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游原将刚刚收到的详尽消息都居实上报,越说,他脸色越发难看, 像刷了三层墨。 今日难得的假日,他原是不想插手如何公干的。 午间手下人将消息送过来的时候,他和叶轻筠正在芙蓉城最奢华的酒楼里吃饭听曲儿, 好不快活。然眼下, 他却是连喘气儿都觉得异常烦闷。 “眼下也就是玉玺还没找着,恒王没办法名正言顺地篡位登基。否则今日送过来的,就不是恒王谋逆的急报, 而是咱们几个斩立决的文书了。” 他边说边仰头饮尽杯中酒, 不甘地将杯盏用力往桌上一撇。 杯盏“咣铛”摇晃, 杯身折射出的白光, 映出周围一张张愁云惨淡的脸。 元曦咬着牙,垂在膝上缓缓攥起。 当初收拾孟之昂的时候,他们也预料到恒王会有所反应。只是当时大家都以为,以恒王的性子,至多也就在回京的途中,给他们制造一点麻烦。起兵谋反什么的,他断然是没这个胆子的。 估摸着而今这局势,背后少不了他那位母亲和舅舅的“提点”。 到底是他们轻敌了。 好在之前他们跟太后通过信,帝京也不算完全没有一点防备。 目下太后和玉玺不知所踪,约莫也是她老人家提前留的后手。毕竟是将门之后,年轻的时候还曾以一己之力支撑起整个北颐,还曾亲身经历过两次叛乱,这点警觉和机变她还是有的。 然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拖延不了多久。 当务之急,他们还是应该尽快赶回帝京,将这次叛乱平定。 卫旸同她想到一块儿去,却只是对鹿游原说:“收拾一下,咱们今晚就动身回京。其他人都在芙蓉城等着,待事情平定后,孤再派人过来接你们。” 云旖和云雾敛点头同意,元曦和叶轻筠却是同时开口道:“不行!” 互相对视一眼,元曦先说:“我跟你一块回去。你身上的鸩毒还没解开,让你独自回去冒险,我做不到。” 叶轻筠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我的家当还有伙计,还有……”她顿了顿,眸光有一瞬灰暗,但很快又续上话茬,“我的全部身家可都在帝京,让我在这干等,我如何坐得住?” 鹿游原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哎哟我的小祖宗,都这节骨眼了,你就别管你那些臭钱了行不?” “不行!”叶轻筠想也不想,便叉腰挺胸瞪回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跟一对乌眼鸡似的。还得云旖和云雾敛在旁边帮忙劝着,否则指不定就要打起来。 元曦暂且没心情管他们,只转向卫旸,小脸格外严肃,“我是认真的,没有同你说笑。而且你也答应过我,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丢下我。你是太子,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知道。” 卫旸勾了勾她挺翘的鼻尖,将人搂入怀中,轻轻抚摸她缎子般的乌发,耐心又温柔地劝慰道:“打从那日,将你从野狼谷带出来,我就从没想过再丢下你。同你说的那些承诺,我也绝不会食言。 “但这次的情况不一样,犯上谋逆,围困帝京是何等可怖之事?你没经历过,我却知道。稍有疏忽,便会身首异处。届时真打起来,我至多自保,根本没法护你。倘若你真出了什么闪失,你让我往后余生该当如何?” 过往的回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一一浮现,从十八年前母后淋漓的鲜血,一直到六年前满城的悲鸣,以及那径直刺入他胸口的剑。 倘若换成是她…… 卫旸由不得闭上双眼,根本没法再往下想,等好不容易缓过神,额角早已覆满一层细密的汗珠。大冷的天,他后背衣衫竟湿了个尽透。 元曦自然知晓他心头所忧,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更加没办法放他一个人回去承受这一切。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抬手环住他脖颈,元曦径直对上他深邃的眼,“我不是菟丝花,只能依附乔木而生。同你提这个要求,也不是我任性妄为,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权衡许久才认真做出的决定。” 卫旸挑了下眉,颇为意外。 元曦便继续道:“恒王显然是从孟之昂身上意识到了什么,才会选择拼死一斗。是以这次回去,少不得要将十八年前那桩旧案翻出来,重新掰扯掰扯。而我正是那桩案子的受害人,我有权为我的父亲,我的叔叔,还有整个元家,当面向他们讨回公道。” 她没有无理哭闹,也没有胡乱发火,整个人都淡然平静,出口的话也无甚特别慷慨激昂之处,却格外牵动人心。 同那双眼睛一样,越是清澈干净,就越是打动人心。 卫旸心念不由为之轻颤。 虽说早就已经数不清被她惊艳过多少回,然却是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当初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哭唧唧求庇佑的小姑娘,是真的已经长大了。 元曦说完这个,并没有就此停下,还反客为主地问:“况且就目前的状况,殿下可有法子混进帝京?”那双灵动的妙目一转,她眼眸声音都随之扬起几分得意,“我有。” “哦?”卫旸也跟着她扬起尾音。 他现下的确是在为这个发愁。 他们远在芙蓉城,帝京城中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们一概不知,但多少也能猜到。况且卫晗也不是傻子,敢做这事,定然也能猜到他一定会回去。别说城里头,只怕回京的路上,诱捕他的天罗地网都已经张满,就恭候他的大驾。 他手上没什么人,只有鹿游原和随行的几队锦衣卫,想悄无声息地混进帝京,不比登天容易。 本是想先上路,边走边想辙儿,不料她居然有办法…… “元元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卫旸修长的手指绕着她腰际的散发,兴味地哄问。 元曦却不上他的当,只抬起一根白嫩的手指,轻轻戳了下他眉心,娇俏道:“带我一块回去,我就告诉你。”
