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疑云交织成繁密的网,隐约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可元曦就是找不到那根关键的线头。 “景阳宫可有什么动静?”她又问。 窃蓝点头如捣蒜,“有!有!动静可大了!” 见元曦嘴唇有些发干起皮,她忙去拎案头的铜铫子,边给她倒温水边说,“那晚上九公主回来后不久,就吐血昏迷了,状况跟您一个样儿。 “皇后娘娘听说之后,也顾不上什么禁足不禁足的,直接就从景阳宫里头跑出来,身上的寝衣都来不及换。上棠梨宫瞧了眼,又是摔东西,又是打人的,闹出好大阵仗,还连夜打发人去宁国公府。” “宁国公府?为何是宁国公府?”元曦两道细眉缓缓往中间挤。 “奴婢也纳闷呢。”窃蓝将盛了温水的瓷杯递到元曦手中,“九公主都成这样了,她不去太医院,也不上御前请旨拿人,而是直接去了宁国公府,这是想干嘛?” “奴婢倒是听说了一耳朵。” 银朱关完所有门窗,提着裙子小跑而来,坐在脚踏上,压声同她们说,“那晚上宁国公府的几个嬷嬷里头,有奴婢的老乡。奴婢使了点银子,跟她打听了,她说她也不知皇后娘娘心里究竟想什么,只知道皇后娘娘查看过九公主的情况后,便破口大骂起了章家大姑娘。派人上那宁国公府,就是特特去抓她的。 “他们过去的时候,云中王殿下和鹿大人都已经在那儿了,三拨人把国公府翻了个底朝天儿,愣是没瞧见章大姑娘的影子,他们就只能把三姑娘给带走了。直到昨晚,他们才从出城的泔水车上把人给逮到了,现就押在慎刑司秘密拷问呢。 “昨儿殿下也收到消息来着,但郡主您这边状况实在不妙,忙起来就给耽搁了,这才让他们抢了先机。打发锦衣卫上门要人,他们都不肯放,不然这会子应当早就已经真相大白了。” “章明樱嘛……”元曦低声喃喃着,接过窃蓝的瓷杯,没喝,只若有所思地捧在掌心。 同她料想的一样,这事兜兜转转,果然还是跟章家有关,只怕汝宁也是被她牵连了。 只是章明樱究竟是如何给她下的毒,怎的最后叫汝宁也中了招?况且鸩毒的方子早已失传多年,她一个深闺女子,又是如何拿到这么个致命的方子?这其中是否又和章皇后有关,否则她怎会第一个就想到去宁国公府? 一大箩筐的疑问搅得元曦心神不宁,总感觉还有什么污糟事在等着她。 她搭在瓷杯上的手都收紧了。 杯中的温水随她动作轻轻摇晃,荡起粗细不一的水纹,倒映出她眉心浅浅挤出的三道折痕,衬着那张大病初愈的娇颜,颇有种西子捧心的娇脆美感,让人忍不住想伸手,为她抚平一切烦忧。 窃蓝和银朱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拿手肘互相推搡着对方,嘴里还囔囔着:“你说。” 元曦心头那个不祥的预感随之扩大,却还是微笑着,语气尽量平和地问:“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跟我还扭捏什么?” 两个丫头咬着唇犹豫,末了还是窃蓝深吸一口气,斟酌着凑上前,小声说:“郡主,那日奴婢俩在您病床前伺候,听见殿下和云公子的对话,殿下好像……呃,好像也中了那毒。” 哗啦—— 元曦正准备喝水,手才抬起来便叫这话激得猛烈一晃,在锦被上倾洒出大片水花。 * 中了这么凶狠的毒,元曦身上到底亏损不少,人也变得格外嗜睡。 午间在琉璃榻上浅睡了会儿,起来用过药,吃了点小米粥作晚膳,她便又倚着高枕昏睡过去。 卫旸披星戴月从外头回来,就看见她倒在琉璃榻上,脸色苍白,一动不动,一只手还无力地从榻边垂下,底下还落着一卷书,被夜风翻得“沙沙”响。 卫旸当即白了脸色,大喝一声:“元元!” 人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狂奔过去。 山水云母屏风被他撞倒,在金砖地上磕出裂痕,他也顾不上搭理,只手忙脚乱地将榻上的人拥入怀中,伸手去探她鼻息,指尖颤抖得宛如风烛残年。 元曦被他的动静惊醒,紧了紧眼皮,在他怀中茫然睁开眼,“殿下?” 大眼睛澄澈如水,映出他满脸仓皇。 原是虚惊一场。 卫旸长长舒出一口气,紧绷的双肩倏地松垮下来,如玉山倾倒。 若是从前,他少不得要拎着她上上下下好一顿数落,质问她作何装神弄鬼,吓他一大跳。然眼下,他满心满眼就只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只想抱紧她,将耳朵贴在她胸前,听着她衣裳底下稳稳跳动的心脏,他才能将心放到肚子里去。 嘴里反复念着的,也只有那句:“太好了……” 语气卑微又低沉,哪还有曾经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孤高凌人。 元曦不免动容,然他这动作也着实尴尬。夏日衣裳轻薄,他每一次鼻息都喷洒得玉山绵麻不已,只要稍稍一转头,嘴唇就……元曦脚趾都不由蜷起,绯云直从那玉白的耳朵尖儿一路烧到领口。 榻边明明就摆着一盆冰山,她还是出了一身香汗,推了推他的肩,嚅嗫道:“我口渴!” 卫旸一心想着她身上的毒,倒是没留意她语气间的不对劲,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回被中,便坐在榻边,去拎案头的茶壶欲给她倒水。 可他手才伸出去,元曦就飞快抓住他的左手,将宽袖向上一捋,可怖的乌黑经络便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吓得倒吸一口气,本就不剩多少血色的唇瓣越发惨白,瞪着他道:“这么大的事,你还要瞒我多久?!”