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珵摇头: “远远几面,并不熟识。” 他与她寥寥几面,内宴之事是个例外,他是坦荡,但说出来到底是有损她的清誉。他连顾璟都瞒着,此刻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 陆柃脸上难掩惋惜神色:“只是如此吗!?” 陆珵垂眼,微微凝眸:“只是如此。” 陆柃脸微拉,轻哼一声:“无趣,无趣透了。” 她就说,铁树到底还是铁树,花是不可能开的。她泄愤般捏了案上果盘里放着的樱桃,狠狠吃了。又掀起一盘的三足香炉盖顶子。 好好一个公主,为何东抠西挠地像猴子一般? 陆珵摇摇头,纤长的指又翻过一页书:“你要又看上什么,捡去便是,只一点,别在我身边闲晃悠,瞧得人眼晕。” 陆柃哼地一声:“皇兄若不说这个倒好,你若说了,我少不得要瞧瞧你这里有什么好东西了。” 她抬眼打量四周。书房里的摆件是几年未变过的黑漆陈设,看着乌漆墨黑的不新鲜了,还不如外头摆的花鲜亮呢。 她撇撇唇,视线往外移。透过竹篾帘子,瞧见院里累叠假山上放着好几盆春兰。 她细看几眼,突眼神一亮,笑道:“皇兄,我要那盆玉山清泉,晚些时候你叫人送去我车上呗。” 陆珵曲指轻敲她额头:“你对这些又不上心,从小到大养枯了多少东西,连母后都不敢叫你进她的花圃。玉山清泉给你,岂不辜负了花?” 陆柃捂着额头,不服气道:“我再怎样也不会像皇兄那般辣手摧花,上次你送去母后那那盆养的根子都撅起来了,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呢。 况且,皇兄知道个什么,这花我是要送给青姐姐的,她那般细致的一个人,知此花名贵,自然养不枯。” 陆珵本有几分犹豫。听她说送给李青溦,倒是放了一半的心。经不住她一声声地磨,半晌轻轻摇头,指了人给她搬去车上了。 陆柃总算心满意足,刚提步走出门,又折了回来。 “差些忘了正事了。皇兄你知道南郊的古绛镇那边一个庄子,叫静庄的吗?” “如何?” “这个庄子,是青姐姐家的私庄,下月她要去验校已派人去知会了。你若知道些什么,隔些日子我见了她正好同她说了。” 陆珵将手里的书册递她面前,陆柃这才发现他看的不是书,正是南郊的地形图,图中绘着山脉、水系、居民住地和大片不知种着什么的图。 陆珵翻到一页,点一下书册里的一片地:“静庄。” 陆柃见那里里头一大片淡色的圈,圈着一小片深绿色的圈,外面又有深色的东西,她看不懂,问道:“这是什么?大圈落着小圈的。” 若是别人听了自家妹妹如此多言多语,少不得说上一句女孩子家家的,问这些做什么,你又懂得些什么? 陆珵没有这种没来由的傲慢。 听见陆柃问,便仔细解释:“里面是静庄私田,外头是易荒闲薄地,这是静庄外面的职田。这样的地形多的是庄头用易荒闲薄地充做职田。” 陆柃好奇道:“用易荒闲薄地充做职田有什么用?” “用处自然颇多,有用此方法征收高额地租的,还有兼并职田的。只是南郊有没有这样的情形,得屯田司去看了才知道。 “这种时候,南郊局势定然复杂,李家姑娘若能不去便不要去了。” 陆柃认真听完,也有几分担心:“青姐姐向来有主意,想来也不一定听我的呢…” 她沉眉想了片刻,突眼神流转,笑道:“还是关心则乱。我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下月皇兄不正要去南郊吗?青姐姐是我的朋友,她那头真要有什么,皇兄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陆珵还未来得及说话,陆柃便拍手笑道:“皇兄不说话,我想便是应了。” 陆柃知她哥哥同青姐姐并不熟识,但她刚刚细想,论及二人人品才貌,她私心觉着二人极其般配。 最重要的是,她母后也喜欢青姐姐。 那日她母后回宫后盛赞内宴上李家大姑娘如何机敏,如何落落大方。她起了结交之心,特意去找裴江月叫她帮着引荐。 只是她们性情相投又是意外之喜。陆柃有心让她做自己皇嫂。可他皇兄此人总是淡淡的。若叫他主动一些,想必黄花菜都凉了两遍了… 还是得她呀。 陆柃想了半天,突想起月末的祈福日,笑道:“对了,哥哥,过几日崇福寺做法事祈福。你陪我去吧。我要亲自为你求一个红袖添香的皇嫂来。” 陆珵抬头看她一眼,向来淡然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无语来。 “有公务。” 陆柃还待再说什么,陆珵终于忍不住,叫景三将她送了出去。 书房顿时清净,陆珵松了一口气,又翻过几页书。突看见一旁的矮墩上放着的画卷,是陆柃的那幅小隼歪兰图。 她被请出去的匆忙,这个倒是忘了带,为这点小事让人往宫中跑一趟也够折腾。 陆珵随手将它放到身侧纸篓中。想想又觉着不妥,他这纸篓存放废纸,日日收拾。他常不在东宫,保不准哪日团了皱了扔了,陆柃又想着来取,指不定要如何做作。 陆珵寻思了半天,将它妥妥帖帖地挂在墙上的尊师讲学图下方,又继续翻书。 未久,天幕四沉。景三送走陆柃进来为他掌灯。 一眼便瞧见西墙上,须发尽白德高望重的尊师图下面,挂着一个憨态可掬的胖头隼歪兰花图。 什么玩意? 他满面茫然一时上看,一时下看。 唔。虽说世人以焚香点茶,插.花挂画为四大雅,若是不精自然也没什么的。 只是他家殿下这挂画的手艺,是不是需要重造…不,精进一番。 啧。 * 三月末,日子一日热似一日。 伯府北苑,小周氏叫了成衣铺的人来,给李毓秀做衣衫。 绿纻丝绣衣轻纱轻薄,色泽妍丽。轻容纱也不错。李毓秀妆镜前试了一套又一套。 试衣女郎额上点着花钿,笑颜如花地给她抻着衣带上的金缕蝶,笑道: “少东家穿这件甚是好看,显得骨细肌香,脸面白净。定能在不日的祈福日上一鸣惊人。” 李毓秀被她夸得熨帖,唇角微翘,微微抬了下巴。指一指刚才试过的七八套华服:“都要了。” 那试衣女郎脸上的笑意更加情真意切:“一共是纹银一百三十八两。” 李毓秀觉着贵了一些,咂了咂唇。 她就未见过比她更憋屈的少东家,还需要掏钱买自个儿的东西。只但她好歹也是去过寒园内宴的,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自是不能露了怯。 她摆摆手,吩咐身边的侍女找她娘亲支钱。 侍女去了一刻又回来。道夫人南郊静庄来了客人,夫人无暇见人。 李毓秀脸色微变:“南郊的人来做什么?”
