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大笑:“算你识相,你放心,待我晋阳铁骑入主梧州之际,我一定向主公美言,让他给你升官加爵。” “谢将军!” …… 谈话声逐渐模糊不清,夏莺悄悄地转到楼梯的角落,再抬手脸上爬满了泪珠。 原来她已经学会了无声的哭泣。 待陈大公子离开,夏莺拼命扯出笑靥,神色自然地迈进屋内。 这一次,男人惊讶于她的乖巧和顺从,令他舒适享受不已。 她就像只妖精,轻揉慢捻地让他沉醉,喂他喝下佳酿,让他吐话。 上头之后所言皆实,她这才明白,陈家的人惯会欺骗和背叛。 记忆里男人回答的最后一句话和惠青堂前的陈敏重叠在一起,陈敏以夏莺为筹码,曾私底下和他有个交易。 “主公的命令是直取密道。”他皱眉。 “横竖都是生灵涂炭。”陈敏不在意地做着刺绣,她将尖针举到自己的眼前,倒映出女人凌厉的眉眼,“多屠一个村又何妨。” 就让牧云村的数百人命来作为自己治哑的药引。 夏莺背上了包袱,转身离开。 —— 连绵阴雨不断,使得山路泥泞又湿滑,曦知从成衣店回家,临近酉时。 她打着伞遥遥望见雨中有个人影朝她奔来。 那是个相貌清秀的少年公子,圆圆的小鹿眼添了几分稚气可爱。 他见着曦知,眼里霎时亮起光采:“姑娘姑娘,能否借伞躲雨?” 曦知见他浑身湿透,便好心地让出半边伞,少年躲至伞下才长舒一口气,“多谢姑娘,小生险些淋成落汤鸡了。” 曦知心道最近怎么老是碰着陌生人,问:“公子去往哪儿?我捎您一段吧。” 他说了个地名,并不远。 两人无言地走,曦知却频频蹙眉瞧他。 “怎么了?”少年亲切地笑。 女孩恍然回神,不好意思道:“没,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少年笑意扩大,“是么?” 雨点噼啪地打在伞面上,曦知右手磨了磨伞柄,正欲说话。 “我叫沈晚星。”少年颔首,瞳眸明灭点点,“我想我应该是你口中之人,沈序的亲弟弟。” 曦知瞪大了双眼。
第027章 “你是……弟弟?” “是啊,”沈晚星俏皮地眨眨眼,“难道不像吗。” 曦知摇摇头,指了指自己:“诶?那你如何得知我认识沈序哥哥的。” “玉佩咯。”沈晚星迟疑一瞬,复用下巴点了点女孩的腰带方向。 她低下头,把玉佩藏了进去。 “我劝你还是露出来的好。”他高深莫测地微笑。 曦知问:“你是来寻哥哥的吗,他在梧州的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家里一切安好,我是偷跑出来见他的,没成想忽逢大雨。”沈晚星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呀。” 什么关系,曦知怔愣,“我和他……我们是邻居。” 沈晚星掩嘴而笑:“恐怕不止呢,罢了,小妹妹我们下次见。” 不知不觉,她送他走到了终点,雨势渐止。 “你不去和你哥哥说说话吗?”曦知的眼睛大大的,扑闪扑闪。 “不了。”沈晚星深深望了她一眼,“再会。” 修竹般的身影消失在雨幕。 曦知立在原地出神片刻,才返回家去。 正好,行鸢在她家跟林翊学做青饼,行鸢捋起袖子朝她招手:“知知。” 女孩兴冲冲地跑到灶台边。 行鸢本是笑着在和面团,突然眉头一皱,她耸了耸鼻子:“知知,你去哪儿了?” “成衣店啊。”她答,小手撕了一块面团来捏。 行鸢面露疑色,又靠近她些许,鼻尖在她身上游走,“梨花香里掺了别的味道,成衣店没有这种味道。” “你狗鼻子啊。”林翊笑斥她,“我怎么没闻到。” 行鸢不服地乜了他一眼,“我对我的鼻子很自信,若是连你都能闻出来又怎能体现我的独特呢。” 曦知还是信她的,道:“那我先去沐澡,看能不能消除。” 半个时辰后,行鸢摇头:“没有,那个味道还在。” 曦知自己也抬起袖子闻了闻,并没有发现新的味道沾染。 “小题大做了,味道而已。”林翊摆好饭菜。 行鸢还想辩解,但转念一想兴许真的是自己杞人忧天。 这年冬天的初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遭,山地积了厚厚一层的皑白,曦知拿着小树枝正在院前的雪地上画圆圈,背上落下了暖暖的狐氅。 沈序负手立在她的旁边,少年今日未束冠,乌发扎成了干净的高马尾,他一身荼白,比雪纯净,比月皎洁。 “哥哥。”她期期艾艾地开口,“你能不能陪我去堆雪人呀。” 沈序咳了几声,茫茫雪映衬下他的脸色比平常显得稍微苍白,淡淡:“披好狐氅,别着凉。” 山脚下地形凹凸不平,雪积得不深,故两人往山顶爬去。 行至山腰,曦知寻了好大一片空地,兴致勃勃地拱雪球,深黑色的狐裘像花一样绽铺在雪地。 “沙—沙—” 沈序有些痛苦地闭目靠着树,手慢慢地放在了腰间的剑鞘上。 再睁眼,他往树后闪去,没了踪影。 雪人圆脑袋圆肚子,憨态可掬。曦知满意地欣赏了会儿,扭身不见沈序。 “哥哥?”她试探地喊,无人应答。 女孩提着裙摆,绣鞋踩过雪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四围都太安静了,安静得可怕。 