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其实一直瞒着姐姐,是因为,不想姐姐为我担心。”声音哑哑的,听上去无奈又沧桑。 小淑女脸上的痛惜又深了一重,攥紧手中的帕子,柳叶眉微微蹙着,语气柔柔的,像怕惊着了他一般:“小墨,你说,我听着。” 宋小弟将虚构的故事信手拈来:“听无缰说,我家在吴州的夫子山,从小家贫,无兄弟姐妹,父母在闹饥荒时双双饿死。” 他声音顿住,黑沉的眸如深井一般看向她,那眸中没有光,只有绝望。演技已是炉火纯青。 原来是个孤儿,柳婉一颗心软了又软:“那你怎的到了京城,又怎的受了伤?” “无缰说我的身份是个赏金猎人,在刀口上讨生活,这次受伤怕也是因为仇家报复。” “赏金猎人?”柳婉面露诧异地从圆凳上站起来,“刀口上讨生活”几个字扎了她的心,满目担忧:“小墨,你身手很好吗?” “一般般,没有很好。”呵,他在周国若称第二,大概没人敢称第一。 “体内为何会有毒?” 少年唇角轻扬,淡然一笑:“体内之毒乃陈年旧疾,姐姐不必挂心。”他抬手捋了捋她的发,“姐姐还是坐下吧。” 她没坐,想安抚他,隔着中间的圆凳去拉他的手,刚碰到他的手背又缩回来。 他手背微凉,湿湿的,留着她发间的水汽,还很削瘦。 “小墨。”她仰头看他,眸中倒映着跃动的烛火,肌肤瓷白,“你以后不准再做赏金猎人,就在无忧阁住着,还有你的腿,得好好护着。” 声音温温柔柔的,一张脸美得像仙女儿似的,让人想狠狠地抱进怀里,“好的姐姐。”他语气缥缈,扭头,眉间悄然一蹙,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你坐下。”她将圆凳移到他的腿前,“让我看看你的伤。” “姐姐,我真的没事了。”他固执地站着,微卷的眼睫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黯然。 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胡编乱造,她却当真了,对他处处心软。 “坐下。”小淑女的语气里有了一丝强硬,杏眼圆瞪,满目坚定,往后她就要护着他,不会再让他吃丁点苦头。 少年木讷地坐下,腰背挺直,如玉双手搁于膝盖,抬头看她,黑亮的眸子里星火跃动,像一头乖顺的小兽。 柳婉从木几的抽屉里拿出上次没用完的绷带及伤药,行至少年身侧:“脱下吧。” “嗯?” 她微微一笑:“将衣裳脱了。” 他顿住,垂眸,双手仍老老实实搁在膝盖上,没动。 “小墨怎么不脱?” “没怎么,就是……”就是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少年的手总算犹豫着抬起,去解领口下的盘纽,解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解开一颗。 “就是什么?”柳婉拿着绷带立在他身侧,嘴角含着浅笑,“前两次不也是这样给你包扎的么?”这次怎的就磨磨唧唧的? 既然他是她义弟,且身体里还长着一颗女儿心,她便让自己大大方方的,没啥好害羞的了。 偏偏少年的脸颊却开始发红,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明明之前也都好好的,他一直只是戏谑她的姿态,这会儿真是撞邪了。 他有些烦躁地揪着指尖的盘纽,稍一用力,几颗盘纽同时解下,继而手臂一挥,外衣被脱下。 “姐姐,你包吧。” 他遒劲的身体坦露在烛火中,肩膀宽阔,臂膀结实,如松如柏,哪怕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也无形中透出一股高不可攀的气势来。 明明只是寻常人家的男儿,却生就了一身矜贵与雅致,柳婉觉得,他的气度与这身贵气,当真不输宫里的皇子。 “你忍着点。”她半倾着身子,围着他前前后后打转,一圈圈解开他身上的绷带,肌肤上的伤口也一点点呈现。 倒是比之前情形好多了,流血的地方也都在结痂。 “痛吗?”她问。 “不痛。”他好痒。 小淑女给他涂药时,肩头的乌发在他胸口和手臂扫来扫去,身上痒,心里也痒。 还能闻到一股香味,是她身上的香味混着盥室里胰子的味道,绵绵软软地从她发间、颈间,及不停挥动的腕间飘出来,好闻得很。 少年垂眸看着伏于自己胸前涂药的小淑女,气息发紧,额上冒了一层细汗,搁于膝上的双手卷起来:“姐姐,我冷。” 柳婉一哽,涂药的手滞在半空:“冷?” 这可是夏日,哪怕刚刚下了雨,哪怕即将要入秋,但也不至于会冷吧? “不涂了,也不用包扎了,已经快恢复了。”他后退着起身,一把抓起刚刚脱下的外衣往身上穿。 “小墨?”柳婉直起身子,面色疑惑地看他,刚刚还说好的要包扎呢,面色怎的说变就变,太奇怪了,“你,额上还有汗呢。” 撒谎前也不照照镜子,明明在流汗却说冷,她又不傻。 少年面色一滞,抹了把额,果然有汗,这谎撒得好突然,完全没作好准备。 “但我还是很冷。”死咬着,口风紧得很。心机深沉这么多年,从没这么失误过。 柳婉摩挲着手里的伤药,狐疑地打量他,眸中精光一闪,突然醒悟过来。 “是不是你在我这儿包扎伤口……无缰知道了会不开心?”毕竟两人是相好呢,说不定要吃醋。 少年:“……”这话他怎么接? “你好好去给无缰解释解释,就说咱们是姐弟关系,他不用介怀。” “无须向他解释。”