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云洲连忙摆手,“不必破费,我买完就回去了。” 她已近门寻了张刚刚空开的二人小桌,帮着跑堂将桌面上的残羹碟碗拿开,伸手请他入座,“便当是庆祝一下!” 见男人团着一脸的困惑,女孩衔笑解释:“我的布匹前阵子全卖出去了,店家还给我分了利呢!” 她续叹:“真是走了运!我本来正琢磨寻位行首帮我推销,恰巧容行首就看上了那布匹,前阵子穿着它游了一夜的湖。翌日,来了一堆的女孩去衣帽肆问!” 她语气欢呼雀跃,带着纯粹的开心,晟云洲陪她坐了下来。 “还有商妇记得六十八条法令的,同我一样夸了那颜色极好!”她双手支在桌角,合十抚掌,欣慰道。 女孩并不知她时时赞许的人此刻就与她面对面,她也并非逢人就夸他两句,毕竟平时在她身边的更多数人,对此不予认可。 正因如此,状元郎从不否认她的观点,甚至在她同人意气相争时出手相助,令她心生亲切。 是以,在他面前,她总是能更敢说一些,更愿意分享自己的喜悦。 而他如她所盼,侧耳倾听,甚至因她的高兴,一双寒眸不自禁泛出少见的柔和,“看来布匹大卖,你是真的开心。” “我当然开心!” 男人听着她字里行间攒着无尽的笑意,轻点了点头。 跑堂笑吟吟将两大份乳糖浇递了上来。 闻锦扬手招呼:“快尝尝,这可是他家的招牌呢!” 便是话语兴奋,她说话的声音仍是甜糯糯的,她点的东西,也是甜糯糯的。 女孩拿起勺,短帏帽余留的空间,足以让她无需抬帘,也能享受美食。 只是一再再而三的相遇不相识,晟云洲免不了好奇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想到也许正是看不见,她才能无所避讳地与他交谈,晟云洲又觉得没必要这生较真。 梧桐巷一条街,店铺纷杂,衣食住行皆有。汴京的夜市繁茂,时近黄昏,街上的人流趋渐多了起来。 小姑娘明显不是特地来吃甜食的,期间,她时不时抬首,往他身后的街道眺望。 “你在等人吗?”在她第十次抬首时,晟云洲忍不住顺着她的视线回首瞥了一眼。 小姑娘下意识回答:“不是,我在看对面那间香铺。” “怎么了?” 闻锦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在盯梢,脑海里胡乱转了转,扯了个不算恶意的谎:“其实我这几天一直在盯这间铺子......我有个好朋友,她被一个负心汉骗了,人财两空,气得至今卧床不醒。我怀疑那个人就躲在对面的香料铺里,但无凭无据,官府不能随意搜铺子,我只好‘守株待兔’,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想不到她骗他有什么好,晟云洲没有怀疑她的话,“你盯了多久了?” “好些日子了,就是没见踪迹。” 她语气里充满失望,晟云洲续问:“你这朋友,于你很重要?” “当然,我为这事已经好些天没睡好了!” 许是她说话常带笑意,她烦恼的模样便不惹人欢喜,男人沉默片刻,“其实要搜铺子,有时也不是非要有搜捕令。” “嗯?”帏帽下,女孩的肩头切切朝他这厢靠近了两分。 去刑部查卷宗的思路,便是他给她的。 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这阵子相处下来,闻锦一直觉得他很是机敏,此刻听他暗示有其他路径,连忙洗耳恭听。 方才她的语气太丧,使得他脱口而出,如今再想,她一个小姑娘,同她说一些非常手段,委实有点带坏人的倾向。 晟云洲默然不语,闻锦焦急地催促:“您有什么法子就说说吧,我是真的黔驴技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把恶人绳之于法,解我朋友心头大恨,我朋友定会日日为您烧香祈福的。” 烧香倒是不必。 晟云洲见她心急如焚,沉吟片刻,“若他真在里面,你是想自行处置还是送官?” “私刑不可取,送官公道。” “若他不在里面呢?” “打扰铺主造成的损失,我双倍赔偿便是。” “那你记得赔。” “啊?” 男人嗤地笑了笑,“姑娘信我吗?” “信。” “那你现在立刻去开封府报案,就说梧桐巷尾的香铺,有人闹事。” -- 当闻锦不明所以而乖觉地原话照做,领着开封府的官差快步往梧桐巷回赶,远远在巷口,听见香铺传来一阵砸东西的哐啷巨响。 像是掐着她来回的时间点般,香料粉尘瞬息弥漫出了店门,凝在空中,就似投下了一个五色斑斓的大烟雾弹。 女孩霎时心中大骇,隐隐看见一个颀长熟悉的身影,借着烟雾朦胧缭绕,健步如飞地退出香铺,转头朝旁边深巷胡同闪去。 还,还能这样? 几个捕快已经欺近铺门,大嚷“何人闹事”,闻锦反应过来,虚指着店铺内院大喊:“人往那跑了!” 捕快们冲进店门。 藏匿四周的护卫见状,旋即来到闻锦身边,闻锦同为首的逻图低声吩咐,“跟在捕头身后帮忙,趁乱把香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搜一遍!” 这厢,店主骤然遭人砸了铺子,惊魂未定,逻图随在捕快后面,快速翻入了香铺后院。 