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报仇?”章夕樱笑了笑,“我有那么大本事吗?”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奇怪,父亲怎么说也是一品国公爷,当朝国舅,身份地位都在那摆着。就算是锦衣卫,动手前也得好好掂量掂量,怎会就这么直接把人带走了? 直到回去家中,她才知道,今日领人过来的,竟是鹿游原。 锦衣卫指挥使,卫旸的心腹。 卫旸…… 章夕樱无声喃喃,仰头望着面前仅一墙之隔的铜雀台。 铜雀台乃当年乾宁帝龙潜时期,为他的太子妃所筑的殿宇,就在东宫里头。一代代传下来,便成了太子妃的寝宫。 可到了卫旸这一代,住在里头的,却从来不是太子妃。 章夕樱不自觉咬紧了唇。 小的时候,她不常进宫,对卫旸的全部印象,也都停留在筵席间遥遥的一瞥,以及姐姐和兄长口中的“冷漠、无情,是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 她很是不喜。 尤其当姐姐因为他,被父亲送走后,她就愈发对他有意见,听见他的名儿,都会反胃。宫里的筵席,她也是能推则推。直到五年前那场中秋宫宴,姑母在帖子上明确写了她的名字,她才不得不去。 那晚赴宴的人尤其多,宫里人手都快调派不开。 她不慎与母亲走散,焦急地在御花园转了好几圈,弄得满身狼狈,却还是出不去。 也就是在那时候,她遇见了卫旸。 金尊玉贵的太子,举手投足都是一段风雅,信步从月色竹林间走来。细细的孟宗竹叶笼罩在他身上,明净的面容蒙上一抹淡淡的青碧,愈发衬得他高洁清贵,宛若谪仙。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原以为不会被发现,不想卫旸竟抬起头,冲她一笑,“怎的跑这儿来了?” 声音敲金戛玉,煞为好听。 眼神再温柔一些,月亮都会融化,虽只有一瞬,也足以叫人倾心。 她一不留神,便呆住了,低头胡乱行了个礼,落荒而逃。宫宴结束回去家中,她还恍惚了好几天。时而欢喜,时而忧愁,恨自己不争气,为何要走? 便是到了现在,她也甚是后悔,只不过悔的是另一件事—— 倘若那时候没走,她应该就会看见,从自己身后走来的元姑娘;也会知道,那时候元姑娘刚回宫,对宫中的一切都还陌生,不小心迷了路,卫旸是专程出来找她的。 如此,自己应当就不会平白为他蹉跎这些年吧? 就像三年前,她要是知道,自己无意间瞧见的卫旸画作,那画了一半的红衣女子,其实就是及笄那日的元姑娘,她就不会傻乎乎地以为卫旸喜欢红色,更不会特特穿一身红,故意往他怀里撞。 丢了贵女最后的矜持不说,还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只得一句冷冰冰的:“章姑娘请自重。” 如果,如果……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就像她没法再忘记卫旸,也没法忽略他们兄妹之间的一切。她也知道自己这飞醋吃得有多可笑,可是没办法,他看向那丫头的眼神,实在算不得清白。 恐怕连卫旸自己都不知道。 后来事实也证明,女人的直觉有多可怕。 那日得知真相,她正在屋里插花,剪子一个不慎剪到了手,殷血汩汩往外淌,染红了梅瓶里那支纯白的山茶。丫鬟们吓白了脸,她却似感觉不到疼,呆呆坐在那,一动不动。 鬼迷心窍,也只在一念之间。 迎娶太子妃的消息,是她散出去的。趁卫旸不在搬进东宫,堂而皇之地担上“太子妃”的名,也是借了姑母的力,包括后来的滴血验亲,假意落水…… 甚至还有那些书信。 姑母为了更好地控制那丫头,封锁了所有消息,还截下了她写给卫旸的信。自己也正好利用这机会,找人模仿卫旸的字迹,捏造了那两封手书,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护妻心切”的戏码。 为了他,自己当真是豁出去了。 可纵使如此,她还是进不了铜雀台。 就像这么多年,自己从未入过他的眼一样。 坐实了冒充皇嗣之罪,那丫头早就只剩死路一条。卫旸那么聪明,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同她划清界限、明哲保身才是明智之举?况且他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吗,怎的这次…… 千里奔袭,还冒着被弹劾的危险领兵无诏回京。 就为了这样一个累赘…… 拳头在袖底捏得“咯咯”响,章夕樱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子在积雪映衬下,色泽格外深浓,仿佛看不见月星的极夜,寒意丝丝入骨。 正这时,书房方向忽然传来一阵争吵。那儿是东宫的禁地,除了卫旸,没人能进去。 章夕樱狐疑地折起眉心,看了蕊初一眼。 蕊初福了福身,碎步过去打探,很快便领回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内侍,“你个猴崽儿,生了几个胆,竟敢擅闯书房?仔细太子殿下回来,揭了你的皮!” 小内侍没经历过什么风浪,不经吓,才听这么一句就“噗通”跪在地上,磕起响头,“冤枉!奴才冤枉!元姑娘突发高热,病倒了,奴才不过是奉命前来传话,当真没有要闯书房的意思。” “元姑娘病了?”章夕樱惊诧地看向铜雀台,指尖下意识捏着袖口摩挲,若有所思。 小内侍还在竹筒倒豆子般喋喋求饶,她已换上温旭的笑,“起来吧,地上怪冷的。你也是爱主心切,才会办错事。殿下宅心仁厚,是不会责怪你的。” 说着,她眼尾余光又斜斜飘出,“不过殿下现在还没回宫,等他回来,我便帮你转达。想来铜雀台现在也忙成一锅粥,你也赶紧回,莫要再这耽搁了。” 小内侍如释重负般长长松出一口气,得亏有章二姑娘在,否则还不知自己会怎么死呢。这么体意人,难怪殿下喜欢。 于是他欢喜地应了个“是”,提着袍子颠颠跑开。