眼底跟着蓄满泪花,啪嗒,落了一滴在卫旸指尖。 卫旸先是叫她突然的动作惊了一跳,眼下又叫她的泪珠烫了下啊,手指都颤了一颤。 心绪起伏间,原本只延伸到小臂的乌黑血脉又朝着心脏攀爬不少。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卫旸笑着将手抽回,放下袖子遮盖好,“别看了,丑。” 元曦哭着不肯,直起身又要去抢。 卫旸侧身躲开,将人重新从榻上捞回自己怀中,低头一面细细吻去她脸上的泪痕,一面低声呢喃:“莫哭,我什么都告诉你,再也不瞒着你了。” 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 元曦被他亲得有些晕眩,却还不忘问:“真的?” 卫旸贴在她脸颊边的唇微微勾起,侧头寻到她的唇,轻轻啄了下。看着她懵懂的双眼,郑重而坚定地点了下头。 过去是他独断专行,总觉得她还小,离不开自己,只要在他的庇护下好好长大就行,不该知道、也实在没必要知道这些。直到经历了这许多,他才发现,昔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早就已经长大,可以独当一面,即便离了他也能活得潇洒恣意。 而他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离不开她的人。 他就这么干脆地答应了,倒叫元曦有点反应不过来,原本准备好要跟打太极的说辞统统泡了汤。 想问的问题又有一大箩筐,这冷不丁的一下子,她还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她指着他的左手,问:“那先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谁干的?” 问完,她又绷紧小脸,狐疑又忐忑地打量他,唯恐一个粗心大意,叫他忽悠蒙混了去。 卫旸这回倒是难得坦荡,半点不隐瞒地直言道:“五年前,我的曾外祖父。” 哔啵—— 莲花台上爆了个灯花,元曦心里也跟着猛烈踉跄了下。
第56章 交心(一) 铜雀台四面轩窗洞开, 夜风徐来,携满了阵阵花香,吹得屋内的帐幔飞扬。 烛火氤氲其中,像一个斑驳朦胧的梦。 卫旸靠在琉璃榻上, 元曦则依偎在他怀里, 如瀑青丝垂在柳腰间, 盖住他修长如玉的手。 两个身影交叠着, 叫灯火描绘在茜色帐幔间, 颇有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静谧安详。 “所以五年前,你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从外头回宫, 你章家那位曾外祖父就给你下了鸩毒?在你和卫晗之间, 他其实早就有了选择?” 他额角有一缕碎发被风吹落,元曦伸手帮他掖回发丛中,清润的小鹿眼里盛满心疼。 卫旸莞尔一笑,捉了她的手,侧头啄了一小口, 又覆在自己脸颊边轻轻磨蹭,开口的声音像是浸透了夏日的月光,缥缈中微微泛着寒凉:“他不是选择了卫晗, 而是选择了章家。即便我已经答应, 不会再继续追查当年之事,他还是信不过我。助我回宫之后,他就趁我不备, 在我身上种下此毒。若日后我真背叛了章家, 他好借这个来拿捏我。 “外头都以为, 鸩毒的方子失传已久, 没有人能再造此毒。却不知,那方子一直都是章家的祖传之物。无色、无味,甚至都不需要入口,只要肌肤稍微触碰到,那毒便会渗入肌理,游走全身,直攻心门。 “所以那日云雾敛确认你中的就是鸩毒之后,我便知晓,定是章家人所为。他们在我身上种的,还只是慢性的,积攒到一定时候,才叫我发现;而给你用的,却是下足了死量。” 卫旸冷冷提了下唇角,俊秀的面容覆满寒霜,似天山之巅的冰雕。 “五色、无味,只要肌肤触碰到,便可游走全身……”元曦攒眉思忖,忽然灵光闪过,“是那只酒杯!” 那晚唯一一件她和汝宁共同接触过,而旁人并未碰过的物件。 毒竟下在了那儿! 忽而风起,吹乱她背后蜿蜒如瀑的长发。 卫旸边帮她打理,边道:“那章含樱是个没骨气的,鹿游原刚带人上门,还没把她怎么样,她就竹筒倒豆子般,把什么都招了。说药是章明樱给她的,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以为跟汝宁下在酒里害你的致-幻之药一样,是让你出丑的东西。她就照着章明樱的吩咐,趁宫人不注意,拿巾帕抹了点在酒杯上。 “原本至多也就能毒到你,和那位奉酒的宫人。一个宫人死了,也没人会在乎。熟料汝宁这么心急,不等宫人把酒杯给你摆上,就自个儿主动去拿那杯子,这才跟你一样着了道。” “所以你就没急着去找章明樱,而是借皇后的手,去慢慢折磨她?”元曦偏头问。 银朱说,卫旸那日是因为照料她,方才错过抓捕章明樱的最佳时机。她可不相信,这人是何等城府?凡是他想抓的人,便是天塌下来,也拦不住他的魔爪。 就这么让皇后轻松得手,只有这“借刀杀人”一种可能。 “不愧是我的元元,什么也瞒不过你。”卫旸赞许地捏了捏她鼻尖,“章明樱从哪儿得来的药?皇后她是否有参与此事?我都没兴趣知道,横竖现在全报应到汝宁头上了,皇后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章明樱的。如此也好,省得我费心了。” 元曦推了他一下,撅嘴哼哼,“殿下可真是狠,人家对你可是痴心一片呢,你就这般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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