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岳默默望着侧边那个看月亮的人,他心里有个人,开始是一粒小小的种子,在战场黑暗无边的那几年里,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他告诫自己万不可以失去本自我,这世上有光明磊落,净如朝阳的人。 夜晚,有人敲了敲顾长安这边的门,戴岳的随从,抱着一盆瓜果梨桃,真是一盆,“将军让我给您送来。” 顾长安没吃晚饭,饿,可太晚了再吃饭,会积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折腾,所以一般会去吃水果充饥,这个小癖好,他怎么知道,还是赶巧碰上的,算了,不想,七巧笑盈盈接过,说谢谢你家将军。 你看,多客气,夜里,她洗漱完事,拿着一个甜桃坐在窗边咬着,七巧在侧边睡觉,她就坐在那窗框上,看群山寂静,看夜色深沉。 安静的夜里只能听见清脆的咬声,风过林动,树叶飒飒做响,她支着腿看着手中那半个桃子,浅黑偏褐长发从脸颊两边垂下来,她就那么看着那个桃子,整个人融进黑夜中。 月亮升起,皎洁如玉盘,月光泼洒下来,披在她身上,她好像看够了,又开始吃剩下的半个桃子,突然,她垂下头,把脸颊贴在膝盖上,紧紧握着桃核,果肉成泥粘在她掌心,黏腻的果肉从指缝中挤出,她扬手撇出,桃核落在木板上发出几声响声,最后轱辘进山里。 她单手撑着窗沿跳下,步履生风,往山下走,过戴岳楼前,门开了,他披着黑袍,站在漆黑的屋里,问她去哪。 她淡淡瞅了他一眼,“走走。” 戴岳伸手握住她腕子,“太晚了,不安全。” “花草树木,走兽飞禽,有什么不安全。”她抬起那只手,示意他松开。 “你明明害怕得要命。”他没松。 顾长安无奈,“我腿疼,去找裴清正施针。” 戴岳一怔,说你等等,他拉她进屋,去换袍子。 顾长安站在门那,没往里进,这屋子,和将军府的像极了,简单又枯燥,她看他在那穿外袍,干脆利落。 他欲往外走,顾长安伸手按住他,“从这里起,东西十里各有一百人,来时的官道上还有两百。” 戴岳低头看她,“找你?” “找我的人都死了。”顾长安抬头看他。 “那就是找我了。”他不怕,脸上反倒是有了笑意,只见他低头,鼻尖快贴到她鼻尖上,“找我的人也都死了。” 顾长安瞅他一会,笑了,她反身往回走。 戴岳在她身后问:“你腿还疼不?” “酸痒,能挨。” 他又问:“我能做些什么。” 顾长安站住,却没有回头,她微微抬着头,呼出一口凉气,“插针,你能掌握好度吗?” “你教我,我可以试试。” 顾长安掏出怀里的针盒子,进他那屋子,“打桶热水。” 侧殿有引下来的山泉水,不过小厮们都休息下,这水是戴岳自己烧的,他单手拎着桶轻巧走进来把水倒进一个木桶里。 顾长安已经脱下鞋袜踩在地毯上,她挽起裤腿,那腿真是白极,脚腕玲珑精致,不过两个膝盖上明显的两道疤却是分外惊心,粗狂得像丑陋的毛毛虫。 戴岳坐在墩子上瞅那,“怎么搞的?” “有人想断我腿筋。”她似不在意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可惜没如他们意。” 戴岳心惊,他看向她,她把手伸进木桶里,粘腻的果肉飘在水上,屋里一股桃子香。 “我以为你腿疼是那次雪中跪的。” “那次好了,后来的好不了了。”她抽出手,拿起白麻布擦了擦。 “是谁?” “你猜呢,你做了将军,想必会懂我这江北王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坐。”她瞅他,那双眼睛在灯下有些狡黠。 她把他往别的上面引,她并不想让他知道——我保你们也不是那么好保的,那些人恨他,也恨她,若不是她,哪里还有戴岳这般风光,若不是她非要横插一脚,他们何苦现在提心吊胆。 戴岳握紧手,“你为什么救我?”这句话这些年他一直想问,却没机会,如今,他干巴巴的问了出来。 顾长安没立刻回,她摩挲着手指,“那年梅岭霜冻,各家都布了粥棚、施了米粮,可唯独你们戴家派了子弟去灾区,一个一个人发棉被、御寒的冬衣,事后,有人说你戴家沽名钓誉,我不信,因为那次赈灾我去了,你戴家子弟的辛苦我看到了,他们没看到。” 顾长安指着自己的眼睛,“我不信别人说,我信自己看到的,有时候看到的也不准,我就得自己问,那时有个小姑娘跟我说,别家的粥棚粥都是稀的,你们家的,大家都愿意去,因为粥里米多。” 戴岳垂眼不说话,他眼睛有些湿润。 “所以,我拼命保你们一保,过分吗?我问过皇祖父,有一点错误也不犯的世家吗?皇祖父说没有,要在这京都立足,你不能与众不同,因为你特殊,别人容不下你。所以你戴家什么都沾了一些,我也要保你们,你们不做也会有别人做,你戴家还是有良心的,我顾长安保你们,不过分。” 戴岳听够哑着嗓子问她,“怎么扎?” 顾长安抬起脚放在榻上,指着一地让他施针。 “你自己都会怎么不自己扎?” “我不敢自己扎自己,脑子它不让我做。” 戴岳莞尔,却状似不经意又问了一遍,“谁做的?” 她看着雕花木头,说:“这是我的事了,我自己解决。” 所以说顾长安这人固执呢,她不想说的你怎么问都没用。 戴岳瞅她说我得开个会,你在这睡,别折腾了,一时半会我回不来。 她点头,在他转身出去时,她问:“这一趟你非带我来有什么用意吗?” 戴岳顿住,好一晌他才出声,“祖父给你上课时,你不是跟他说过你最喜欢曲径通幽,又凌空而起能夜看山下灯火,最好依附群山之上的建筑吗?” 他转身回头,“我带你来看看,你可喜欢?” 顾长安注视他那双深不可见的双眼,她说:“喜欢得要命。” 话落,戴岳逃一般的走了。
