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家也真是不知轻重,”太后的脸色晦暗不明,瞧见她身边侍奉着的橘白,“松雪怎的没来?” “松雪择日成婚,往后身边就剩橘白一个了。她年纪小,可不得提前多干些。” 太后说:“马上就是酷暑,婚事还是早些办吧。哀家记得,明日你及笄?” “太后好记性,”她含笑点头,“好不容易身体好些,明日的及笄礼,怕是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马上便要苦尽甘来了,”太后叹着气说,几分哀婉几分愁苦,转头吩咐了下人,“去把公主抱来。” 翌日,及笄礼。 安静了许久的柳家,在这一日门庭若市。 谁都想来沾一沾柳家的光,发出去的请帖,激起京中千层浪。 等到傍晚,人群方才散去。 她待在阁楼的前厅,一边逗着昭溪,一边看窗外夕阳西下。 柳安闲灰头土脸的,像是刚从地里钻出来似的。他天蓝色的常服上还沾满了灰尘,整张脸都蒙上一层阴影。 他把宽大的袖子扎起来,还未来得及放下。端着一碗糊糊形状的食物走进来,搁在案上。 “累了一天了,肯定饿着呢,”柳安闲将带子松开,把筷子搁在了瓷碗上,满脸高兴,“来,爹爹给你做了长寿面!” 她转过头来打量这碗不可名状的东西,略带嫌弃地摇了摇头。 大抵是煮的时间太长,面条已经烂成了糊。被煎得焦黑的荷包蛋,让人不敢轻易入口。 柳安闲说:“我可是放了两个鸡蛋的。一根长寿面,两个鸡蛋,吃了就可以活到一百岁!” 他的眼神实在是充满了期待,柳双娥也不好拒绝。她心怀忐忑地拿过筷子,在碗里搅了一搅,挑了个荷包算是好看的地方下口。 一嘴蛋壳。 她咬得有些用力,以至于蛋壳在嘴里被拒绝的声音十分明显。 柳安闲凑过来,真诚发问:“好吃吗?” 柳双娥摇头。 见她要放下筷子,柳安闲连忙扶了扶碗:“不好吃不打紧,可总得多吃两口。我听他们说,只有吃了才能长寿。我们家老幺,必须长命百岁。” 柳双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勉为其难地吃了几口。 嘴里的面疙瘩配着蛋壳,味同嚼蜡。她机械地咀嚼着这碗面,自家爹爹的脸上堆满笑容,自己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身侧的昭溪咯咯直笑,她回头用视线安抚片刻,再转过头来,已经满眼泪花。 柳双娥用袖口擦一擦脸上的泪珠:“我想娘亲了。” “就这么难吃吗?” 他接过筷子尝了一下,的确味道欠佳。 女儿的眼泪还在流,他弯下腰来不知怎么安慰。 在她生命中,娘亲被乳母和二姐替代,与生母的生命轨迹,未有重叠。 然而人人都有娘亲,只她没有。 稍稍长大一些,她曾私下里问过:“为什么别人都有娘亲,我却没有?” 柳安闲不知道怎么安慰,也不太会骗人,只能回答:“你娘去了很远的地方,但她一直保护着你。” 有了第一次询问,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逐渐地,她从兄姊和父亲,以及上了年纪的下人口中,零碎地拼凑出了生母的模样。 说是拼凑,也就只是个大致轮廓。 姓乔,曾经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女,为人十分仗义。 柳安闲喃喃道:“的确难吃。可你娘她也不会做饭,即便她回来也没法儿给你弄碗好吃的呀……” “如果娘亲在就好了,”柳双娥把眼泪擦干,偏了头,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许久才恢复了寻常的气色,“谢谢爹爹给我做的面。” “你大哥大嫂也不在,难得这么孤单,”他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见她心情缓和下来,也不知怎么办,只能愣愣道,“许多人送了贺礼来,我去瞧瞧松雪清点地怎么样了。” 他飞速跨过门槛,却见檐下立着的青色圆领袍少年,以及少年身后跟着的玄色衣衫小太监。 方才还手足无措的柳安闲,神色更加难看,却只能强打起笑脸:“见过太子殿下。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这次及笄礼,因着陛下的旨意,他并未给纪云宴递函。 纪云宴深知自己是不速之客,言语之中颇为平稳:“我来给郡主送生辰礼。” 柳安闲这才想起,上次二人相见,纪云宴二话不说就把自家庭院的桃木折了。 如今一旬过去,也不知他到底雕琢出个什么新鲜玩意儿。 “老幺清醒着,见你没有问题,”他走出几步,却又迈回步子,交代道,“她坐在窗前,你不必进去。” “多谢大人。” 纪云宴带着身后的玄成行至窗前,她一只手撑着后脑勺,双眼放空,不知在想着什么。眼下的泪痕已干,但双颊仍有斑驳之迹。 桌案上的碗还冒着热气,他从玄成背后的书箱里,取出一个细长小盒。 小盒并不华丽,以纯色为调。纪云宴轻轻拍床,嘴角勾起一抹笑,唤道:“双娥?” 柳双娥回过神来,一只手下意识又擦拭脸上的泪痕,一只手接了他手中的木盒。 缓缓打开,里头躺着根雕琢了荼蘼花的木簪。 她出声问:“这是你刻的吗?” “我折了柳大人的桃木,借花献佛而已。见你多是金银玉器之簪,闺阁中的挽发并不方便,所以才想了这个。”
