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画一样,曦知想起初次的相遇,不由梨涡浅笑。 纯白无暇的神明从此降临人间,于高坛下凡,热烈又真挚地拥抱。 她跑过去同他并立,素钗蹦跳,小姑娘的脸颊粉嫩嫩的,犹如可采撷的蜜桃。 年轻朝气蓬勃,小太阳般的发散着光和热,拨开永夜,拉他出深渊。 沈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岁月静止在廊下,构成一副温馨的冬日物语诗。 风云暗涌。 沈序吹熄了屋里的灯光,孤身一人来到山脚下。 许珏面容严肃:“主公,时机已到,沈云山已按您所预料正秘密往密道运兵。” “探子来报,晋阳近日也蠢蠢欲动似有所为,属下推测或有里应外合之嫌,请主公即日回都。” 沈序捻磨着中指的厚茧,沉吟。 “速战速决。”他道:“明日我便回梧州。” “是,属下即刻按您计划布兵。” 只需几日,他目光沉沉,他只需离开她几日。 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回来,如果她愿意,就带她回梧州,不愿意也会尊重她的意见,他只管夺取天下,最后风风光光地迎她为后。 少年的眼神变得柔和。 “你要走?”曦知盈了一汪泪。 沈序矮身,哄她:“很快就回来,你乖。” 曦知并非无理取闹的人,闻言只是抽抽噎噎地拽着他的袖子擦了擦眼泪。 沈序到底是有洁癖的人,对着她反而是不攻自破,缴械投降了。 “是因为要去处理那个雇凶杀你的人吗。”她难过地抿嘴。 沈序没有点头,“知知,等我回来。” “再见时我不会再隐瞒你。”他的声音压得轻柔,羽毛似的挠着心。 曦知暗暗捏紧了玉佩,再抬首是和煦的微笑:“哥哥我一定等你。” 少年的掌侧留恋地滑过她的脸颊,欲起身的一瞬间,被梨花香缠绕。 曦知倾身勾住他的脖子,他因力被稍稍拽下去些许,鼻尖交换呼吸,离得极近,他能清晰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和重密的睫羽。 他对美丑的概念不明,却在这一刻被她摄魂夺魄,被她眼里的流光溢彩所折服。 曦知微扬起脖颈,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吻。 软软的,他后知后觉指腹覆上那片湿润。 少女依旧环着他的脖子,姿势像是坐在他的腿上,冰凉的指尖酥酥麻麻地点着他的后颈,她在这场暧昧游戏里占据着绝对的主导权。 沈序堪堪虚扶着她,肉眼可见地不安起来。与其说是不安,更多的是迷茫和青涩。 他清楚自己的心意,但害怕点破,他应该纠正曦知撩拨自己的行为,却又沉溺于此无法抽身。 只能偷偷地喜欢着她,可是这不像他。 沈家嫡子是天之骄子,大靖百年难遇的战神,他志气桀骜,半生鲜衣怒马,是随性恣意的少年儿郎。 灿烂的繁星也有贪恋抱明月而长终的愿望,他隐藏在黑夜里,将最原始唯一的爱缄默于口,窥不见天光。 很好笑吧,他这样的人也会自卑到不敢触碰近在咫尺的光芒。 沈序垂眼,掩饰着对她秘密的爱意,然而耳廓的红无言出卖了他。 曦知无辜地点了点他的耳骨,捧着脸笑,如蜜糖甜美。 “哥哥,”她娇嗔,“你的面子好薄噢。” —— 翌日,沈序启程告别。 她朝他挥手,望着那一抹石青的衣袂消失在夕阳下,她搬出椅子重新坐在了院子里。 心,空落落的,即便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 牧云村还是原来的样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时曦知总会想,她是不是在做梦。 可玉佩冰凉的触感带她返回了现实,告诉她,沈序真真正正地存在过她的身边。 琉璃瓶里苦寒散的解药也在告诉她,他就是六岁那年自己捡到的小男孩,藏在后院的小竹马。 他可能忘记了,曦知也并不打算再告诉他,这段记忆美好而珍贵,她不想和任何人说。 有了遗憾,它才会在时间的长河里熠熠生辉。 两天后,曦知照例在院前清扫场地,今日的牧云村异常的宁静,仿佛在昭示什么大风雨的来临。 七月坐在小椅子上剥瓜子,她碎碎叨叨的,念着霍宵那个混蛋。 “王八蛋卷了老娘的烧鸡跑路了,还留张小纸条说自己去浪荡江湖,呸!我看就是又去找哪个冤大头家蹭吃蹭喝了!” 曦知瞧得出来,她嘴上骂他,心里还是不舍。 霍宵,沈序…… 女孩摇了摇头,继续执着扫帚扫地。 “对了知知,你应该听说陈府的那档子事了吧。”七月说,“官府下了通缉令,全城搜捕夏莺,你说她哪来的胆子杀……” 话被急促的拍门声打断。 曦知打开门,瞳孔一震。 门外赫然是她们方才所谈论之人,通缉犯夏莺。 她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条眼睛的缝隙,看见曦知立马抓住了她的手。 “你还呆在这儿!”她语气急速:“赶紧跑啊,晋阳和梧州要开战了!”
