锦笑而不语,仰首看一眼酒桌,将几个深浅不同的酒杯拿到面前,执起银筷,沿着杯沿敲了起来。 清脆的瓷响缓缓连成一段温柔的旋律,犹如一缕月光偷偷掠过窗台,女子抚过婴孩额边,轻声哼吟枕前的摇篮曲。 她敲了个开头,戛然而止,等待着白绸纱帐中对方的回应。 闻锦本以为她会发出疑问,可对方沉默一会,双手拨住琴弦,琵琶声切切而起,旋律顺着她的开头,轻拢慢捻,潺潺淌过。 闻锦蓦然睁大了眼睛。 余音绕梁而过,晟云洲听着自己谱下的乐曲,目光不由朝少年探视而去。 他怎么会想听他的曲? 还是一首他只写了一半的残曲。 晟相并不如世人所传,素日醉卧美人怀中。他“生前”对美人毫无兴趣,闲余时,只爱待在书房里作画,或者潜心写不同风格的曲谱。 这首曲子,是他闲思时,即兴而写。 海棠在音律上天赋极高,任何曲调,过耳不忘,他每次写了曲子,都会弹来给她听听,向她请教一二。 当时他有想过下半首的曲谱,只是弹了一遍后,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就没有记录下来,想着有时间再回来琢磨,可惜后来越来越忙,就把这茬给忘了。 泠泠琵琶声过,曲音开始变化,由温柔悠扬转成明媚悦耳,就像母亲温暖怀抱中的孩童,少年初长成,骋马笑春风。 不断上扬的韵律,宛若人生一步步成长的轨迹,少年得意,金榜题名,意气风发,挥笔指点江山。 待得冲上云霄,却急转而下,银瓶乍破之声起,仿似顺遂的人生,遇到第一个大挫,整个曲子好似笼在了白茫茫的雾中。 慢慢的,曲音开始变得张弛有度,似逐渐趋于成熟的心境,于滚滚红尘中,傲然伫立。 就在这种时高时低,扬抑交错的节奏中,听到最后,竟像有数把琵琶同时在演奏,直教人头皮发麻,寒毛倒立,心中大为撼动。 血脉凝结中,铮地一声,弦声戛然而止,一场骤然的离逝,只剩下凄凄残音,模模糊糊,好似在风中追寻。 一曲了,台下长长的静默。 晟云洲心口不由一颤,海棠恰恰在他下半首写得不满意的地方,直接掐断,反似映射了他上一世戛然而止的人生。 弥留一丝遗憾之音,大概是对灵魂消弭的悼念,只是这世上,还有人会追寻他吗? 闻锦第一个抚掌喝彩,将魂游天际的众人拉回现实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闻锦:跳得很好,下次别跳了。 牡丹:...... 小王爷:你再说一遍?(拔刀) 晟云洲:这是你师娘。 小王爷:......师娘好,没有没有,拿刀给您削水果呢。
第14章 夜宵 欢呼之声四起,牡丹见闻锦目光不住往白绸帐内探寻而去,语笑嫣然地上前,将海棠请了出来。 又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与牡丹并肩走来,宛若春花秋月,两段不同的风景。 闻锦的眼神有一丝惊异闪过,双眸不断打量着海棠的面容,似在辨认什么。 海棠见少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主动奉起酒杯,有意向他敬酒。 闻锦愣了愣,含笑举起酒杯。 哐当一声轻响,她扭头一看,男人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银勺,抬起头,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朝她敬酒的乐娘。 晟云洲并没有让海棠过来,海棠自作主张,却不愿放弃此刻的大好局面,面对他的警示,毫无退却之意,仍坚持向闻锦示好。 只要她表现得一切所为,皆是心甘情愿,晟云洲便不会阻扰,毕竟今日一局,本是冲着闻锦来的。 海棠漂泊在外五年,毅然回到汴京城,就是想弥补自己的亏欠。 当年,她为了一己私欲,任性妄为,跑去做别人的外室,成日活在幻梦中,无一刻为他效力,辜负了他的恩情。 今日若能帮到他,她死亦无悔,何况只是讨好一个男人。 晟云洲见她坚持,果然没再出声。 只是他本以为要闻锦收下海棠,怎么也还得上演一出苦肉计,没想到席面散去,牡丹请少年留步,提出想让海棠跟他回家时,他极为干脆地答应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所谓的不近女色,只是没遇到看对眼的人而已。 晟云洲嘴角不禁扬起一抹讥笑,正准备迈步离去,少年却叫住了他,“宋大人留步。” 男人不解地拎起眉稍,只见小白脸朝他走来,一如既往地勾起人畜无害的笑纹:“这里离小故里远,走回去要费不少时辰,宋大人坐我的车一起回去吧。” 城北小故里,是他们家街道的名称。 晟云洲掠过他,望向他身后的海棠,“是不是不太方便?” 他本想着他要带美人回家,两个大男人和一名女子同坐一车,多有不便,借机推辞,不想小白脸道:“周姐姐还要收拾东西,容行首会遣马车送她,我们先走一步亦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再推,况且闻锦这般坚持,令他很是好奇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他说。 