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远抓住身侧淑妃的披帛,软绵绵笑道:“长公主。” 淑妃吓得直接站起来,立刻黑了脸:“将军醉了,快扶他回去歇息。” 这一站并没有挣脱开他的手,披帛反而被他扯了下来,牢牢抱在怀里。 她恼羞成怒,冷声道:“本宫是淑妃,将军别僭越了。” 他指着淑妃的鼻子,哼了一声:“高妗,若是你当年嫁给我,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样寄人篱下的地步。” 邵远又给自己斟满酒,一饮而尽。 他挽起袖子,将怀里的披帛整理好,眯着眼交还给淑妃:“是末将失礼了。” 淑妃没有接,偏头道:“北雁,事情办成,咱们该回行宫了。” “别走得那么急。”他欲伸出手来抓住她,可体力不支,竟扶着桌子,软软地栽倒下去。 等下人再将他搀扶起,邵远的额头已然红了一小片。 披帛轻轻缠绕在他手臂上。然而透过这一层薄如蝉翼的纱,纪云宴能清晰地看见,他手臂上的刺青。 他见过这刺青。
第27章 真相 这一次是透过披帛窥见,而上一次,是在八年前。 胡家的那场屠杀之中。 面具下方的容貌他无法探清,只能从残忍又杀红了的双眼里读到一丝几近变态的笑意。 那个人杀得衣衫不整,袖子被挽起。他似乎并不惧怕被纪云宴看见身上的刺青,由胸膛至手臂,一览无余。 纪云宴强硬地按下胸中起伏,声音冷冷:“听闻将军擅刀,一把定远刀便可镇守天下太平。这样好的日子,不知我可有幸一观?” 邵远大手一挥,大笑着吩咐下人取他的定远刀来。 他将众人带到空旷的庭院,取过定远刀,说:“今日就给诸位耍一耍我这刀。” 纪云宴强撑着含笑点头。 亲人的离去、滴血的刀具,沉溺在心灵最深处的记忆如潮水一般袭来。双拳紧握,邵远的一招一式,他目不斜视。 纪云宴记得。 不是一招一式,而是他的风格。 纪云宴不敢忘,也不会忘。 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微醺的头,如同被麻绳紧紧勒住一般,在下一瞬恢复了清明。 但他只是笑,即便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显出几分生硬来:“邵远将军不愧为国之重器。” 人群散去。 玄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问:“殿下可是酒喝得上头了?明日晨起可能要吐一吐,这国子监怕是去不了了。” 纪云宴摇头:“无妨,先回行宫。” 他告别柳双娥,转头上了马车。 这一路上,都紧紧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越往外走,人烟稀少,太阳将将落山。旁逸斜出枝丫的影子越拉越长,将整条路都笼罩在茂密的黑色中。 终于到了行宫。 此刻天色已然暗下来。一路上遇见不少宫人说说笑笑,这场婚礼也算是一桩趣事。 纪云宴无暇顾及,只迈着沉重的步伐,咬着牙回到寝宫。 他踏入门槛,点燃烛火,终于不必再强撑。整个人软软地坐倒在地上,身体疲软。 玄成刚想去扶,可纪云宴双手撑地,胃里一阵翻涌。一团团东西从他嘴里吐出,满手都是。 他想撑着起身,连酒带饭的混合物仍然冲上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已满身污秽,胃里什么也没有,却仍然只觉得翻涌。 纪云宴干呕着,却再也没有东西可吐,口腔中充斥着酸味。 玄成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将地上打扫干净,在床头案几上端来一碗热水。 他说:“殿下喝吧,奴才用了凉水兑的,冷热应当刚刚好呢。” 纪云宴坐在床沿,嘴里仍然发着酸味,伸出手接过热水。 靠近唇边时,不适感又席卷而来。 他连忙推开了碗,双手捂着嘴,呕吐声不绝于耳。 然而这次不再是什么都没有。 缓和过来,他端过那碗热水,大拇指轻轻扣在碗的边缘。抬眼之间,却见透明的水中滴落几点鲜血,如同上好玉料里夺目的玉糖。 沿着血迹一路望过去,纪云宴放下碗,却见指缝里流出的血,与他的神情一样,异常狰狞。 玄成惊道:“奴才、奴才去请太医来。” “不准去,”他将沾满血的手在帕子上揩干净,慢条斯理地灌下那碗温热的带了血腥气的水,字眼从牙缝里一个个蹦出来,“我要杀一个人。” 玄成似乎并不意外,反而问道:“殿下可记得,年少时在胡家的府邸的下人中,有一对母子?” 纪云宴擦了擦嘴角的水:“那女子是个婢女,怀上少爷的孩子后,却被发卖了。诸多奔波,终于在胡家安定。” 玄成跪下来,额头轻轻触碰地面,如此虔诚。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力量:“胡家的大恩,玄成不敢忘怀。” “你们还活着?” “我娘带我去远方探亲,躲避了这场灾祸。迎接噩耗过后,我们母子二人远上陵安城,找到了旁系,亦得到胡婕妤家人的善待。” 纪云宴问:“那你为何要入宫?” 玄成笑了。偏安一隅固然很好,但他清楚地明白,纪云宴仍然身陷困境。 他回答道:“我知晓殿下孤寂。” 纪云宴不知该说什么。玄成本不必成为太监,成为受人轻贱的对象。若是顺利的话,他能在胡家旁系安稳一生。 