第029章 什么意思, 曦知还没回过神来,夏莺已经急不可耐地捉着她的手腕走。 “夏莺!”七月大喝,“你疯了吗, 你知不知道县公府现在全城悬赏捉拿你,你还回来干嘛,自投罗网吗!” 夏莺凉凉瞥了她一眼, 目光中早已泯灭了从前同她斗嘴的气性,冷静道:“我不回来,看着陈敏和陈建元两个叛敌畜牲把你们统统杀了吗?” “什么……” 忽地,远方传来一阵轰炮响, 动静之大仿佛让大地都为之抖了三抖。 宁静的牧云村终于在此刻开始慌乱起来, 曦知望见林翊朝她奔来。 他跑的急,险些连鞋都掉一只, 远远地喊:“收拾东西!逃!” “糟了,爹!”七月一拍大腿, 连忙跑回家。 “夏莺姐姐,一起走吧。”曦知握紧了她的手。 女人轻轻摇了摇头:“趁晋阳军队尚未进村,快些跑吧, 往都城跑, 梧州会庇佑我们。” 很奇怪, 但后来想想也实属正常, 毕竟战争从来都是突然爆发, 打人措手不及的。 只是她没料到,沈序还没有回来, 她答应了他会在这里等他。 隔壁的桂花树亭亭如盖, 一同她掉落姻缘石的那天, 和他一眼万年。 她是个爱哭的姑娘, 可到了真正关头,眼泪却一滴也落不下来了。 不能哭,不能在这个时候哭。 她及笄了,已经长大了。 又是一道惊炮,天空被灰霾沉沉覆盖,曦知迅速收拾好东西,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她从小到大生活过的地方。 这里筑满了欢声笑语,温馨回忆。 还有那个颀长清瘦的影子。 “别看了。”林翊残忍地强迫她扭头,“我们去和钟大娘汇合。” 如果是做梦就好了,她边跑边想。 桂花树纷纷飘落琼玉,在战火的歌声中走向它生命的终点。 美好如斯,易逝难留。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晋阳军队便从后山攻入了村庄,为首的正是让夏莺委身的男人。 “将军,”士兵抱拳,“主公那急缺人手,我们不去加入主力军反而来这里,会不会有些不妥。” “尽快完事就好。”他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全部杀光,一个不留,再一把火全烧了,根本花费不了多少时间,结束再去同主公汇合。” “是!” 军队兵分三路,开始血腥的屠杀。 陈敏跟在他身后,望着这人间炼狱,满意地笑出了声。 可惜,笑声在喉咙里只发出难听刺耳的咕噜声,男人转头看她:“夏莺呢。” 陈敏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猖狂不到半会儿,她被男人狠戾地攫住脖子,女人瞪大眼睛死命挣扎,听他说道:“别忘了我和你的交易,找不到夏莺献给本将军,本将军杀了你们陈家全族陪葬!” 他弃之如敝履,女人被随意地丢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牧云村陷入了一片火海,人们四散而逃,约莫还有几百人聚在村口,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根本斗不过手持刀枪的士兵。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逃也不知该往哪儿去,只好在原地干着急。 男女老少全都乱成了一锅粥,有人跪地祈祷,有人听天由命,安心赴死。 唯独没有人反抗。 “钟大娘哎,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哟。”王婆哭喊连天,“我才刚抱了孙子哩,我还不想死啊。” 剩下的人也附和着她哭嚎。 晋阳士兵的包围圈将近,快没有时间了。 七月搀着她的老爹,怒吼醒了众人。 “不想死就找机会生!谁说没地方可以逃了,去梧州不可以吗!” 梧州……几百人面面相觑,“就是梧州和晋阳在开战啊,你让我们去梧州,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你就那么确定梧州一定会沦陷?”曦知突然道,女孩声音软软糯糯的却如有千钧,足够掷地有声。 他们沉默片刻,王婆的儿子道:“梧州的主公只是一个黄毛小儿,他有什么能耐,对上那老奸巨猾的晋阳主公还不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才不是。”平日性子温吞的姑娘一时来了气,杏眼圆瞪着他:“梧州主公是很厉害的人,他一定能赢。” 行鸢也颤巍巍发声:“我听说梧州主公年纪轻轻就被亲封冠军侯,如果没有本事,也不可能这么小就执掌梧州吧。” “我们牧云划分在梧州境内。”林翊道,“王兄你的意思,难道是要投奔晋阳去了吗?” 王德景憋红了脸,一时无言以对。 钟大娘沉吟:“也好,大家各有各的选择,想同林翊他们投奔梧州的就去左边,愿意跟着王德景投奔晋阳的就去右边。” 人群窃窃交流过后,还真就自觉地分出两波。 曦知很意外,因为愿意跟着他们去梧州的仅仅只有寥寥一百人。 大多数村民都选择了眼前的苟且偷生,王德景挺直了腰背,得意道:“看来大家都是有眼睛能分辨是非的,知道谁可靠谁不可靠。” “你!”曦知气得不行。 “算了。”林翊拉住她,“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王德景领着浩浩荡荡的人群离开,王婆抱着正酣睡的小孙儿,嘴里哼唱着童谣,期冀着奔向无知的未来。 剩下一百个愚笨的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苟延残喘,正值妙龄的少女摇摇头,跟着大流走。 她回头望了一眼立在风中的林曦知。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子,马上就要香消玉殒了。 那一百人沉默着,七月扶着她爹爹,成衣店的戚娘子带着她的小女儿,钟大娘挽着丈夫村长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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