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宵暗道主公给的这差事也忒难办,“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是将军嘛。” “又烧糊涂了。”七月伸手覆在他的额头,被他打了下去。 主公说这几月形势风声鹤唳,他必须要教曦知学会马术,让霍宵顺路过来陪跑。 陪跑?霍宵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脖子一哽道:“两个人你侬我侬地骑一匹马不是挺浪漫的吗!我去讨什么嫌。” 结果,被主公凉凉地剜了一眼。 不过没事,还有个冤大头。 梁七月新奇地上下摸着马鬃。 沈序牵着一匹骏马向曦知走来,霍宵摸了摸鼻子,识趣地拉着七月去另一边。 “你干嘛!”她面露愠色。 霍宵不由分说将她扔上马,“你不是要习武吗,师傅今天就来检验你的马术如何,那边宽广,去那边。” 曦知没有专门的马装,她望着少年渐近,窘迫地抓着裙子半退一步。 一双明眸欲哭无泪。 沈序勒了马缰下来。 “害怕吗?”他牵过女孩的纤手,“它很温顺的。” 柔荑由他带着轻轻抚摩过马身,别样的触感让女孩慢慢忘却了羞窘。 “踩着这里上去。”他温柔地指导。 无奈,她力气始终差一个火候,几番努力过后,爬了一层细密的香汗。 “你先上来吧。”女孩攀着马背喘气,殊不知鬓云藕臂,雪肤红晕,娇态诱人采撷。 沈序落眼,顺她的话顷刻翻身上马,动作利落飒爽,曦知看呆一瞬。 他俯下身,冠上的玉带因势斜斜地滑到胸前,嘴角噙了一抹笑,错觉里竟有几分像极了那玩世不恭的风流公子,少年长臂一揽,单手就圈着她的腰将她抱至身前。 “坐稳。”他的气息喷在耳后。 少年一夹马腹,惯性使然,吓得曦知弯腰抱紧了马脖子。 沈序似有些不大乐意,一手攥着缰绳,另一手穿过她的腹下又将人带了起来。 小臂箍着她的腰倒是收得紧,曦知不用担心会摔下去,悄悄地伸了两根手指抓住他飞扬的的袖口。 第一圈,第二圈,慢慢地速度加快,他仍是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毫无一点纰漏和慌乱,边娓娓讲骑马的要义。 她听得认真,可后来大腿传来的酸疼使她不得不分心。 曦知难耐地嘶了声,细小轻微仍被他捕捉。 “怎么了。”沈序皱眉。 明明隔着一层布料,腿内侧还是被磨得发红发痛,可是那个地方有些隐蔽,她羞于开口,便道:“腿,腿疼。” 沈序抱着她下马,路旁停了一辆马车,他掀开帘子放她坐于软垫,开始找柜子里的药瓶。 “我自己找吧。”曦知慌忙去拉他的胳膊。 “是我疏忽。”沈序的眼里翻涌着自责和懊悔,他找到了一个白净的小瓶,用于治疗擦伤和疼痛最好不过,“哪里疼?” 瞒不住,曦知指了指,她看见沈序动作一僵。 是他粗心,自己是男子,体质肤底自然有异于女子,何况曦知年岁小,可比含苞欲放的花朵,是个娇嫩不省心的主儿,稍微磕了碰了都会泛红印子。 这回定是疼极了,他看着她轻咬着泛白的嘴唇,模样楚楚,心像刀子一片片地剐。 他不好受,曦知自然也不好受,梨香淡近,沈序鸦羽微颤,望向握着药瓶的手。 他的手已生得极为漂亮,修长匀称,骨节处隐约漫着薄粉,却还是不如她养的,更加白皙柔软,若能添了鲜艳的蔻丹,想会愈发活色生香。 曦知一点一点地扒开他的指,像小狗挖洞一样,可惜面前的是尊大山。 她的力气真的很小,沈序故意松了劲让她轻而易举地扒开他的手,再待她捧起药瓶,大掌连着她的手和药瓶一起包裹住。 果不其然,曦知气得瞪他:“你戏弄我!” 沈序稍稍一拽,那人和瓶都滚进了怀里。“我没有,”他嗓音略干涩,“听话,哥哥给你上药。” 她揪着少年胸膛的衣服,听着他平稳的呼吸,顿觉心热。 女孩没有说话,只将脸埋进了他的衣服。 沈序慢慢拧开瓶盖,取出一点冰凉的药膏,曦知仍是埋着脸,哼哼唧唧地撩出伤口。 膏体触碰到肌肤,激得她瑟缩一下,沈序只敢瞟一眼,便错开了视线。 指腹均匀地涂抹开,柔柔的,没有那么痛了,她渐渐放松下来。 “短期内走路或许不便。”沈序低头整理好药柜。 曦知理理裙子,嗯了声。 二人相顾无话,少见地沉默。 “知知!沈公子!你们在哪儿呀!”七月的喊声由远及近。 曦知震了一震,忙探出窗户喊:“我在这儿!” 她试探地伸出了一只脚,发力。 而后又恹恹地缩回。 沈序将马车收拾得整洁如新,“背还是抱?” 霍宵趿拉着步子疲惫地跟在七月后头,他跑了一整天的马了,人都要散架了。 因此当他看到沈序抱着曦知出来时,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尊重,祝福。 —— 晋阳主公府。 雨夜,雷电乍起,惊扰了一屏风的湖光山色。廊下雨水沥沥,小婢战兢兢地缩着肩,同那忽明忽暗的云纹宫灯遥相对望。 青绿紫檀木香案上放着黑白子的棋盘,棋局胶着,胜负难分。 薄眠转着手里的黑子,饶有兴趣地望着对方抓耳挠腮的样子。 看似胶着,实际早成定局。 他被薄眠引诱着一步步走入他的圈套,沾沾自喜同他打成平手的同时,正好中了他的下怀。 他深谙人性的弱点。 “主公。”进来的士兵躬身行礼:“牧云那边已万事俱备,沈云山传信来问您何时准备行动。” 