竟真如闻锦所料,找到了致幻的香料。 逻图面色一凛,捏着证据肃然吩咐,“速速把大理寺当值的少卿请来!” —— 待香铺里的人员尽数抓捕回衙门审讯,小姑娘一直悄然站在旁边,望着长街的尽头,最后一缕余晖落下。 并无官员注意她,此时开封府和大理寺都顾着诡案一事的进展,抢着想要立头功,早把闹事一茬抛掷脑后了。 逻图装作路过的良民,老实站在门口同少卿们陈述着自己本想帮忙抓歹徒,却意外发现香料的经过。 等他们把店铺完全搜完,大理寺需要他配合回去笔录,小姑娘静站听了会,迈步自行离去,没过百米,身后快步喘着微气跟来一人。 她回头一看,云氏铺子的跑堂捧着一份打包的点心递与她,“姑娘,这是之前那位郎君让我给您的,说是您刚刚都没怎么安心吃,再给您打包一份。” 那陪她在街角吃甜食的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自然要跑,且越快越好。 毕竟,没人想去衙门做客。 女孩顿了顿,嘴角不由向上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将点心接了过来,道了句谢。 宋府后巷,男人好似无事发生,正推开门,将两个兢兢业业地在黄昏中等他的奴仆,领回了家。 遇到长廊下收衣服的宋思珩,他还掏起袖口,“梧桐巷的玉露霜。” -- 多日困扰汴京的诡事,终于了结。 那铺子不只可疑,正是罪犯的窝点,对装神弄鬼之事,供认不讳。 闻锦会注意到这家铺子,皆因诡事发生后,他家新研制了一类驱邪的香粉,日益卖得火爆。 而店主自述作案的动机,正是为了从中牟利。 前因后果完整,大理寺宣布结案。 闻锦高兴之余,心中存有一丝疑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样的作案动机合情合理,只是区区一个香粉铺子,就能搅得京城风云变色? 然大理寺并未查出其他关联,此事暂时告一段落。 汴京城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皇宫也终于迎来筹备许久的盛宴——小公子诞辰。 太后特命尚服局为闻锦新做了一身俏红的曲领长衫,袖角与衣襟上的落梅织锦,衬得少年玉似的人儿,站在廷前迎来送往,不知牵动了多少女儿心肠。 整个席面华丽热闹,闻锦先在殿内同众人玩了会飞花令,两口小酒下腹,她不胜酒力,便退了出来,至院中透气。 院里花香四溢,扎堆赴宴的人儿,各自簇成一团,散落在院内,嬉笑聊天。 她沿着长廊往假山池旁走了两步,忽听得一阵欢呼抚掌,少年热闹。 赵屿与一群同龄小跟班,正在池畔边玩投壶。 一片喝彩声下,赵屿再投两竿,两根矢羽飞了出去。 哐哐—— 双耳。 “又中了,中了!” “真准!” 赵屿得意扬眉,掂了掂手上的矢羽,“这玩意我练了好几年了。” “小王爷真厉害!” “臣还是第一回 见投壶这么准的人。” “将门最擅骑射,小王爷的外翁可是骠骑大将军,自然厉害!” “那小王爷定是受大将军亲自教导,我等怕是拍马难追了。” “那倒不是,外祖父从来无暇管我。”赵屿续拿起一枚矢羽,单眼瞄着,“我是自己练的,非要说有谁教过......老师教过一天。” 众人面面相觑,短促的沉默。 当今官家与赵屿,少时均为储君候选,同受三位帝师教导,孙太师,吕太尉,以及晟云洲。 但只有晟云洲镇得住无法无天的赵屿,所以他口中的老师,特指他一人。 一人试着接话,干干笑道:“就教了一天,小王爷就这生厉害了,悟性是真好,我辈之楷模啊!” 赵屿却似想起不甚美好的回忆,双手拽着羽竿,咬牙切齿,“就是因为他只教过一天,却罚我抄了五十遍礼记,我才就此起誓,一定要在投壶上比过他!” 闻锦听来,忍俊不禁,记忆忽地飘去了远方。 十年前的上元灯节,赵屿偷溜出宫,在街边投壶玩耍,曾与一戴帏帽的同龄小姑娘狭路相逢。 小姑娘不甚撞了他,赵屿危言恐吓,扬言把她丢水里。不料,小姑娘瑟瑟发抖之际,身后随来相护的大人,竟是晟云洲。 当时,赵屿以为又被晟云洲撞见他仗势欺人,少不了一顿戒尺毒打。 结果第二天男人来皇宫讲学,皱眉盯了他许久,嫌弃他贵为骠骑大将军之外孙,射艺这么差。 赵屿当堂就心堵了,晟云洲沉思半晌,说了句,“得教教。” 他真就把讲义一放,带着他出院外玩投壶。 然后在赵屿最是兴起的时候,与他设赌十投十中,否则就抄五十遍礼记。 想起那几天坐在桌前挑灯秉烛的日子,赵屿整个脊椎都在发酸。 重点是他乖乖抄完了,晟云洲嫌他资质差,再也不教了。 他怀疑他就是故意整他! 赵屿越想越气,恨不能掀某人的棺材板。 可转而一想,那人落江,尸骨无存,连一个棺材板都没有。 赵屿心底深处倘过一丝涩然。 旁侧长廊上却传来一声轻灵的笑意。 赵屿转眸,一见闻锦,想起心爱的容娘,双眸燃起,忍不住不高兴,“你笑什么?” “我......”闻锦摸了摸鼻尖,无法解释她就是当初那个小姑娘,因有共同回忆才不自觉起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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