第26章 刺青 “爹爹岂不是要气死,”柳安闲对府中一草一木十分爱护,年少时练箭,不慎射中了桃树,他都要心疼许久。柳双娥把碗筷收拾起来,继续说,“你进来吧。” “可以吗?” 纪云宴食指指着自己,有些意外。 本朝民风开放,但纪云宴终究是外人,不好擅自踏入女子闺阁。 柳双娥点点头,将躺着的昭溪抱在怀里颠了几下,再转身时,他已经立在眼前。 “你来抱着看看。” 纪云宴没抱过婴孩,小心翼翼地学着她的姿势,双臂触碰到柔软的襁褓。 昭溪似乎能感应到兄妹血缘,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的脸,清脆地笑起来。 纪云宴轻轻拍着襁褓,怀里传来她咿咿呀呀的声音。 他又惊又喜:“她喜欢我?” “你是他哥哥,应该的。往后在宫中,你可以多去蓬莱殿走走,”听着昭溪的笑声,她心里也明亮几分,嘴边就含了笑意,“你也是她的亲人。” “多谢你,”纪云宴心头涌起一阵暖意,“时辰不早了,我要回行宫,晚了就要被父皇知道了。” 柳双娥点头,朝着屋外喊道:“橘白,带着昭溪,跟太子殿下一同去行宫。淑妃的宫人会在行宫接应的。” - 日头走进七月,不觉更热了几分。 树上的蝉从白日喊到夜里,吵得她整宿整宿睡不着。 肩膀的箭伤堪堪愈合一些,深夜里又会被汗浸湿,反复发炎。南方洪涝,北边的收成也不算好。听闻陛下又砸了许多茶盏,求朝廷拨款的折子一封一封上来。 冰块不足,都紧着行宫。为了养病,柳安闲将她从城中宅子迁出,搬到了城郊的一处府邸。 靠着湖面,倒是凉爽许多。不过行宫也在城郊,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有消息递过来。 这么一想,也算不得安心养病。 婚期定在七月七。 七夕节,是个好意头。只可惜郎无情妾无意,邵三与松雪二人婚后能相敬如宾已是不易,更何况琴瑟和鸣。 “邵昭仪身体不便,并不到场。陛下顾念她,是以下朝后便去她那了,”橘白扶着她走下台阶,嘴里念叨着,“姑娘小心脚下。” 柳双娥轻轻扶着她的手,问:“太后的病怎么样了?” 橘白小心翼翼道:“这门婚事算是冲喜。” “怎的一下子就病倒了?”尚未病倒时,太后的身子说不上硬朗,但一直未有大病。 “秦太医说,应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 “嗯……” 年纪轻轻死了夫婿,也没有再嫁。太后能抚养陛下和长公主长大,其中艰辛,只有自己知晓。 “那宫里都是谁在侍奉?”柳双娥问。 “都是胡婕妤在侍奉着。太子下了国子监,也会帮忙照应着。” “她何时封的婕妤?”她脚步慢下来,“昭溪的满月宴上,还是才人呢。” “也是最近的事。姑娘抬脚,”橘白扶她上了马车,掀开那一道帘子,握了团扇给她扇风散散热气,“没日没夜地侍奉,太后念着她的好,一下子就封了婕妤。” “熬出头了,也好。” 马车上的垫子十分柔软,她歪头靠着橘白的肩膀,浅浅睡去。 邵府张灯结彩。即便松雪封了县主、脱了奴籍,邵远仍不大愿意三弟娶她过门。 万般不乐意,陛下的恩赐,也得高高兴兴、热热闹闹地办一场。 淑妃主婚,宴席来了不少人。年纪相仿的世族公子小姐,又能接到邵家的请帖,在城中都是排得上号的。诸位都是旧相识,恭贺邵三新婚之余,也会问候柳双娥几句。 她一一应下。今日大族皆在,无人敢放肆。 秦眠与她同坐一桌,给自己斟满了酒,慨叹道:“希望松雪日后,能平平安安的。” 柳双娥以茶代酒,与她碰杯:“只愿邵三能护住她。” 她亲自准备的嫁妆,亲自给松雪盖了红盖头。 秦眠说:“松雪很聪明。” 她知道此事无转圜之地,如何努力都只是徒劳。干脆为自己谋求尊贵的身份,以换取在邵家的地位。 堂前新婚夫妻俩,对着天地、高堂拜了两拜,最终还是一帆风顺地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宴席将散,邵远喝得酩酊大醉,甚至有些衣衫不整,隐隐约约露出胸口上的刺青来。 今日无须入国子监,纪云宴竟也在场,不过与淑妃在另一桌。 一早便瞧见柳双娥,只是碍于人多,二人隔着远,不方便过来。现下人群三三两两散去,淑妃要与她叙话,纪云宴干脆也就一同过来。 下人送了醒酒汤过来,柳双娥见他面色潮红,也端了一碗。 纪云宴平日里酒喝得少,今日不得不灌了好几杯。眼下晕乎乎的,走路都不大顺畅,旁人好端端的身形在自己眼中,竟扭曲得面目全非。 他扶着桌子,灌下那碗醒酒汤,眼前已明亮许多,但身体仍然软绵绵的,脑袋一片空白,全然记不得原来记得滚瓜烂熟的经文。 “多谢,”纪云宴扶着玄成的手坐下,瞥见柳双娥发间的那根木簪,不禁笑道,“很好看。” 柳双娥下意识扶了扶木簪:“啊?” 他正欲借着微醺的胆,夸一句柳双娥她生得貌美,却觉桌子一震抖动。 堂里只剩这桌人没走,邵远烂醉如泥,踩着虚浮的步子才颤颤巍巍到了边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2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