一年了,密道已修缮完工。 薄眠却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的激动,“老时间。” “是,属下去给沈云山回信。” 下棋的对方好奇问:“阿眠,攻下梧州,大业将成之际,你怎么还如此无动于衷?” “攻下梧州?”他觉得好笑,“玩玩而已。” 对方不知所云。 薄眠将最后一颗黑棋置于他整盘局的核心,属于既认为胜者的一切分崩。 他说:“我早就讲过,我参与沈云山的计划,从来都不是为了入主梧州,更不是为了扶持沈云山成为新任主公,我告诉你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对方附耳,却越听越心惊:“这……未免太过残忍。” 薄眠无所谓地耸耸肩,“沈云山是个蠢货,你以为他做的事沈序会不知道吗。” 一道惊雷划破夜空。 两名暗鸦犹如黑夜鬼魅,立在树枝上,雨水顺着黑色的兜帽滑落。 “主公。” 枝条一颤,来人稳稳立定。 伞下沈序幽幽望着那条所谓的连结陈府和梧州的密道。
第026章 启和二十一年,秋末初冬。 夏莺屏退了惠青堂的侍女,兀自一人走进了房门。 滕花流苏莹莹剥落细闪日光,屋内倚着拔步床的女人恹恹朝她看来。 门沉沉合拢,黑暗吞噬了亮光,夏莺缓步走到小几前。 陈敏轻哂,目不屑地撇开,她取出置于床头的纸板和笔:“夏妾。” 夏莺的眼神在妾字上短暂停留几许,曾经即便是嫁作大公子的外室她也引以为豪,如今那字刺得她眼疼心酸,只觉得好笑。 “你不必来挖苦我。”她道:“妾?我不过是你和陈家大公子的玩物罢了。” 陈敏眼中精光一轮,“你知道了?是你夫君告诉你的吗。” “他不是我的夫君。” 陈敏又慢悠悠地写:“实话讲,你还挺能熬,换旁的女子遇到这事想必早投河自尽了吧。” “我劝你也快些以死明志,否则哪日传得牧云人尽皆知,别说是你,你的老父老母也无脸再苟活于世。” 亮丽的流苏簪子渐渐沾染上灰尘,夏莺依旧空洞地望着她,屋子昏昏沉沉,多么明媚的光都渗不进去,陈敏卧在床上犹如巢穴里匍匐的毒蛇,阴险狡诈地朝她吐出蛇信子。 “我才不会死。”她平静地说:“我不会死在你的前面,陈敏。” 她轻松地勾起嘴角:“也是,我和一个哑巴废什么话。” 哑巴无疑是她的死穴,陈敏倏地从床上蹦起,凶神恶煞地怒视着她。 夏莺起身走出房外。 她今日穿得艳丽,沐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年轻朝气,就像未出嫁前的她一样。 其实安安分分一辈子呆在牧云村,和梁七月她们针锋相对地拌嘴吵架也没什么不好,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夏莺绕过花廊,离得那大公子的住所越近了。 她十分想念,想念许多人,她的阿爹阿娘,七月,曦知……可爱的人,可爱的事。 “夫君。”那是她最后一次叫他。 锃亮的匕首插进胸膛,男人甚至来不及反抗,头便慢慢垂了下去。 鲜血洇湿了鸳鸯床铺,夏莺坐在他的身边发呆。 那是嫁进陈府的第三个月,即便出身卑劣,夏莺也永远昂着头,意气焕发地走在宅邸的路上。 老嬷嬷夸她真是个机灵的姑娘。 陈府远比她想象的富裕,陈公子也待她极好,夏莺志向不大,成亲生子终老,能平安顺遂地度过此生便知足了。 可是有一天,她从陌生的床上醒来,咸腥的气味熏得她作呕。 浑身软绵绵的,夏莺就这样无力地偏头,透过帷帐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夫君和粗膀横肉的粗鄙男人。 “自己管不好婆娘,让她爬上了我的床,还敢来捉奸质问本将军。”男人朝夫君的肚子上踹了一脚,他拔出剑,陈大公子吓得跪趴在地上。 不是的,我没有……可夏莺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她跌下床。 “救救我。”她的夫君流着泪乞求她。 她不可能对他毫无感情。 后来,夏莺穿过府邸的花园,老嬷嬷对她说:“您最近太疲惫了吗?” “是么。”夏莺摸了摸自己的脸。 “似乎没有从前的影子了。”老嬷嬷自言自语了一句,便告退了。 启和二十一年秋中,夏莺对着镜子描好妆容,胭脂碾过眼下的青黑,她点了绛唇,乘车来到玉酥轩。 比约定时间早了些许,她略过老鸨鄙夷轻蔑的目光,径自上楼。 年年月月,那个自称晋阳将军的男人都在这里等她,欢好一夜。 但,今日屋内似有他人,夏莺附耳,无比熟悉的男声不真切地传来。 是她的夫君。 “将军,我那外室服侍您还周到吧。”他卑微地搓着手问。 “嗯。”男人餍足地喟叹一口气:“还是陈公子戏演得出色,不然她又怎会屈从。” “那婆娘傻,真以为是她自己不检点红杏出墙,我和姐姐不过是利用她的愧疚和那自以为是的夫妻之爱。”陈大公子嬉笑,“将军看上的草民无论如何也得给您献上不是,略施手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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