他只能握着玄成的肩膀,目光沉沉:“你受苦了。” “这都是我自个儿选的,您无须自责,”玄成站起来,与他四目相对,“凶手是谁?” “邵远。” “殿下打算怎么动手?” “等。” 邵家颓唐势在必得,他能做的只有顺应时局,等一个好时机。 “若邵家倒塌是定数,论功行赏,柳家功不可没。邵远的命要不要留,能不能留,柳家肯定能说得上话。” 纪云宴心中一动。柳家若要帮他,须得邵昭仪的孩子尘埃落定。 他的神色越来越冷,心中盘算着如何向柳家开口,却听得门外匆匆传来脚步声。 玄成忙起身开了门。 秦烛喜形于色,大步流星,一路高呼。 “都叫你别喝太多,反胃了吧,”秦烛拍了拍纪云宴的肩膀,靠着床沿坐下,满目欢快,“今日的确是个好日子!” “邵三的大喜之日,你高兴什么?” 秦烛滴酒未沾,举手投足与烂醉如泥无二不同。他仰着头大笑许久,终于靠近纪云宴说:“是个公主。” “这么快?” “邵昭仪的胎是我师父在照料,我岂能骗你?”秦烛摆摆手,拒绝了玄成给他沏茶的意思,转而一把抱住纪云宴瘦弱的身体,“云宴,尘埃落定了,尘埃落定了!” 纪云宴被他抱得不太自在,闷声问道:“周太医亲口与你说的?” “我说纪云宴啊,周太医当年能保全,多靠柳、秦二家。这个时辰,柳家应当也得了消息了。” 纪云宴竭力挣脱开他的怀抱,踉踉跄跄地一面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一面朝着外头跑去。 这一路不多,他飞奔而过,依稀能听见宫人嘀嘀咕咕的那句“邵昭仪又闹了脾气”。但他没有在意,这一日的悲伤与欢快相互交织,纪云宴根本无法理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喜是悲。 他跑得发冠都颤颤巍巍,行宫大门的值守侍卫远远看见瘦弱的人影,衣摆在风中晃荡,他们低头行礼。 行宫离柳家在城郊的府邸不远。他记得方向,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黑夜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奔跑声,还有不知从哪传来的一阵阵虫鸣。 到了,到了。 不远处的灯火微小,却并不渺茫。 柳双娥外头罩着一件薄披风,身侧有橘白掌灯,二人在府外的小道上散步消食。 直到纪云宴站在自己身前,柳双娥才能确信,这个人的确是纪云宴不错。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身上还沾了不少灰尘,应是夜里狂奔被什么东西绊倒,才弄得灰头土脸。 柳双娥问:“你这一路可受了什么伤……” 然而,对面没有回答。 纪云宴在她跟前一寸才停住,接着张开双臂,环抱住她。
第28章 太后 柳双娥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有伤在身,手使不上劲,这蛮力地一推反而显得有些欲擒故纵了。 纪云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 他红着脸揖手:“多有得罪。” 柳双娥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却把头别过去:“无妨。” 橘白说:“太子殿下既然来了,便进来坐坐。” - 柳家很会选地方。 城郊府邸不远不近,却依山傍水,夏日夜晚有风吹来,比初春还要惬意几分。 柳双娥给他倒了一杯酸梅汤,神情有些凝重:“南方的事,殿下可曾听说?” “矜城洪涝之事,朝廷不是已经拨了银子下去了吗?” 她将杯盏推过去:“按理说,这拨款的确刚好。” 这事纪云宴是知道的。 行军打仗用的粮草,不得不多。其间运输、损耗,再算上官官相护、贪污腐败,真正用来前线补给的,与原有相比,少之又少。 朝廷给灾区拨款亦如此。 “你是说有人动了手脚?” 柳双娥摇头:“矜城的灾民反了。” 大灾之后必有一乱。这次矜城洪水之事,纪蒙尘其实处理得不好。 大抵是被邵昭仪有孕的事冲昏了头脑,他时而勤政,时而懒政。该看重的不看重,需要处理的事情搁在一边许久。 矜城一事,须得立刻下发钱款,派大臣前往安抚人心才是。 然而拖来拖去,竟是群臣上书才匆匆下旨的。 “那……压下来了吗?” “看样子是没有,”柳双娥双手抱胸,对纪云宴的反应十分有兴致,“加急信件里,尚未提及。” 矜城太守若是压下来了,递到陵安城的消息就不止揭竿而起这一件了。 “父皇会选谁领兵?朝中可还有可用之人?” “太子殿下似乎很关心这事。” “我自幼在矜城长大,自然关心矜城的一草一木。” “那这么说的话,殿下希望谁能赢?” 纪云宴垂下的眼眸倏地抬起。 一边是与自己朝夕相处多年的矜城百姓,一边是自己父皇建立起的王朝。 柳双娥拍他的肩膀:“殿下别把自己绕进去了。” “我只是希望百姓不再受人间疾苦,这与谁能赢,并不冲突。” “彼时殿下为矜城众生中一员,那么今日还是吗?”她问。 阶级跨越,纵使纪云宴百般不得陛下喜爱,他终究是太子。无论是柳家、邵家,还是整个纪家皇室,于百姓而言,终究是上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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