第87章 密道 卫旸最后还是点了头, 将这事确定下来。 元曦随卫旸和鹿游原一道回京,叶青筠则同云旖、云雾敛留在芙蓉城,继续研制解药。待一切叛乱都平定之后,再回帝京。 贺延年那边也开始忙碌, 为几人准备回京的东西。因走得急, 且还是为这样一个缘由, 行囊无须多准备, 带几样必要的便可。 鹿游原也没歇着, 将这次随行的锦衣卫都叫过来,分成两拨。一拨留在芙蓉城,看护剩余的人, 一拨则随他们一道回京迎战。 元曦从廊下路过, 远远看见鹿游原将抽泣的叶轻筠搂入怀中,细声拍哄,依稀是在说:“莫要当心,我会保护你的家人……” 元曦不由多看了两眼。 她和叶轻筠是多年相交的挚友,如何不懂她心中真正所忧? 叶轻筠不是个任性的人, 懂得以大局为重,也知道自己留在芙蓉城才是最好的决定。执意要回京,面上只说是舍不下自己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万贯家财, 实则还是在担忧自己的家人…… “等回去之后, 若可以,往叶大学士府上支派一点人吧。他们一家子都是文臣,陷入这样的乱局, 也不知能支撑多久。”元曦同卫旸说。 卫旸侧眸睇了眼庭院里的情景, 了然地点头。似想起什么来, 他又问:“你就没什么要同你自己家人说的?” 元曦一愣, 没反应过来。 卫旸一笑,也没说什么,只拉着尚还呆怔的她,直接打院中牵了一批马,扶她上去。自己则坐在她身后,鞭子一挥,便纵马疾驰,向着山下狂奔而去。 速度太快,元曦都不敢睁开眼睛,只能紧紧抱住他的腰,“你发什么疯?!” 卫旸只在她身后肆意地笑,“我一直疯,元元又不是不知道。” 元曦无话可说,心如擂鼓一般,“隆隆”震跳在这浩渺的夜色中。 这会子夜已深,芙蓉城街头的热闹喧嚣都已归为平静。烟火也都散尽,空气里只剩硝-石的味道。 卫旸在巷子口勒马,从马鞍边的暗囊中取了一壶酒,拉着她去到一座破败的府邸前。 一线弦月如钩,高高悬在天边。星子洒满飞檐翘角,坠在青砖后头。地上沉淀了薄薄的雾气,台阶上青苔也似落了一层霜。 是元宅。 元曦不由为之一振。 卫旸见她小脸被山风吹得青白,便解下自己的氅衣,仔细披在她身上,系好绑带,同她并肩而立,“此去帝京,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过来。趁现在还有时间,同你爹娘道个别吧。” 元曦愕住,“所以你突然发疯,是为了这个?” 卫旸笑而不语,只伸手将酒壶递给她。 里头只剩半壶酒,没什么温度,元曦捧在手上,却沉甸异常。暖流从心头翻涌而上,顷刻间漫延到她四肢百骸。 之前,她的确是跟卫旸提过,想在回京之前再去元宅好好祭拜一次自己的父母。若是可以,还想再为他们建一个衣冠冢。卫旸也答应,会陪她一块过来。 眼下突然发生这样的巨变,她心急火燎,只想赶快回帝京救人,顾不上再想这些。 不想他居然还记得…… 元曦禁不住眼底泛酸,吸了吸鼻子,展臂抱了抱他,“谢谢你。” 卫旸抚了抚她脑袋,只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快去吧,陪他们说说话。” 元曦点了点头,从他怀里出来。 想说的话太多,足足堆积了十八年,临到关键时刻,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一捋裙摆,跪在地上,在苍凉的北风中,朝屋檐下字迹斑驳的“元府”匾额深深叩首,道: “父母在上,请受孩儿一拜。孩儿此番回家匆忙,不能亲自为你们建冢立碑,是孩儿不孝。待改日,孩儿将那章氏贼人诛灭,为你们报仇,再回来同你们负荆请罪。还请你们千万庇护孩儿,此行顺利无阻。” 娇小的身子在夜色中缩成一小团,脆弱也坚定。 说罢,她便拔-掉酒壶上的木塞,将那半壶酒浇在面前的台阶上。 夜色深浓,空巷无人亦无声,只闻“泠泠”落酒声,以及风过屋檐,匾额“咯咯”摇晃的细响。 * 二人祭拜完出城,鹿游原他们也正好整顿完毕,从山上下来。 几人在城外凉亭汇合,便马不停蹄地朝北边赶。 巴蜀一带本就是卫晗的地盘,而今他有掌控了帝京,这一路上的天罗地网可想而知。 好在卫旸早前就已经开始制定回京的路线,何时换水路?何时走回陆路?如何利用天险避开追击?他都了如指掌。一路行来虽不容易,但最后也都能轻松化险为夷。 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赶路,千里马换了一匹又一匹,总算是在五日之后的深夜赶到了帝京。 昔日的皇城故都,雄浑气势犹在,繁华却不见。 黑云压城,大门紧闭。巨大的方砖堆叠成的高墙直耸云霄,也似一团浓到化不开的乌云。两盏合抱大的白纱灯悬在城门两掖,依稀勾勒出两行交叉巡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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