解释个屁,无缰又算哪根葱,他的名字不配出现在他俩的对话里。 待在巷子深处一间宅院的无缰狠狠打了个喷嚏,又是谁在想他念他呢,他招谁惹谁了,总要让他承受这种莫名其妙的喷嚏! “不解释,他能信你吗?不影响你俩的感情吗?”若是不影响感情,他何故药涂到一半急匆匆要走? 少年抬眸看她,一向灼灼的眸子里竟浮着沉沉的暗影,嗓音发紧,仿佛有些懊恼,“不影响。” 明明就是有影响,罢了,不再逼问了,人家好似真的不开心了,柳婉将手里的伤药递过去,“你将这伤药拿着,回去后让无缰再给你涂。” 无缰是他的相好,在被窝里给他涂总不会冷了吧? “不用了姐姐。”他别开视线去扣衣襟。 总算又唤了声“姐姐”。 她想替他去扣衣襟的盘纽,刚伸出手,他身子往后一退,躲开了。 “小墨,你生我气了是不是?”柳婉伸出的手臂垂下来,神色黯然地看他。 才认下这个弟弟,可不想与他闹别扭。 少年终于扣好了衣襟,转头,对上柳婉的视线,片刻后唇角一弯,露出两个浅浅梨涡,“姐姐,我怎会生你的气。” 语气温温软软的,那个温柔出尘的少年又回来了。 见他笑,柳婉总算舒了口气,摩挲着手里的药瓶,嗫嚅着问:“这个,你真的不要了吗?” 他抿了抿唇,看着烛火下的柳婉,目光从她的杏眼缓缓下移,到她精巧的鼻尖,再到饱满润泽的双唇,神情一顿,目光又张皇地逃开。 “那我就拿着吧,谢谢姐姐。”他伸手接过药瓶,“天色不早了,姐姐早些安置吧,我也回耳房了。”说完也不等柳婉回话,转身阔步走出了寝殿。 屋外大雨滂沱,水花四溅。 “小墨,你还没拿伞呢。”柳婉在身后喊着。 少年头也没回,毫不犹豫地走进雨里,在哗哗的雨水中,他蹙紧眉头,面色阴沉,眸中的光亮又变成了坟头的嶙嶙鬼火。 今夜他怎会如此烦躁,为什么呢??? 寝殿里,柳婉让婢子进屋草草收拾了一番,继而上床安寝,许是太疲累的缘故,竟是一夜睡到天亮。 第二日刚睁开眼眸,就见春杏跌跌撞撞地进殿,“郡……郡主,不好了。” 柳婉睡眼惺忪:“你如此慌慌张张的,究竟发生了何事?” “朱……朱巧巧自杀了。” 柳婉:“……” 朱巧巧若真自杀了,倒也省心了,偏偏她是在闹自杀,仅仅是闹而已。 将一条二尺白绫悬上西院的横梁,大呼小叫着“不活了,没脸见人了,不只被污陷给人下毒,还要被人赶出府,哪还有脸活下去。” 她哭得长一声短一声,闹得惊天动地,连西院的婢子都吓得不敢拢身,生怕冲撞了主子自己要背一条人命。 朱巧巧见旁人不敢拢身,便愈加张狂,自己搬了凳子站上去,把脖颈放进系好的白绫上,也不敢松手,继续大呼小叫。 婢子们见此也不敢直接向朱氏禀报,怕到时引来朱氏责骂,万般无奈之下,便只得先去通知朱时旺。 朱时旺昨日丢的脸都还没捡回来呢,今日他妹又如此不要脸地闹,他恨不能改姓算了。 垮着脸到了西院,也不急着去拉他妹,朝厅内的婢子小厮扬了扬手:“都下去吧,别杵在这儿了,干活去。”杵在这儿丢人,朱家已没脸可丢了。 婢子小厮求之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方的下场可是有目共睹的,便纷纷散了个干净。 朱时旺搬了张太师椅坐在大门口,嘴里衔着一根狗尾巴草,抖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晒太阳。 昨晚下过雨,此时的太阳软绵绵的,照在身上舒坦得很,唯有朱巧巧的哭闹声太煞风景。 他有点烦躁:“巧巧,你能不能消停点儿,哭得我脑仁子痛。”说完赶紧转过头去,免得挨骂。 但朱巧巧正闹心着呢,怎会放过任何一个骂人的机会。 她一看这怂包哥竟也在她面前横,火气霎时就蹿起来了:“朱时旺你个不成气的竟还有脸训我,若不是你事情怎会到如此地步。” 呜呜哭了几声,继续骂:“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你这么个哥,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活到现在,就该随爹娘去了算了。” 话刚落音,一声尖叫,朱巧巧脚下一滑,一不小心踢翻了脚下的凳子,整个人当真被挂在了白绫上。 朱时旺正在挨骂呢,也没看他妹,快速地抖着腿,嘴里还隐隐地哼着小曲儿。 朱巧巧已满脸胀红,像条鱼似的在白绫上扑腾:“救……救……救命……” 朱时旺仍在抖着腿哼小曲儿。 “救……救命……朱畜生……”朱巧巧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朱时旺没听到前面“救命”二字,却将“朱畜生”三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竟敢又骂他畜生,他蓦地回头,看到眼前场景脑袋一懵,嘴里喃喃着:“巧巧你是真自杀还是假自杀?” 看眼下这形势明显是真自杀呢,但若真自杀怎的还要喊“救命”呢,他看不懂了。 朱巧巧已没力气回他,怨毒地斜了他一眼,继续在白绫上挣扎。 朱时旺终于反应过来,大呼一声“巧巧”,继而抖着一身赘肉急忙从太师椅上起来,阔步跨入厅中,一把抱住他妹的双腿:“来人啦,快来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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