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冬梅低声阻止。 春杏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吞下了没说完的话。 闪电渐灭,雷声也熄了,雨势却越下越大,砸在屋顶、树梢,哗哗声响成一片。 寝殿内。 柳婉终于魂灵附体,攥住少年衣襟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松开,埋在少年怀中的身体也悄悄的悄悄的往后移。 脑袋狠狠勾着,双臂绞在身前,心已沉到谷底,好丢人呀。 不只因为怕雷电丢人,还因为她过于——衣不遮体丢人。 全身上下除了一条长巾,不着片缕,头发湿答答地披于肩后,肩膀与手臂都光着,锁骨呈一字排开,胸前裹着巾子。 恼人的是,胸有点大,巾子裹得缭草,乱七八糟堆在胸前,显得胸更大了,好烦。 腿还光着,赤脚,脚趾头尴尬地抠在地砖上,能抠出一栋阁楼来。 她甚至都不好意思转身去换衣裳,一旦转身,她失态的样子便会在他视线里一览无余。 她可是一朝郡主,是众人眼中最优雅端方的那个闺秀,可如今像什么样子,不成样子!!! 自遇上这个叫宋墨的人,她当真是一次又一次失态,形象也一跌再跌,简直令她自己都不敢直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姐姐。”少年低唤,灼热的视线笼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想去握她瘦削的肩,指尖刚触着她的皮肤,她吓得一缩,他立马无措地弹开。 他指尖微凉,她肩头发烫。 女子的皮肤当真好滑,似锦缎一般,却又温润如玉。 “我……我帮姐姐拿件衣裳披着可好?”少年声音喑哑,带着几分怕吓着她的小心翼翼。 小淑女缩着身子,耳尖泛红,头压得更低了,小声说了个“好”。 少年眼睫轻颤,唇角微微扬起,暗暗藏着一抹愉悦,“那姐姐稍等。”他悄悄往后退了两步,这才转身在寝殿里去找衣裳。 合适的衣裳没找着,倒拿了床薄毯过来,“姐姐披着毯子可好?更宽大。”也没等柳婉回话,他长臂一挥,便将薄毯轻轻裹在了她身上。 柳婉光溜溜的肩膀和手臂终于遮了个严实,只剩一颗湿漉漉的脑袋露在外面,“谢谢小墨。”脑袋仍然勾着,不敢看他。 少年白皙的手抵在她的下颌处,握住薄毯两侧的边沿,“姐姐在我面前不用害羞。”他顿了顿,“我可是好男风的,对女子毫无兴趣,姐姐尽管放心。” 柳婉:“……”这话说得,她完全接不下去。 “姐姐待我,不如就像待姐妹一般,根本不用见外。”少年声音里带着几分明媚,已经把话说得死透死透了。 莫非她与他可以如女子那般相处? 柳婉暗暗一惊,终于抬起杏眼,万般好奇地看着他,“莫非,你虽是男儿身,却有一颗女儿心?” 宋墨:“……”这话说得,他也完全接不下去。 暗暗握了握拳,咬牙点头,“姐姐说得没错。”恍惚之间体会到了无缰的痛苦。 柳婉虽心下疑惑,好歹稍稍自在了些,轻舒了口气,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刚刚,让你见笑了。” 哪怕对方真是女子,让人家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样,也是不大妥当的。 “下次有雷电,我还想陪在姐姐身边。”少年眸中染了一层温柔的光亮,细细碎碎的。 “下次……再说吧。”下次千万别来陪着她了。 “姐姐还是赶紧穿上衣裳吧,别着凉了。”他语露关切。 柳婉眉眼一黯,低头,赤着的脚趾在地砖上轻轻勾起,莹白如玉,如一颗颗小脑袋似的。 刚刚被吓慌了神,才顾不上穿鞋就跑出来,眼下魂灵附体了,让她再赤脚走路,怕是都不知道该如何走了,何况还有外人在呢。 “姐姐若是不介意,我……抱你去换衣裳,如何?”他声音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地砖上白嫩的脚趾勾起来、松开,又勾起来,又松开,小淑女在犹豫。 要不要他抱呢?要不要呢? 他好男风,之前两人同床共枕他也心如止水,许是他身体里真有颗女儿心呢。 “也行。”柳婉终于抬起头来,黑幽幽的杏眼里波光潋滟:“我的衣裳还在盥室里。” “那我抱你去盥室。”少年乖顺一笑,继而弯腰去抱她,手臂刚触到她纤长的双腿,“等等。”她突然低声阻止。 弯腰的少年一顿,抬眸看她,两人刚好相同的高度,四目相对的瞬间皆是一愣,眸中映出对方的身影,如波光剪影,轻轻跃动。 “你……身上的伤可好了?”上次他抱了她一下,伤口都绷开了。 少年弯唇一笑,媚眼如丝地盯着湿漉漉的少女:“姐姐放心,快好了。”说完也不等柳婉应声,伸臂一把将轻盈的少女横抱起来,阔步走向盥室。 还是感觉到害臊怎么回事?柳婉眼睫轻颤,脸又泛红了,手指卷起来,缩在少年胸前一动不敢动。 屋内烛火跃动,光影灼灼,鎏金香炉里燃出袅袅轻烟,满室馨香。 屋外雨打窗台,“啪啪”作响,溅起重重水汽,湿了层层台阶。 一阵冷风袭来,吹落檐角的灯笼,吹得雨幕斜织。 春杏快步冲进雨里,将打湿的灯笼捡起来,又快步跑回到台阶,将湿了的灯笼拿在手里甩了甩,朝寝殿门口张望几眼后,悻悻地回到了檐下。 “姐姐,要不要叫婢子过来服侍你?”少年将小淑女安顿到盥室的软椅上后轻声问。 “不用了,我自己来,你在外头等我。”今日已经够狼狈了,还是不让婢子见到此时的自己为妙。 “好的姐姐。”少年乖巧应声后,又拿了鞋履过来,蹲下,轻触她的脚踝,想给她穿上。 柳婉双腿往回一缩,尴尬地垂下头,“还是我自己来吧。”声音低低的。 哪怕将他当女子一般相处,也免不了尴尬是怎么回事? “也行,姐姐自己穿。”少年眉清目朗,将鞋履并排放在柳婉脚边后,这才起身出了盥室。 赤身裹着长巾和薄毯的柳婉,在热烘烘的盥室里怔怔坐了好一会儿,终于长长吐了口气。 更完衣出来,少年已在案几旁的灯下等了约莫两刻钟,手里拿着茶盏,在泡茶。 “姐姐穿好啦,快过来喝茶。”他扭头看她,逆着光,高挺的鼻梁在幽暗中拉出一条弧线,使整张脸看上去愈加英挺。 穿戴一新的柳婉嘴边挂着浅笑,面上水汽蒙蒙,晶莹剔透,“让你久等了。”她眼尾略带羞涩。 “一点也不久。”少年将倒好的茶递给她,目光落到她的湿发上,“我给姐姐将头发绞干吧?” 柳婉接过茶水,微微一愣,绞发可是下人干的活,“不用了,待会儿让冬梅她们……” “我为姐姐绞一样的。”少年打断她的话,从案几旁的椅子上站起来,身量好高呀,压得她不敢抬头。 也不好意思拒绝。 就在她头顶对她“虎视眈眈”呢。 她垂眸,喝了一口茶水,妥协了,“好,你帮我绞吧。”这宋弟弟在她面前,好似从不把自己当外人。 罢了,那就都不当对方是外人吧。 两人移步到铜镜前,柳婉屈身坐下,少年拿了干燥的巾子站在她身后。 一双白皙如玉的双手穿插在乌发间,捋出一缕发,用巾子包着,慢慢揉搓,手法极轻极柔,比一向贴心的冬梅都更加细腻。 “谢谢小墨。”柳婉抬眸,在镜中撞上少年的目光。 少年本就生得俊逸又矜贵,被夜间的烛火映着,轮廓分明的脸上又多了几份温柔的妩媚。 “姐姐不必与我客气。”他弯起唇角,一边绞发一边问:“不知姐姐今日叫我过来,是有何事要说与我听。” 柳婉脑子一懵,这才想起今夜叫他来的目的,但有些话直接问太伤人,得旁敲侧击。 “叫你过来,首先是想看看你的伤口,不知恢复成何样了。”说完垂眸,攥紧手里的帕子。 宋墨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那然后呢,姐姐?” “然后……”柳婉顿了顿,看向镜中的少年:“小墨,你明知那些食物下过了毒,为何还要自己吃进去?” 少年眉眼弯起来,绞发的动作未停:“当时一桌子人可都是京中贵妇,若是让她们知道姐姐被自家人下毒,那姐姐岂不是要成为她们眼中的笑话,我才不给她们这个机会。” 他语气里带着调皮。 “小墨。”柳婉语气温柔,“你以后不要……为了我这样伤害自己。” “我知道姐姐好面儿。” “可也不想你受到伤害。”若是能让他不中毒,她成为笑话就成为笑话吧。 少年眼也未抬,揉搓着手中的乌发:“我中毒了不也照样没事,姐姐尽管放心。” 柳婉蓦地想到了无缰,最想问的话终于脱口而出:“小墨,你明明失忆了,又怎的还记得那个无缰呢?” 少年绞发的手一顿,抬头,怔愣地看着镜中的少女:“……”
第28章 圆谎狡猾的小墨 两人在镜中对视,谎言似乎已到被戳穿的边缘。 片刻后,少年怔愣的神情松下来,放慢了手中绞发的速度,眼底浮起一缕失落:“姐姐还是不信我?” 当然不能全然相信! 他来路不明、身份不详,且还总能未卜先知似的,之前料到朱巧巧会去耳房用一盆水淋了她,后又料到她被会被朱家兄妹下毒亲自食毒救她。 而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明明中毒,却又莫名其妙解了毒,虽与那无缰合欢解毒也说得过去,但那时间……也太快了。 实在太快了! 柳婉平日里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她又不傻,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个叫宋墨的人,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小墨,你以身试毒救我,我很感激,所以我也想要更多地了解你,知道你真正的身份,晓得你生于何处,来自哪里,我并没有不信你。” 她语气不急不徐,温温柔柔的,一张脸美艳又端庄,一看就是大家风范,可唯独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儿心虚。 少年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这个女人果然不是个好糊弄的,但仅在片刻之间,眼眸便恢复了清明。 “姐姐,其实我也不记得无缰。”他声音略沉,手里的动作顿住,一向明媚的面容霎时黯淡了下去。 柳婉微微一怔,“不记得?”他在人前说到自己相好时不是一副挺自得的神情么? “是无缰四处寻我,前几日终于找到了我,说了一些以前的事,但我……并没全然记起来。”好似对自己失望透顶。 哪怕是个不好糊弄的女人,但以他的本事,想要糊弄她也是轻而易举。 果然…… 柳婉面露痛惜,从镜中看他,又扭头从身后看他,“那无缰可说了,你家住何处,父母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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