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间,甲胄上的铜片有节奏地撞击着,细碎的声音叫朔风浸透,入到耳中,宛如刀剐。 鹿游原缩了缩脖子,转头对同样掩身在断壁后的两人说:“都是宁国公麾下的禁军,已经把帝京团团包围了。咱们现在怎么办?是先混进去,还在等人都到齐了再从长计议?” 他们手上的千里马有限,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能骑上。 是以卫旸、元曦、鹿游原三人先一步骑千里马赶到,其余锦衣卫则要还在路上,得压后几天才能到。 然眼下他们最不能平白浪费的,就是时间。 卫晗之所以拖到现在都还没正式昭告天下,继承大统,无非就是因为那象征一切殊荣的玉玺还没找到,名不正言不顺。但这终归拖延不了太久,万一就是在今天、现在、他们犹豫的这一刻找到了呢? 若是他顺利登基,事情就更加难办了…… 卫旸凝眉斟酌良久,决定道:“咱们几个先进去看看情况,再决定也不迟。”说着便转头看向元曦。 元曦明白他的意思,也不耽误时间,丢下一句“跟我来”,便带着两人转身没入夜色之中。 她要带他们去的,是一条从京郊荒林直通曦园的密道。 她之前托付叶轻筠帮她挖通的。 为保密道安全,当初挖建的时候,她特特安排了好几个工匠,图纸也是按密道走向,分节成了好几张。每人只能拿到一张,也只能挖其中的一小段。有几张图纸,甚至还都还是错的。至于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只有元曦和叶轻筠知道。 每次将人带去干活,也都是蒙了眼睛,不辨方向。等密道挖通,她又给足了银两,将这些工匠都远远打发出京。 除了她和叶轻筠之外,京中是再无第三人知晓。 饶是鹿游原在北镇抚司坐镇多年,见多识广,听完也是目瞪口呆。 高举着火折子在密道里左瞧右瞧,他控制不住为她缜密如丝线的心思抚掌称赞:“我的个乖乖,得亏你闭不是我的敌人,否则我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还真要让贤了。” 卫旸也跟着冷笑,漫不经心地拍着下密道时不慎沾染了黄泥的衣袖,阴阳怪气地道:“是啊,这么缜密的心思,也不知道都是用来对付谁的?” 鹿游原面露茫然,不知他在说什么。 元曦却是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直觉一股恶寒正顺着她脊背,直凌凌往天灵盖上窜。 果然,还是没能瞒过他啊…… 自己为何要挖这条密道?自然不是因为她能未卜先知,知道卫晗要反,所以提前准备了。不过是当初她冒充皇嗣之事败露后,她为了方便自己假死脱逃,才准备了这么一手。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为了防卫旸。 曦园是他送给自己的园子,而她却在这底下挖了一条密道,准备逃离他。也难怪他这么生气…… 识时务者为俊杰,元曦很快便缩着脑袋乖乖凑过来,摇着他的手臂,讨好道:“我发誓,这条密道今日是第一次用,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应该?”卫旸提眉,垂眸睨她,声音越发寒凉。 元曦忙摇头改口:“不是应该,是一定!一定是最后一次用。” 纤柔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掌,指尖在他手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挠着。大眼睛自下往上望住他,无辜又可怜。 有那么一瞬,卫旸是当真很想狠狠掐她一把,然现在,他便是铁打的心,也要在她融融的眼波里头化作绕指柔。 沉声叹了一口气,卫旸捏了捏她鼻尖,道:“走吧。”便拉起她的手,继续往那密道深处走。 曦园坐落在帝京东南角,离京郊不远,这密道自然也长不到哪里去。 不过两炷香的功夫,三人便顺利走完了全程。 卫旸和鹿游原先从密道里出来,四处探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外人,才过来喊元曦。 元曦回宫之后,就再没来过曦园。园子也便一直保留着原来的模样,亭台楼阁还在,那株系满红绸的海棠树也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就连当初被火烧过的痕迹,也都清晰可见。 衬着眼下帝京的月色,显得有几分荒凉。 “大约是这园子位置太偏,且又因走水而荒废许久,卫晗他们才没有提防这边吧?”鹿游原上下打量着,暗自庆幸。 卫旸却始终拧着眉,一声不吭。 元曦担心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卫旸也不说不上来,只道:“太安静了。” 他是经历过两次叛乱的人,知道叛军攻城时哀鸿遍野的惨状,每一个角落都是啜泣声。即便是深夜,也从未停息过。 可现在,四周却安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不敢耽搁,道:“此以不宜久留,还是先走为上。”说着便带上两人,往园子大门去。 可还没走出两步,月洞门外便响起一道“桀桀”大笑,刺破隆冬腊月的霜寒。 “真不愧是皇兄,警惕性就是比旁人要高。只可惜,到底晚了一步!” 声音正出自卫晗!