第22章 戴岳这次狩猎,豹子没逮到几个,人倒是遇到不少,个个要他命,一波又一波不要命地扑上来,最近一波都到这楼阁山脚下了。 顾长安搬把太师椅坐那看着,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等戴岳上来时,天都黑透了,他一身的腥气,站在廊坊那,不再往里进,只见他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往下脱,最后着里裳光脚往顾长安那走。 他这衣服脱得真是行云流水,飘逸异常。 小厮又给他搬来一把太师椅,他坐在她旁边,得意地笑,“你看,来杀我的也都死了。” 四下寂静,身后的灯火温暖,山风却清凉,廊上挂着小灯笼,灯笼上画着百鸟朝凤的图,流光溢彩,灯火把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七巧在身后看着,莫名想起那句话——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影,背灯与月就花荫,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林间鸟鸣,清脆嘹亮,黑影掠过树梢,少年站在栏杆上,他抱拳说:“一共四百一十五名死侍,悉数歼灭。” 戴岳挥手让他退下,没问是哪家派来的,他转头瞅向顾长安,“你猜猜是哪家。” 顾长安背靠太师椅,双手搁在膝盖上,她穿一件类似大马褂一样的袍子,暗金色刺绣在灯下愈发闪亮,似有生命在流动,领口紧紧贴合在脖颈上,盘云扣,暗金纹,黑绸底裤,千层底布鞋,端的是四平八稳,贵气逼人。 她头发高束,戴一个鎏金冠,只听她说,“若说谁最恨你,莫过于戚太师,可戚太师死了,这第二个巴不得你死的,是江南吴家。” 戴岳笑笑不说话,这人是个人精,“当初伐我戴家,吴家可是最为出力。” “有仇?” “同为百年世家,老二看不惯老大的戏码。” 顾长安了然,不再往下问,再往下问也没什么意思,不想说还是不想说。 “那就提前恭喜你大仇得报了。”她说些贺喜的话,却没有贺喜的喜气。 今天这一次吴家怕是想鱼死网破,动用了全部的死侍,这些年,吴家发展得并不好,他以为没了老大他就能是老大,殊不知,除了老大,老二和老三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老大一没,可谓百花齐放,吴家竞争不过,而戴岳这些年却是蒸蒸日上,他好了,对吴家的打压也就开始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能让吴家这般鱼死网破,不死不休呢? 顾长安低头瞅着脚下的地板,这些地板铺得极为严密,偶有几小处开裂,不过纸片大小的缝隙,这下面就是茂密的树枝和嶙峋的山石,她想,从山下顺着山体爬到这里要多久呢,七巧可是走都走不动。 两人相互无话,各有心事,这时,从廊下翻上来一个人直冲戴岳而来,这人嘴里咬刀,一双戾气至极的双眼,电光火石间,顾长安一手拉起戴岳往身后扔。 他见戴岳碰不到,转头就往顾长安这里来,等戴岳站起来时,那把寒光匕首已经贴在顾长安颈上,雪白颈上划破一道,红色的血液流了下来,这刀着实快。 顾长安倒是镇定自若,那人狠声道:“我家小公子呢?” 他问的是谁?别人不知道,戴岳知道,吴秋舫嘛,吴家下一辈中最有潜力的,阁老那些大臣说,这人可位极人臣,一人之下。 他掳了过来,吴家就像疯了一样,怕什么呢,戴岳冷眼瞅他,当年吴家不也是这么掳了大哥吗,怕他和他们一样的手段吗?怕吴秋舫死吗? 怎么只许自己做不许别人做呢,戴岳走过去坐在那太师椅上,他抬头,一双眼暗沉至极,“你知道你劫的人是谁吗?”他指着顾长安问。 那人有些怔住,慌忙间,他也不知道拽住了谁,只挑了一个近的拉过来,这下他低头打量眼前这个人,珠光宝气,愈发心下不安。 戴岳穿上随从递上来的靴子,又穿起那干净外套,“你手下这个人是江北王。”他说这话顿了一下,又道,“当今皇上和皇太后心尖上那位。” 他这话落,那人只觉得烫手,他若杀了这位祖宗,明天吴家就能没了。 可事已至此,又不能退,那人咬了咬牙,“她出事,你也脱不了干系,何况是在你面前。” 戴岳不禁要为他鼓掌,七巧却急得跳脚,那是血啊,血啊。 “你家小公子可不在这。”树上那个本已经是离开的年轻人跳下来凉声道,“你劫持了谁也没用。” “把他送过来。”那人劫持着顾长安往后退。 “送你家小公子一只手臂给你看看吗?”那年轻人步步紧逼。 “你别逼我!”他把刀又往里送了几分。 “你们又不是没逼过我。”这次戴岳坐那凉凉的瞅向他,凉凉的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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