第7章 陪你 京郊,华相寺。 昨夜一场雪,满枝红梅皆堆满了霜白,午后也不见消。 这样的天,上山礼佛的人并不多。小沙弥提着笤帚,将院子打扫一圈回来,男人还立在大雄宝殿阶前。佛像就在殿内,他只消多迈一步,跨过门槛,便可入内参拜,偏他一动不动。 一瓣红梅自他头顶飘下,在半空打了个旋儿,落在他脚边。 他始终闭着眼,直着背,两手负在身后。 修长手指从袖口探出,无声盘弄着一串奇楠珠子。纯白袍裾随风飘扬,比雪还明净。 小沙弥不觉看呆,正纳罕他是谁,廊下便过来一个知客僧,同男人寒暄了两句,领着他往后院去。 小沙弥直起脖子追了一眼,发现去的竟是山寺北角的客房,他眼睛都大了一圈,愈发好奇。 * “毒都蔓延成这样了,知道来找我了?早干嘛去了?” 北客房内,云雾敛正埋首切药。 褐色僧服袖子滑下来,他停手重新卷好。一绺乌发顺势滑落,斜过线条分明的下颌,衬出一张俊秀白皙的脸。 听见开门声,他头也不抬地就挖苦,等瞥见来人的气色,又倏地拧了眉,不等卫旸开口,便起身去找药箱,嘴里还不忘咧咧。 “跟你说了多少回,解药尚未制成,你身上的鸩-毒并未根除,只是靠药性暂且压制住了。未免毒-发,你平日且得比任何人都更加注意修身养性,不可情绪大动。否则毒火攻心,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卫旸浑然不在意,好似他说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随意拣了张杌凳,他撩起宽袖坐下,将左手放在脉枕上。 雪后的日光轻薄,透过竹帘洒在他小臂,肌肤白皙如玉,直晃人眼。上头的乌黑经脉,便格外触目惊心,一条条宛如皮下游走的毒蛇,沿手臂一路直奔心脏,马上就要横锁咽喉。 卫旸倒一点也不慌,犹自闭目养神,眉心微蹙,分明还在为俗世烦忧。 云雾敛翻了个白眼,施针的动作也明显带着几分愠气,有几次下手过重,连他自己都心虚。 卫旸却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 云雾敛暗自吸了口气,越发怀疑自己早间听到的传闻,“听说回来的路上,你纵马太快,几次都要摔下来,可是真的?”说完自己都不敢相信,“不能吧,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事,能把你吓着?” 卫旸没睁眼,淡淡道:“与你无关。” “嘁。” 云雾敛白眼翻上天,对着他腕心又狠狠扎上一针。 他是大夫,有些事就算卫旸不说,他也能猜个大概。 这次赈灾时间颇长,他恐卫旸路上毒火突发,便给他备足了能抑制鸩-毒的药丸,足可保他一路性命无虞,可毒血还是蔓延了。 显然这几日,他情绪波动极大,都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毒火攻心都不曾慌过神的人,什么事能叫他牵肠挂肚? 云雾敛哼笑,见他手臂上的血乌淡去了些,便及时收针,难得语重心长地劝道:“既然已经认定人家,那就不要拖着,对你、对她都不好。把姿态放低些,你损失不了什么。” 卫旸自顾自将卷起的衣袖放下,还是没看他,“与你无关,与她更无关。” “我都没说是谁呢?” 卷袖子的手一顿,手的主人这下总算肯抬头,拿正眼瞧他,却是瞠着双目,火星滋滋。 云雾敛“咝”声倒吸一口凉气,立马摊手认怂,“当我没说。” 卫旸懒怠为这点小事同他纠缠,甩了下衣袖,道:“不用多想,只是一个小妹妹罢了,弱小可怜,需要人护着,孤便护着,仅此而已。”说完便扬长而去。 绣着银丝鹤羽暗纹的宽袖在风中猎猎,自有一股汪洋恣意的力量。 云雾敛抱臂侧倚着门框,目送他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剑眉高高挑起,意味深长道:“是吗?” 或许是吧。 哥哥对妹妹从来都是放不下的,哪怕只是捡回来的妹妹。 可他好像并不知道,世间很多刻骨铭心的感情,都是从“放不下”开始的。 * 这次回京回得匆忙,宫里宫外都有一大摊子事等着要处理。 卫旸早起便马不停蹄赶去一趟京畿大营,出来又为元曦之事奔波许久。待一切落定,他原是想直接回宫去看她。奈何毒血已经蔓延至脖颈,怕被她瞧见,他这才临时改道去华相寺。路上还顺便跑了一趟她最喜欢的糖津铺子,买了一包梅子糖。 这一通折腾下来,再回宫,穹顶早已是漆黑一片。 各宫都升起了灯火,映得瓦头积雪微微反光。 晚膳已经预备妥当,照旧设在他的寝宫启安殿和铜雀台之间的翠湄居,离两边都不远。 想早些将梅子糖给她,免得她因为自己晚归再闹脾气,卫旸来不及换衣裳,便大步流星,径直往翠湄居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3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