她的心哐哐地跳,手掌也沁出了虚汗,曦知几乎将附近的树丛都走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她再反身回去,看见了自己堆的雪人,同时也看见了树后的一摊血迹。 她强迫自己冷静,俯身随意捡了一根枯树枝,牢牢地握在手中。 曦知给自己加油鼓劲,有血迹说明有打斗,她期望那不是沈序的,如果是和他交手的人,有危险她就一棍子把他抡晕。 她放慢了脚步靠近,最后呼吸一滞。 “哥哥!” 沈序的眼里还残余着搏杀后的暴戾,在看到她后顷刻消退,他想同她说话,唇角却渗出血丝。 曦知扑到他身上,女孩软软的却在发抖,他抬手抚着她的背:“我没事。” 眼泪因这话决堤,沈序感到自己的衣衫濡湿一片,无可奈何地笑笑。 “是苦寒散吗?”她伏在他的胸口,泪眼凝他。 沈序没有回答。 “明明,明明都好了,怎么会又复发了。” “不说这个了,”他道:“有死士追杀我们,我带着你先走。” 脚步声纷至沓来,曦知心内一紧,也不管诸多疑问,只是现下沈序苦寒散发作,是最虚弱之际,她搀扶着他跑必定也逃不远。 女孩迅速张望周围,最好的办法是先选一处藏身。 她扶起沈序,少年呼吸粗重,她让他勾着自己的肩,自己再揽着他的腰,两人走得歪歪斜斜。 所幸,不远处隐藏着一个小山洞,曦知大喜。 她躲在山石后,看着蒙面的黑衣人疾步匆匆经过。 “好多人。”女孩跑回去看沈序,她拿出手帕轻轻拭去他嘴角的血,“哥哥我们和谁结仇了吗?” “没有,”他顿了顿,“过去我曾举报过同乡科举舞弊,可能他因此怀恨在心,雇了死士来取我性命,和你无关。” 曦知解下狐氅盖在他的身上,她抱着腿蹲在他身边,像个小团子一样。 沈序又咳了几声,他拉开绒裘,声线带了沙哑道:“过来。” 外面又开始下起了大雪,伶仃的雪沫子飘进,落在女孩的鸦发上。 她往里挪了挪,又挪了挪,挪到了他的臂下。 沈序掖了掖狐氅好裹住她,女孩从绒毛里探出半个小脑袋,他低眸望着,嘴角渐渐起了笑意。 落雪无声,二人都有了睡意,曦知的头一点一点,往他歪,她动了动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下。 苦寒散还在发作,但沈序并不感觉冷了,他望着曦知恬静的睡颜,半晌,他动作小心地移开身体。 手掌托着她的头慢慢地放于狐氅之上,女孩似有察觉,像某种小动物似的留恋地蹭蹭他的手,才继续安睡。 沈序注目一会儿,迎着风雪走出山洞。 十几个死士蹲立在雪土层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拇指随意揩过嘴角的血迹,唇上余着几点妖艳的红,他恣意痞气,是从猩红地狱而来的审判者。 面若冠玉,谦谦有礼,他有着最温润的眉眼,就像平静无波的闲池春水,而水底隐藏着深不可测的漩涡,危险地将万物吞噬。 飞刀乍起,少年旋身扫腿的同时,剑以迅雷之势拔出,锋芒成花,簌簌雪块腾扬。 滚烫的热血速溅,红白相间斑驳,犹如冬日俏丽的红梅盛放在云雪之间。 他的眼里闪烁着嗜血的兴奋,荼白的衣袍清傲的脸,被晕染,被玷污。 纵使功力诡谲的死士也被他打得节节败退,“为什么,沈公不是说已催发他体内的苦寒散了吗。” 山洞里,曦知迷糊地张开眼。 她扶着石壁往外面走去。 最后一个死士不瞑目地倒在地上,剑锋上汩汩的血滴落渗进雪里,他贪婪地享受着所谓的和平。 背后传来踩雪的声音,沈序歪了歪头,侧目。 他的脸上还残存着杀戮后的快感和疯妄,仿佛另一个人格的苏醒。 “哥哥。”曦知望着他,说道。
第028章 渺渺的雪雾中,两人无言对望。 剑身凝聚的血珠嘀嗒掷地,空旷的平野落针可闻。 沈序几乎半身是血,脚边横七竖八地躺倒着尸体,十几个厉害的死士全部被他一人解决。 他可怖,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变得慌乱无措。 解释什么呢,他并不是光风霁月的温柔书生,遥不可及神坛之上的清冷公子。 他从八岁就开始在死人堆里滚打,在昏黄的夕日踩过万千尸体捧起冠军侯的冠冕。 脏极了,真是脏极了。少年胡乱地抹干脸上的血迹,他在深深地喘息着,无辜地抬起头。 说点什么吧。 “我,我也许还在做梦吧。”曦知懵懂地揉揉眼睛。 所有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他看见女孩慢慢地转身,权当无事发生过地回到山洞,却看不见背后她紧攥着领口的手。 沈序换掉了衣物,他擦洗了好几遍才把血腥气味彻底冲刷干净。 他回到了山洞,彼时曦知仍闭着眼睛睡觉。 少年跪坐在她身侧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额头时犹豫地缩回。 曦知的眼睫颤了颤。 鹅毛雪将歇,他们回到了家,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再提遇袭之事,沈序立在檐下,眺望着漫漫无垠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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