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御膳房,就连皇帝也变了脸色。他阴沉着脸,沙哑道:“你给我滚下去!卸去职务,禁足一月,反省清楚了再来给你四弟告罪。” 雁凌霄一哂,目露冰冷的讥讽。皇帝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显然没想把事情深究下去。 闻言,三皇子磕头谢罪,敛去满面的喜色。父皇到底是宠他的,十指尚且连心,何况是血脉相连的父子? 三皇子退下后,皇帝疲惫不堪地揉按眉心,坦言道:“霄儿,眼下南北局势吃紧,此事不宜声张。你素有灵慧,父皇不必多说,你也该明白。” “儿臣省得。”雁凌霄拱手。 其实,他心里亦有疑惑,三皇子再蠢也不至于在他被刺杀的次日就派人来下鸠毒。将他和三皇子的矛盾摆在明面上,倒更像是挑拨离间、煽风点火的计俩。不过,借机敲打三皇子一下,不失为一件好事。 “朕知道你心里不服气。回京后,朕就会召集朝臣,早日把立储一事定下。”皇帝缓缓道,“等你三哥成亲,也该轮到你的亲事。霄儿,你心中可有属意的姑娘?” 雁凌霄愣神,一瞬间想到连翘翘轻盈的裙摆,明媚的笑靥。他慌忙抱拳道:“父皇,儿臣不急于成亲,先帮父皇把朝中诸事理清才是正经。” “也罢,不急这半年一年的。”皇帝阖上细纹分明的眼皮,“下去吧。告诉殿前司,朕没了打猎的心思,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 京城,酸角巷。 田七娘矮下身,躲进一辆牛车,一桶桶泔水挡住她细瘦的身形。 皇城司的黑衣察子高举火把,与她擦肩而过,口中呜呜渣渣:“贼子往南边去了——追!” 一盏茶后,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墙头翻进窄小的巷道。田七娘见了,嘘声道:“褚大哥,我在这儿。” 褚岩闻到她周身的气味,低声笑:“好好个姑娘家,怎的躲到这个地方?” 田七娘从怀中取出一卷舆图,递给褚岩:“喏,北绍京城的坊巷地图,我拿到手了。只可惜,裴大人在沂王府布置多年的几个暗桩要折在这儿了。” “为了大人,为了大梁复国,总有人要牺牲。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你我也是如此。”褚岩面色不改,小心将舆图展开,借着凄清的月光细看,“找到了!印制交子、盐引的工坊就在酸角巷以南,大人推断的果然没错!” 月色下,田七娘双眼发亮,流露出濡慕之情:“不愧是裴大人,书上说决胜千里的谋士,不外如是。那雁凌霄,也就是吹得好听,怎能与大人媲美?” “走。”褚岩整装肃容,低声道,“我在沂王府放的火抵不了多久,潜火铺的兵士出动,不出一个时辰就能灭火。我们连夜去把交子、盐引的制版图纸盗走,声东击西,天一亮就出城。” 田七娘拍拍衣摆上的污渍,面露喜色:“等图纸到手,裴大人一年印上个万千张交子,哈哈,到时候,大人不必费一兵一卒就能让北绍覆灭!”到那时,哪还有连翘翘的好日子过? 不出所料,工坊就在酸角巷不远处。夜深人静,工坊内除了个看门打瞌睡的老头,空无一人。 田七娘搭着褚岩的手翻过墙,用湿布闷晕老头。二人手脚利索,分工明确,不出一个时辰就在工坊里间的一处夹层找到寻觅多时的交子图纸。 她望向工坊里的各色工具,灵机一动,葡萄似的眼睛发亮:“褚大哥,图纸丢了容易露出马脚。