第17章 那侍女自然不能得知。 李毓秀便先打发了那试衣女郎,往正房去。 院中寂静,几个丫鬟婆子垂头等候在窗外廊下。李毓秀走近,里头几道口音浓重地粗犷男音传出来。 “前几日静庄拿住几个人,可是好大的款儿。对着庄子种种指手画脚、狺狺瞎叫。叫我的人抓住拷问了几声,说是你李家庄主派去的人。你可知这几日屯田司的人要来,你此刻派去人是想如何祸事?” 小周氏忙递了茶过去:“诸位先消消气,听我慢慢说来。” 庄头将茶杯一推。屋中响起碎裂声。 “真要有些什么,你家兄那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要不成,想必脑袋也要搬家!” 小周氏连连称是,低声吩咐窗外的丫鬟进来收拾地面。方陪着笑脸道:“说是李家庄主,想必是府上大姑娘的人呢。我若派人去,那些管事哪有焦庄头不认识的?” 那焦庄头未说话,小周氏又道: “诸位自然也耳闻过,静庄的户头落在平西王府,家里大姑娘是平西王的外孙女自然尊贵,我人微言轻说话如同微风一般。她叫人去静庄是不同我说一声的。也是昨日听南苑的传了几声我才知晓此事,当家当到我这份上,真真我不如死了算了。”她言辞恳切,说着说着掉下泪来。 “好在也没酿出祸来,此事是我的疏忽。叫诸位庄头甲头担心上火。”她开了箱奁,摸出袋银子,“这些贴补的银子诸位尽尽拿去,好酒好肉的自己安排便是了。” 焦庄头先前还狂风大作,现在却笑开:“夫人这是做什么?多少年的交情还来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顺势将银子掖到了腰包中, 小周氏脸上的无语差些显现出来,低头遮掩一番,又笑道:“不必客气。” “只是我听说过几日,大姑娘要亲自去庄子里验校……我家这大姑娘,长了颗添乱的心,也不知会不会坏了那位大人的事?” 焦庄头不以为然,“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成什么事?叫她去不了便是了,她若没眼色上赶着要去,南郊里每年‘跑’那么多佃户,再不小心走失一个贵女想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小周氏垂下眼睛,脸有戚戚:“这般不好吧,大姑娘可是平西王的外孙女。” “平西王是什么腌臜狗屁物,将来我家大人可是这个。”那焦庄头比了个大拇指,“将来有的是他跪着回话的时候。” 那焦庄头几个忙着喝酒,神色倨傲地出去。 几个庄头甲头带着一股风出来。 李毓秀见他们五大三粗,交领袍子里半露的脖子上一大片的刺青。吓了一跳,捏紧帕子后退一步,等他们走了,才踏门进去。 “他们又来做什么?” “说是那李青溦要去验校庄子,派了人去,以为是我们的人。” “又是她找的事情。就该早早地把她嫁出去,嫁个三姑六婆妻妾成群的,到时候家里头一堆子大女人小女人叫她应付,看她还有没有空管这些那些的。”李毓秀哼地一声,“那几个人也是,这种事也值得寻上门来?他们长成那般,叫外面的人看见了,指不定要怎么传咱们家呢。” “他们岂会撬不开那几人的嘴?”小周氏摇头轻笑,“世上没有不搀荤腥的野狗,变着法子来要钱便是了。” 李毓秀脸上有不忿:“那庄子的红利一点没吃着,年年还得倒贴呢,他们倒是也好意思。” 小周氏笑道:“倒是也没什么,只是些蝇头罢了,更何况咱们也用得着他们。过几日那李青溦要去南郊验校庄子。那焦庄头当我的面说要给她不好看。且叫他去作乱。咱们就眼瞧着便连脚尖子都不用湿。” 这些倒也罢了,只是那些人眼瞧着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李毓秀到底还是心疼周氏。冷哼道。 “我只是恨这些人惯会撒野,丁点没有为奴为婢的样子。只是庄头罢了每次来了都当着娘亲的面抢白摔脸子的。欠他们的不成,可真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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