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瞧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实则各房皆有打算,他亦有所图,锦园便是他的问路之石。 秦燕殊初到便发觉这几年的账目有问题,各处登记领用也不清不楚。 这园中之事非一两日所致,他那二姑姑本是庶女,并不得老太太喜爱,丧夫归家后一贯地自管自个儿处的事,别的事一概不管。想来园中乱象她即使看到,也不肯插手。 单表那一日,他借机惩戒了几个不服气的刺头,又将院中的眼线撵了,不过是他敲山震虎,整治园子的第一步。 又往拢月阁查检,只摸了摸七宝琉璃莲花灯,悄悄在鼻下闻了便知气味不对。 因那是亡母嫁妆之一,若非幼时把玩过,粗看之下也叫这帮人糊弄了。 此灯所用材料皆经特殊处理,旁人只知燃烛会散发香气,却不知其本身亦带,烛芯的香和灯息交发才有逈别冷香。 他不欲打草惊蛇,默默记下,私下叫人去查,果然牵涉之人众多。 为了今日之事,秦燕殊已做好万准备,那些暗中收集的账本定能叫温成这帮人吃不了兜着走。 秦燕殊是如何同温成及诸位管事们进行商议、周旋的自略去不提。 却说云珠在院中受罚,她不肯叫出声,便咬住袖角强忍着。又因大病初愈,等掌板的打足了二十下停住,她身上的衣物已叫冷汗湿透。 杖刑已完,柳妈妈便拿了身契过来给她按手印,云珠浑浑噩噩的自不能拒,等被人扶着下了春凳回到房中,便两眼一黑晕过去,人事不知了,再醒来,身上已被人上过药了。 云珠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将将醒来,有个面生的小丫头听到声音进屋来问:“姑娘,可要用饭?”见云珠点头,小丫头不一会便端了一碗粥来,服侍着她吃了,又给她上了药才走,后面四五日皆是如此。 云珠曾向她打听外间的情况,小丫头只是摇头道:“外面乱哄哄的,我只管服侍姑娘。” 因她不肯多说,相处这么几日,云珠除了知道她叫杏雨外,旁的一概不知。等云珠能下地走动了,又来了一个叫梨云的丫头,同杏雨一起看住她,不叫她出屋子。 过了半个多月,等柳妈妈传话秦燕殊要见她,这名为照顾,实为软禁的日子才结束。 那日是个阴天,大中午的也不见阳光,抬头只看见厚厚的灰色云层推搡着挤作一团团。 云珠穿着柳妈妈拿来的一套簇新的衣裳,这衣裳华丽非常,瞧着就不是她这个丫头能穿的,她本不欲换,柳妈妈却道三爷说了,若她不换便不叫她出来,她才勉强重新梳洗后去换了。 云珠心中疑窦丛生,亦步亦趋地跟着柳妈妈进了主院,眼瞅着厢房鲜红的毡帘越来越近,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柳妈妈,上次的事” 可还未等她说完,柳妈妈打断她道:“等姑娘见过三爷便知晓了。” 云珠听了,只能作罢。 走到门前,守在一旁的荷香给她打了帘,云珠顿了下便一个人走了进去。 秦燕殊还是照旧坐在临窗的塌上,正自己同自己对弈,屋内静悄悄的只有落子和自走钟的声音不断交汇。 “奴婢给三爷请安。”云珠福了一礼。 “嗯。”秦燕殊捏起一枚白字悠悠落下,才抬头看向她,满意地笑了笑,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到这边坐。” “是。”云珠轻步上前,挨着塌边虚坐一半。 秦燕殊不再同她说话,也不叫她作陪,只一个人继续自娱自乐。 隔了多日共处一室,云珠心中忐忑,她偷偷瞄了秦燕殊一眼,见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虽面无表情,却无之前在堂上所见的迫人气势,云珠甚至能隐隐觉察到他似乎这会心情甚好,心下不由也松了口气。 不知不觉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秦燕殊才终于将这一局下完。他向后微微一靠,舒展着身体对云珠说道:“上次的事,你可怪我罚得太重?”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都是奴婢自己个儿犯的错,三爷罚的公正。”云珠有心要向秦燕殊求情,见他脸上有浅浅的笑意,整个人显得轻松自在,便乘机说道,“不过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 “等等,”秦燕殊摆摆手不让她继续说,“你的事等会再说。你既要求我,那便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若答对了,我便答应你。若错了,便不要提了。” “谢三爷恩典。请问三爷是要问奴婢什么?”听他这么说,云珠不免激动起来,炯炯有神得盯住秦燕殊问道。 “你可知是谁害得你?” 云珠低头思忖几息,复又抬头叹息道:“奴婢并没有证据,也不愿意相信。只是想来只有芳凝才能有机会做这样的事。” 秦燕殊饶有兴味地抬抬眉毛,一边伸手将棋子一颗一颗拾回,一边问:“为何?” 被关在房中的这段时间,云珠曾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件事,如今她便把心中揣测一一向秦燕殊道出,因为是她一个人换的灯穗,也确信上锁之前琉璃灯是完好的,所以到取出灯之前,对方要动手就只有晚上的那段时间才有机会。 而晚上和云珠接触过的人,就只有芳凝,荷香虽在厢房外值宿,却并未与她直接碰上过。 