不如就用北绍的笔墨,画一幅置他们于死地的图纸,岂不妙哉?” 褚岩一想也是:“七娘,还是你脑子活络!” 他们挑灯夜战,拓印下两张图纸,一式两份藏在靴筒中,再把原版图纸原样放回去,打扫现场,没留下一丝痕迹。 天蒙蒙亮,二人扮作往城外运货的商行小厮,混上船首低平船尾上翘的大型货船。 褚岩扯低幞头,遮住刀削斧凿的脸孔:“咱们走得急,忘了给连夫人留口信。万一她被雁凌霄为难,岂不是平白丢了性命?” 田七娘抬起削尖的下巴,勾起一抹笑:“翘娘心思灵巧,会有办法的。” 等雁凌霄对连翘翘起疑,一定有好戏可看。可惜了,到时候她已经回到南梁,看不到这出戏了。 * 刚进东华门,雁凌霄就得到消息,两日前沂王府失窃,小偷洒下两只火折子,差点叫王府走了水。 “人呢?”雁凌霄眯起眼睛,擦拭银白手甲,“你们空着手来寻我,就是一根毛都没逮到吧?怎么,沂王府没走水,我还要谢你们不成?那是人殿前司的活!” 皇城司的黑衣察子跪了一地,屏声敛气,没一个敢抬头。 雁凌霄生出一分不祥的预感,蹬了脚桌腿,沉默良久,开口道:“去查,王府当值的都是哪些人?一个个把口供盘问清楚。再有,这两日京中各处可有异动?有一丝不对,都不能放过。” * 玉英殿,金狻猊口中吐出一缕缕青烟,杜若冷香弥漫。 连翘翘正做着女红,见红药端来补身的汤药,她眼皮一抬,有些恹恹的,想起雁凌霄说的花言巧语,更觉得讽刺。 “良娣,该喝药了。”红药把冒着热气的兔毫油滴盏搁在方几上,“院判大人说,您身子弱,内有血气淤塞,所以才每逢月事就腰酸坠痛。连良娣,趁热喝了吧。” “嗯。”连翘翘接过茶盏,调羹打了几转,打量红药眼下两片乌青,就问她,“姐姐这是怎的了?昨个儿没睡好?” 红药左右看看,见绿芍不在,遂咚的一声跪下去,额头抵在手背上:“良娣,您心地良善,救奴婢的爹娘一命吧!” 连翘翘忙扶红药起来,可红药跟扎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只是连声求饶。 “到底是怎么回事?”连翘翘的罥烟眉拧成一片愁云,削葱似的指甲在方几上轻敲,“你不同我说明白,我如何跟殿下求情?” 红药抽抽噎噎的,这才把她爹娘因王府走水,被皇城司捉去审问一事说了。 “走水的是藏书阁,我爹娘在厨房做事,万万牵扯不到园子那头。他们嘴笨,人又老实本分,我担心他们被皇城司的大人一吓,没有的事也成了真!” 连翘翘听得心惊:“藏书阁?那儿有成千上万的古籍孤本,那儿走水,岂不是会引起大火?王妃呢,二公子呢?他们可有事?” 她越说越心虚,心里隐隐有所猜测。莫非田七娘他们已经动手了?天呐,万一他们被皇城司的人捉住…… 红药拭泪,抱住连翘翘小腿:“王妃和公子、姑娘们都没事。良娣,奴婢不敢求殿下,只好厚着脸皮来求您。” “姐姐先起身。”连翘翘有些不寒而栗,好在她今日穿了身宽松的家常裙子,胳膊隐没在褙子下,没让红药看出她在发抖。 她定了定神,将红药从地上拔起,安慰道:“你的事,我放在心里了,过会儿四殿下来了,就跟他说。姐姐放心,你是个忠心为主的,殿下自然知道,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让你爹娘抵罪。” “奴婢谢过良娣。”红药抹一把脸,红着眼睛走出玉英殿。 雁凌霄伫立在廊下,正伸出手去接春雨。红药福一福礼,冲他摇了摇头。 “没问出来?”雁凌霄蹙眉。 红药道:“许是奴婢眼拙,看不出什么不对。”她纠结片刻,又道:“殿下,良娣为人纯善,最是心软。若真是别有用心之人,一早就该被您看穿了才是。” 一滴雨水自银铠裹覆的指尖滴落。雁凌霄背手思索良久,转身进了玉英殿。