果然,上车不久,闻锦倚着靠垫,捏了捏太阳穴,闭目醒了会酒,问他:“今夜一局,宋大人可事先知晓?” 哦,来兴师问罪的。 毕竟是他代表了众人约他,他答应的也是他。 闻锦略有倦意,头倚着车壁未动,只抬起了眼帘看他。 两人皆喝了酒,开了窗缝通风,月光透过窗柩洒入,照在男人散开的衣袂上,如同墨绿湖泊上闪烁的水光。 男人的神情有一半隐在暗面,看不清晰,只听见他稍有诧异的嗓音凉凉响起,反问:“小公子觉得微臣知道?” 闻锦沉吟片刻,没有回答,只温言道:“下次他们若再寻你来约我,便说我没空吧,莫使得你为难。” 晟云洲低低嗯了一声,心里却有些诧异闻锦对他的信任。 这就完了?他才刚开始编呢。 男人不由觉得自己此前有些高估了他,他原以为他能这么讨孝仁太后喜欢,城府定然是极深的。 但这人也太好糊弄了。 闻锦确实良善,却并非愚笨之人,只是人总会被第一印象所影响。晟云洲对小公子的第一印象在殿试,而闻锦对他的第一印象,在明月楼前,他礼让了香囊那刻。 加之张榜那日他对于她购布的认可,在小姑娘眼里,对男人的印象尚可,心想他们之间并无龃龉,他一介清寒书生,不可能为她布下这样的迷魂阵。 当然,仅凭身份就判断对方没有这个能力,过于以貌取人,但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她的确有些倾向以貌取人,归咎其因,便是他给了她一种与某人难以言喻的相似感。 人的样貌再怎么变化,眼神总是随着灵魂而闪动。 闻锦不知眼前的皮囊下藏着的是谁,但一看见他的眼睛,想到亡人,总会忍不住对他较别人更为宽容。 他们还做了邻居,闻锦难得有邻居,还是很希望能与他好生相处的。 夜色合拢,马车转入小故里街口,一阵面食的清香顺着夜风散入半阖的车窗。 闻锦朝窗外眺了一眼,勒令停车。 她掀开车帘,望着眼前熟悉的小摊,露了笑容,衔笑与男人道:“宋大人,要不要一起下去吃碗馄饨?” 晟云洲有些难以置信,“小公子饿了?” 他们不是刚从宴席出来吗? 闻锦深深叹息,“我根本就没吃饱。” “我吃东西慢,才吃一半,大家就净顾着看美人了,我也不好一人闷头在那吃,只能放了筷子。”她走下车,回首体贴问:“我看您今天晚上也没怎么吃,是和我一样不好意思吗?” 话毕,闻锦站在摊前,二话不说点了两碗招牌馄饨。 “嗯......” 他本就不是为了吃去的。 同晟云洲坐上旁边的露天桌凳,等着夜宵的片刻时分,闻锦想了想,支着下颚,半玩笑半认真地埋怨,“您说那两位美人同我说话时,为什么都爱给我敬酒,不爱给我夹菜呢,这样至少能让我多吃点的。” 晟云洲:“......小公子喜欢这种?” 闻锦笑了,“大人不喜欢?” 晟云洲眉头一压,“会不会太腻歪了?” 闻锦拿着筷子把玩,想了想,“男女间不就是要腻歪吗,大人以后成亲了,不希望妻子多黏着自己些?” “会持家,够贤惠,管得住后院就好。” 男人自认自己说的要求,当是大部分男儿的理想选择,岂料闻锦吃吃笑了开来,挑眉问:“大人是娶妻,还是找管家呢?” “......” 他为什么要跟他聊这些有的没的。 两碗热腾腾的馄饨上了来。 这个夜宵摊已经在巷口摆了很多年,设施陈旧了些,味道却很是不错。 晟云洲以前时常忙到深夜回来,有时腹中饥饿,念及房妈妈年事已高,不想累得她起身给他做宵夜,就会在这个摊上吃一碗馄饨再回去。 他舀了勺汤,清香感一如既往。 摊主将闻锦要的拌菜拿上桌,笑着看她一眼,“小公子今儿个还猜吗?” 闻锦回笑道:“猜!” 猜什么? 晟云洲眼露疑窦地看她一眼。 闻锦笑而不语,一双杏眸弯弯似月。 她生了标准的鹅蛋脸,鼻梁细挺,樱唇粉嫩,是个清纯至极的美人,穿上男装,落在男人眼里,阴柔过甚,小白脸一词名副其实。 闻锦见他尝了口馄饨,问他:“好吃吗?” 晟云洲颔首,闻锦星眸闪闪:“能不能吃出里面有什么?” 她噙笑续道:“您别看这一碗小小的馄饨,老板说他用了十七种食材呢。光馄饨就有三种馅的,总让我猜有什么。要不,我们来比比看谁猜的多?” 晟云洲瞥一眼馄饨,扬起眉稍,“首先不就有面吗?” 闻锦笑眼弯弯,看向汤上漂浮的绿色,“还有葱。” “龙骨炖的汤。” “姜丝。” “蒜沫。” “荸荠。” “玉米。” ...... “胡椒!” 闻锦答出第十六种,笑着同晟云洲道,“大人才来吃第一次,就能说出这么多,‘明察秋毫’呢。不过最后这一味东西,您肯定猜不出是什么。” “为何?” 闻锦露着年少的稚气笑道:“因为我至今没吃出是什么呀。每次都会随口蒙一个,问问老板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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