且隔间的钥匙一直收在云珠身上,要想拿到钥匙只能等云珠睡着后,那天晚上是芳凝给云珠端的饭食,是她铺的床褥,也是她下半夜值的宿。 “思来想去,唯有芳凝才有机会接近奴婢取到钥匙。第二日早起,奴婢的后脑和脖子一直酸痛,原本只当是睡得不好,现在想来大约是饭食中下了药,才叫奴婢晚上睡得足够沉。”云珠揪着裙边的丝绦回忆缓缓道来,言语之间有犹豫、疑惑和惋惜。“此事奴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我的疏忽给了别人可乘之机。三爷既然放了奴婢出来,想必已经查清。” “不错,是她。”秦燕殊微微一笑,那日他已提早做过打算,安排她和芳凝在不同地方受刑,想她定然不能从中窥出一二,终究还不算蠢钝,能自己琢磨出来。 “果真是她。”云珠幽幽叹息一声,又望向秦燕殊追问道,“那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此事细究起来却是说来话长。”秦燕殊并未立刻回答,不紧不慢地抬手在棋盘四角对角上各摆两颗棋子,又将一只盛着白子的棋瓮递给云珠,示意她先手。 云珠瞧了眼秦燕殊,探手至瓮中拿起一颗,春葱似的两指夹着白子在腮边略作停留,轻轻落在棋盘。 秦燕殊手持黑子径直在棋盘落下,开门见山的说道:“那七宝琉璃莲花灯是假的。” “啊,竟是假的?”云珠不由得惊呼,皱眉想了想,“那定然是他们不想让人发现此事,才弄出此事。” “他们原打算要在枫茗院中将此灯砸破,但又没同芳凝交待清楚,她并不知琉璃灯是假的,也不知其中轻重,不敢下狠手,只弄坏了一片。若照原来计划,灯一破,再有你这个替罪羊,早早定罪处置了,便无人知道此灯已被掉包。” “那芳凝她,”云珠落子的手停顿了下,“她现下如何了?” 秦燕殊拿起几个棋子攥在手中,似有好奇的看着她问道:“你倒还关心她,不恨她害你?” “恨是恨的。” 云珠垂眸摇了摇头,不肯多说。
第10章图穷匕见
“打了一顿还没死。”秦燕殊摩挲着棋子,暗暗侧目观察她面上的变化,慢慢说道,“马婆子、还有她儿子马忠,同王管事狼狈为奸,暗中将拢月阁库中的东西偷偷拿出去卖。开始只是些不起眼的小物件,后面便偷起大的,又怕万一核账叫人查出来,便弄了假的进来偷梁换柱。” 实际上,拢月阁的事并不是个例。锦园除了园中的几处库房,名下更有田庄地契、房产铺子等,类似这种偷奸耍滑、欺上瞒下的事只多不少。 秦燕殊当日发觉琉璃灯的蹊跷之后,便一一叫人去查,果然如他预料那般,就连温成这个大总管的也有些不太干净。 他既有心要把锦园收入囊中,便定下计策,故意提前同王管事说要将琉璃灯借给李公子赏玩。 秦燕殊猜测王管事等人定会设法在灯上做手脚,再嫁祸给枫茗院。这样一来,王管事既能从盗取主家之物中的困境脱身,又能折损他的面子,好通过大做文章削弱自己对园子的掌控。 而最好的替罪羊莫过于近身侍奉他的那几个人,柳妈妈、问琴并不好下手,只有云珠是最合适的目标。 既这么着,秦燕殊便借机行事,果然引得王管事乘自己不在园中时出手。 他适时回来,打得温成几人措手不及。后在厅中,秦燕殊将他掌握的这些账目全抖落出来,让温成他们一时无法招架,秦燕殊有把柄在手,不怕他们不听话,也不怕他们背后的人知道。 随后,秦燕殊用清理门户的借口在园中进行变革,把重要之处重又梳理一遍,将管事的换成肯听话的人。 当然他还是给温成留了点面子,待温成用年老体弱的借口自请回家养老后,他才扶植了自己的人上位做了新的总管。 这些时日他一直忙着此事,等空了,才想起将云珠放出来。 秦燕殊并不想让云珠知道自己拿她做筏子,来引王管事他们上钩的事,便斟酌着说了上述几句,将其他隐去不提。 听秦燕殊说完,云珠心间泛起微妙的情绪,却不能叫对方看破,面上只作恨色,“原是这个缘故,王管事他们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做这样的事。” 通过他刚才的描述,云珠立时意识到了什么,她这些天不光思考谁会做下此事,还将其他疑点细细推敲。现在将各种事一一串联起来,怎能不明白这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 “本该将他们送官,可不好叫外人看了笑话,便叫人将他们打完板子都远远发卖了。”秦燕殊淡淡地说。 “你当差这几年,可曾听人私下里传过此类闲话?” “不曾,既是闲话都是没影的事儿,没一宗是和这些相关的。” 两人一来一回打着机锋,云珠的目光滑过秦燕殊年轻俊逸的面容,停滞几秒又落回棋盘上。 她状似思索棋路般举棋不定,心中却暗暗想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芳凝她老子好赌是出了名的,她自是被她奶奶、父亲逼迫做下构陷自己的事,可秦三爷恐怕事先早已知情,他为的也绝不只是这一盏灯,这点蝇头小利不值得他出手,还有什么比锦园这座秦府旧宅的掌控之权更令人垂涎。 原先在姑太太处,那些大丫头私下不止一次提醒她们对园中其他事要莫看莫管,不可牵涉,哪一方都不是她们做下人能惹得起的。 想来自己何尝不是这千丝万缕中的一只诱饵,是秦三爷铲除异己、同旁人斗法的棋子,对芳凝,云珠不免升起一丝物伤其类的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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