第37章 🔒太子 汤药极苦, 像布满倒刺的戟划破喉管。连翘翘皱眉,硬生生挨住恶心,刚把茶盏搁下, 就见雁凌霄神情冷肃回到玉英殿。 “殿下。”她起身相迎, “外头下了雨,您披风都湿了。绿芍姐姐, 快给殿下取一身干净衣裳。” 雁凌霄挥退一干宫女,坐到榻上:“不必麻烦,过会儿还要去文德殿见陛下, 换身外袍就好。” 连翘翘倚到雁凌霄身边,双蟠髻斜插的珠花轻轻晃动,磨蹭雁凌霄下颌。她轻叹口气,嗔怪道:“殿下这两日忙得人影都找不见。” “想我了?”雁凌霄笑了声, 抬手取下她的发钗。 连翘翘搡他一把, 似怒还娇,细声细语地把红药求她的事跟雁凌霄说了。 “她倒是个机灵的, 知道该去撞谁家的钟。”珠钗在雁凌霄指间转动,他话音一转, 淡淡道, “这事你不必管, 我心里有数。”话毕,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让她打开看看。 连翘翘也不同他客气, 当即就接过锦盒,定睛一瞧, 盒中丝绒衬垫上赫然是一支连翘金钗。自从跟了雁凌霄, 她收的礼不算少, 有些不可心的,看一眼就忘在脑后,雁凌霄也不是那等抠搜的人,从不强逼着她用,亦不乐见她因为千百两银子的玩意就感恩戴德。 今日却不同,连翘花期短,春日里漫山遍野的长,素来不是牡丹、玉兰、荷花一类受京城贵妇人们喜欢的花卉,金玉工匠们也不稀罕做。雁凌霄送的这支,显然是特意寻人定做的。 “殿下,帮妾身簪上吧。”连翘翘眼睫颤动,两靥生出绯色。 雁凌霄嗯了声,取过金钗,指尖捻住薄如蝉翼的连翘花瓣,手腕稳当,簪在她如墨的发髻之上。 末了,附在连翘翘耳畔,以恶劣的语气调笑:“这支发钗内有乾坤,花蕊的卡扣旋开,藏了指甲盖大小的□□。钗头打开,是一根纯银长针,可以试毒。我特特儿请人做的,送给良娣防身用。” 连翘翘身子一僵,抱住雁凌霄胳膊,埋首在他肩窝,哭丧道:“殿下您可别吓我。” “嗤。”雁凌霄闷笑,继而哈哈大笑,连胸腔都在震动,叫连翘翘臊红了脸。 她恼羞成怒,挣扎着想推开雁凌霄:“好哇,殿下又骗我!” 挣动间,钗环尽落,发丝如瀑。雁凌霄紧着吃茶点的一时半刻,好好吃了顿点心。 * 三皇子在春猎后被禁足的消息,如一颗石子砸向暗流涌动的深潭,并未在京城引起多大响动。 盖因三皇子本就是个荒唐人,打小就没少吃皇上挂落,百官们早已习以为常。再者,皇帝还在朝上给三皇子指了门好亲事,着枢密使大人家的六姑娘傅绮文为三皇子妃。 此时的傅家后宅,寂若死灰。 傅绮文哭倒在傅夫人怀里,泪雨滂沱,远山眉如水雾所凝,风一吹就能落下几滴泪。 “娘亲救我!”傅绮文失了平日里的端雅矜贵,一张俏脸哭得通红,就差把心肝肺从嗓子眼里呕出来,“女儿不想嫁给那——” 傅夫人捂住她的嘴,唉声叹气:“我的儿欸,听娘的话,不该说的可不能说。这是陛下指的婚,太后那里也是点过头的,你父亲已然应下,就是天上下刀子,也不能更改。”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2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