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就好像她活过来了一样,”淑妃不敢抚摸她的面容,怕弄花了她的脸,只能轻轻托着她的下巴,声音有些哽咽,“但你更要强。” “我并非完全为了你,我要救下邵三的命,”柳双娥用手背擦了擦淑妃脸上划过的晶莹的泪珠,“陛下与姐姐有分歧时,姐姐是怎么做的?” 淑妃思忖道:“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头一会儿,然后一双眼睛抬起,直勾勾地望过去。眼里的情绪杂得很,我没法儿同你讲得太细。总之……她每回摆出这样的姿态,陛下都没辙,只得听她的。” 这样的姿态柳双娥见过,而且次数不少。 姐姐未出嫁时,每回与大哥和爹爹撒娇,用的都是这样的法儿。 偏偏二人都吃这一套,只好哄着听了她的话。 柳双娥又问:“眼里是不是还带了些委屈,娇滴滴的,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淑妃点头:“是了。” “那你们今日,就将我当成姐姐好了。我知道这么做不好,等一切定下之后,我会去姐姐牌前道歉的。” 淑妃轻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她不会生气的。” “好。” “那么,去吧。”淑妃替她拨开了帘子。 柳双娥取了剑,朝着前殿的灰暗,步履沉稳地一点点走进。 - 她夸淑妃身段轻盈,其实习武之人,哪有笨重的。 这一舞倾注全力,她挽了几个剑花,最后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才握着剑定在大殿中央。 本该以金属为制,可大殿上王公贵族皆在,唯恐被铁剑伤及,干脆用了木剑。握在手里轻飘飘的,可她连舞两曲,昔日伤口在拉扯时还会轻微疼痛。 柳双娥的胸口略微起伏,她停在中央喘了好几口气,方提着剑给宴席宾客一一行礼。 纪云宴只知她性情坚毅,今日却被舞剑凌厉的姿态所惊,手中的筷子险些没握住。他离柳双娥不远,能听见她细微的喘息声,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一舞剑器动四方,蓬莱郡主真有公孙大娘之风范,”他站起身来,满脸关切,“郡主旧伤未愈,今日一舞实在耗费过多精力,还请回座好生休养。” 柳双娥抬头望他:“双娥今日所舞,也与此有关。” 她提着木剑转身向纪蒙尘,可并未抬头,被袖子遮住的另一只手捏出了细汗。果真是体力损耗过多,她说话时连脚步都有些虚浮,是以说出的话也就不如往日的沉稳。 她弓身,上半身几乎与双手齐平:“臣女方才有两舞。第一曲节奏明快,而第二曲曲声急切,有几分悲伤苍凉之感。” 纪蒙尘明知故问道:“今日是中秋,也是嘉平的庆功宴,诸位嫔妃大臣都在,其乐融融。蓬莱郡主何以有悲凉之感?” “臣女在这城中,长久受人折辱。心中悲痛不已,而畏惧人言,不敢宣之于口。”柳双娥跪了下来。
第32章 审判(一) “高门贵女,你是皇后唯一的妹妹,谁敢置你于危地,”纪蒙尘说,抬手示意李执扶了她起来,“受了什么委屈说便是,大臣们都在呢,朕能为你做主。” 柳双娥回头略微扫了一眼,麟德殿的主殿十分大,今日中秋宴会之盛大,连除夕家宴都是难以企及的。没人敢穿红戴绿,大都以蓝绿为主调,乌压压地坐了一片,底下却噤若寒蝉。 她仍然没有抬头,还是跪了下去,垂眸沉声道:“臣女幼时曾听闻矜城邵家威名,邵老将军曾独自领兵一路上京,打下天下。仰慕邵家威名,欲见之心十分殷切。” 她的声音很洪亮,全然不似他人以为的那般娇小又瘦弱,言辞之中,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柳双娥继续说:“去年深秋,臣女奉命入宫。” 纪蒙尘点头:“朕本来觉得,你年纪太小不懂事,入宫反而成了拖累。可皇后说,孕期有家人在身边陪伴是幸事,故而胎像稳固后召你入宫。” “姐姐在宫中,时常受到邵家刁难,臣女都看在眼里,只是姐姐多番劝阻,故而作罢。” 纪蒙尘的目光望向淑妃。 她在侧坐了许久,终究起身回话,头上的珠钗发出轻巧的碰撞声:“确有此事。只是邵昭仪出身高贵,是邵老将军唯一的女儿,娇贵些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是份例多拿一些,出言不逊几次罢了。” “是什么话?” 淑妃回答道:“不过是些顶撞的话,诸如德不配位之类,皇后娘娘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偶尔提点几句便罢了。” 柳双娥说:“陛下可还记得,姐姐走后昭溪公主曾有一次高热?” “那日你情急之下抱了公主去太医署,这事朕知道。” “其实那日臣女与昭仪的争执,并非那样简单。橘白,你来说。”柳双娥抬手招了她上来。 好在那日是橘白跟在身边,若是松雪,她如今是邵三的妻子,倒是不好与她一道了。 橘白身形微微颤抖,话语不卑不亢:“奴婢与郡主走得急,与昭仪相撞,实在是我们未看清路,昭仪责问是应当的。但可怜公主一出生就没了娘,还要被人说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家伙……” 橘白五分真情五分假意,倒也说得眼泪都落了下来。她揩了脸上的泪珠,吸了吸鼻涕,低沉着呜咽:“皇后尸骨未寒,怎得如此羞辱?若那日不是太子殿下出声解围,只怕还要被昭仪刁难。” 