第88章 失策 这一声起, 月洞门外骤然亮起点点火光,一层又一层,直蔓延向庭院之外。 整座园子逐渐从昏暗夜色中显出轮廓,屋顶、高墙之上蛰伏的强-弓利箭也随之崭露锋芒。 一颀长身影自墨色中信步走出, 站在月下。 大冷的天, 他手里还拿着一柄折扇, 却不打开, 只闲闲地敲着掌心。月光涣漫过他面颊, 同卫旸相仿的五官,眼里的寒意却是比他还重。对上他们的眼,戾气又霍然滋长。 鹿游原当即拔-出腰间的绣春刀, 摆出应敌姿态。 元曦也抽出缠绕在腰间的软剑, 震手抖直,横在自己身前。 这剑最初是她自己托叶轻筠帮忙寻人打造的,后来又经卫旸改造,不仅柔韧有了保障,利度亦不比寻常铁剑差。 她虽不知卫晗为何会在这里, 但就眼前这境况,今夜注定是一场恶战,只是…… 想起太后, 再看眼前闲庭信步的人, 元曦一阵急跳,由不得旁敲侧击道:“恒王殿下居然有闲暇亲自过来拿人,可真是难得。” 卫晗知道她想问什么, 也不回避, 直言:“郡主说的哪里话?这血浓于水, 皇兄回京, 本王自然要出来亲自迎接。更何况皇祖母现在就在宫中,分别这么久,她老人家对皇兄也是想念得紧,本王就更加不能怠慢了。” 元曦心中虽早有预料,可听见“皇祖母”这三个字,她还是克制不住心头揪紧。 太后果然是被他们抓到了啊…… 接下来只要盘问出玉玺的下落,那天下就归他所有。怪道他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抓他们。 长剑在手中越钻越紧,元曦由不得咬牙脱口而出:“那可是你的亲祖母!” 卫晗轻快地“嗯”声点头,还笑了声,诧异又好笑地反问:“所以呢?她心中都从无本王,郡主还希望本王如何待她?” “太后心中无你?”元曦仿佛听见了平生最大的笑话。 倘若太后心中真无他,千秋节过后,太后便不会因为给他求情,以至于晚了几日才回归云山。否则他这般触建德帝的逆鳞,当真以为去昭狱待几日便可了事? 倘若太后心中无他,不护他,他当真以为就凭他那猪脑子,真能在卫旸手底下平安活这么多年? 对他们兄弟几人,太后当真是比任何人都能把一碗水端平。 反倒是他! 胳膊肘只会往外拐,眼里除了章家那几个惯会对他阳奉阴违、搬弄是非的搅屎棍,浑然不将这些真心为他着想的人放在眼里。 “白眼狼!”元曦忍不住竖眉啐道。 “白眼狼?”卫晗不屑哼笑,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兴味道,“在皇兄面前,本王可担不起这么大的名头。皇兄你说,是吗?” 卫旸不置可否,一双凤眼凛然望着他,不带任何情绪。明明眼下深陷包围、危在旦夕的人是他,却莫名给人一种他才是这场博弈中真正的设局之人。 卫晗由不得攥紧手,扇骨随着他指节一道“咯咯”作响。 嘴角冷冷一扯,他阴笑道:“不愧是皇兄啊,都到这个节骨眼里,还能这般冷静,弟弟我着实佩服。” 卫旸也笑,“恒王过谦了,而今这局势,该是孤这个做兄长的佩服你才是。” 卫晗还欲说什么,卫旸却又抬手打断,“好了,想动手就尽管放马过来吧,孤就在这。咱们时间都不富裕,就别磨磨叽叽。早点做个了断,你也好早些回去,享受你新抢来的宝座不是?” 卫晗眼底浮起些许讶色,不知他为何会知道他想做什么。 卫旸只扯了下唇角,目光在四周逡巡一圈,不紧不慢道:“端看今日这园子里的布置,皇祖母落入你手,应当不是一天两天。想必只要是跟孤有些许关联的地方,你都无差别地设了眼线,尤其是跟郡主有关的地方。只等孤一出现,你都能立马神兵天降。 “而你现在之所有还有闲心站在这儿,不去找玉玺,不就是想等孤回来,正大光明地同孤决一死战?” 卫晗微微眯起眼。 对于这个兄长,卫晗的确很是不喜,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机敏和才智,普天之下再难找出第二个。 但也正因为这个,他才如此迫切地想要打败他。 早在他起事的第五天,太后就都已经落入他手中。只要撬开她的嘴,找到那玉玺,现而今这天下,就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舅舅和母亲也劝他,夜长梦多,早一天登基便能少一天事端。 可他就是莫名高兴不起来。 即便真坐上那至尊之位,他心里终归是忐忑的。而这份忐忑的根源,便来自他这位皇长兄。 论才干,他明明并不比卫旸差。可从小到大,大家都只围着卫旸转,当他是空气,连半个多余的眼神也不会分给他。 他能在五岁之前就识得千字,可卫旸却已经能出口成章;而当他也能写出一手文采斐然的诗赋,远胜其他同龄人之时,卫旸已经能同当世几个大儒坐而论道,才名远扬。 无论他怎么努力,赢过所有同龄人,上面永远都有那么一个人能压他一头,轻轻松松就让他无法翻身。即便后来,卫旸消失了一整年,回来依旧让他难以望其项背。 既生瑜,何生亮? 当初太傅同他们一道品三国,没人比他更能体味这句话背后的心酸。 这些年,他同卫旸争,同卫旸斗,旁人只当他是渴望那把龙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最想要的,不过是亲手打败卫旸,得到大家的认可。 让父皇,让皇祖母,让那些过去总是忽略他的人,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这世上还有他卫晗这么一号人物。 且一点也不输他卫旸! 而现在,他也终于等到这么一天,看着卫旸,这个昔日的天纵奇才,落入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除了乖乖束手就擒之外,再无任何逃脱天生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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