柳双娥看得一愣一愣的,险些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邵昭仪也在宴席上,她顶着个肚子,拍着桌案站起来,厉声道:“柳双娥,你那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果然是装的……” 纪蒙尘蹙眉欲发作,碍于她大着肚子,担心邵昭仪情绪起伏太大导致皇嗣受损,只好叫人带她回宫:“李执,送昭仪回去。今日宾客众多,昭仪昏昏欲睡,为腹中孩儿着想,便先回寝宫歇息了。” 待邵昭仪不情不愿地离了麟德殿,柳双娥这才继续开口,不动声色地跳过了邵三的那一段:“再往后便是邵远将军回朝,骑射之赛上的事了。” 这事儿才过去多久,闹得沸沸扬扬。 别说朝廷上传开了,都城里老百姓茶余饭后都会谈起。邵家与柳家,自此算是真结下梁子了。 她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臣女身份地位,可任由邵远将军肆意践踏尊严。可太子殿下作为一国之本,大祉储君,邵远将军公然行此令,不怕误伤殿下贵体么?” 柳双娥背朝所有人,纪云宴却能从她挺立的上半身,察觉到极致的压迫感。 她步步紧逼,声线越提越高:“邵远将军并非黄口小儿,也只许多事不可肆意妄为,伤及太子的严重性也不会不知道。难道……将军是早有取而代之之心,才急于对太子殿下下手?” 那时邵昭仪肚子里是个公主,还没个定论。 邵远想杀了太子,让邵昭仪的孩子取而代之,柳双娥是知晓的。 纪蒙尘那日故意不在场,默许邵远对纪云宴下狠手,柳双娥也是明白的。 但她一点儿也不怕纪蒙尘生气。 纪蒙尘选了柳家来审判邵家、她走上大殿的那一刻,就应做好这个准备。 柳双娥苦笑一声:“昔日姐姐在时,善待宫廷众人。为人低调清简,也多次劝臣女要宽宏大量。臣女今日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邵远将军射中的那一箭,伤口至今未能痊愈。” 说罢,她掩面抽泣起来。 等啜泣一会儿,才说:“臣女性命事小,可太子殿下事大。臣女一介女流,也知国本之重。陛下,还请陛下彻查邵家!” 下头闹哄哄的一片,大臣们嘀嘀咕咕个没完。 柳安闲与秦嘉平挨着坐下,二人捧着酒杯看大殿上的这出戏许久,等她说完了话,也只是相视而笑。 邵远与邵三都欲上前,却被邵老将军按下。 他脸上沟壑纵横,经年的行军风霜拍打在脸上,成了一道一道无法掩盖的皱纹。邵老将军的双眼微微凹陷,身体仍然挺直,可精气神不如从前好了。 他苍老许多。 邵老将军说:“子不教,父之过。儿女品德恶劣,是老臣教导无方。可邵家拳拳之心,对陛下效忠至此,邵远他断断不敢有觊觎之情。” 这反叛的罪名太大,自然是不会安在邵家头上的。陛下并不打算对邵家一网打尽,可柳双娥要最大限度地拿捏住邵家。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邵老将军并非邵远,又怎知他心中所想?”柳双娥偏头问道,堆满笑容的脸庞,闪烁着冷漠的光辉。 邵远是个没眼力见的,甚至还喝得微醺。他的酒意早已醒够了,忙上前回话:“微臣跟随陛下打江山,拥有高官厚禄,佳人美酒,又有何理由行大逆不道之事?或许是蓬莱郡主误会了。” “总不会是我看错了,”柳双娥偏头过去,脸上的笑意却有些瘆人,“这大殿上许多人皆在场。”
第33章 审判(二) 候在众人之中的纪云宴闻言想起身,却被柳安闲拉住。 柳安闲一只手抓住他的小臂,轻声说:“这场戏,殿下上前只会不利。” 纪云宴点点头,握着手中花纹交错的精致杯盏,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要杀谁、怎么杀,全由陛下定夺。 柳双娥才是这场戏的主角,他贸然上前,只会惹得陛下不快。 再抬眼时,大殿上的人已经跪了一片。 柳双娥见对面不说话,继续问:“那邵远将军意在何为?不是谋反,那总得寻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来。你们兄妹二人不对我行礼、对先皇后口出狂言,这些只算细枝末节,暂且不再追究……” 柳安闲自人群中行至大殿中央:“微臣年迈,自知无才无德,忝居高位,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保全。都中凶险异常,微臣的二女儿已经去了,不愿三女再遭逢不幸。邵家与柳家偶有摩擦,说开了便是,何以要下此狠手?” 他抹了一把眼泪,声泪俱下:“若非小女运气好,恐怕其早已命丧黄泉。既知如此,微臣既然没有能力护住自己的家人,有职位在身又有何用?微臣年迈,请求回到家乡,带着女儿在家乡颐养天年。还请陛下应允——” 柳双娥并未回头看,大殿中央以她为首,跪了一片人。柳安闲话音刚落,便又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断断续续持续了好久。 话说到这个份上,饭是吃不下去了。 于是这宴席已然空了一半,年轻与年迈的臣子们一齐跪下,高声劝阻。 “陛下——” 邵远开口,却被纪蒙尘打断。 他啜了一口案几上的清酒,借着胸中的烦闷,反手将杯盏丢在了地上。 液体飞溅,滴落在地上,洇在地上成了深色,像极了鲜血的颜色。 他未曾等邵远开口,只是说:“以下犯上,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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