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秋水的丹青竖在内殿,隔着明亮的烛火去看,上头的人栩栩如生。 胡清茄没回自己屋里休息,盯着丹青许久。 “这是你第一次见她吗?”柳双娥沐浴完回来就寝,却也停在了丹青之前,开口询问。 她点头:“她与我爹算是表兄妹,陵安这一脉算是旁支,早早北上,这些年联系很少,只有书信往来。我爹与矜城的联系就少,关于这位表姑,偶尔才会提及。” 听兄长说,后来便提及得多了,毕竟有纪蒙尘这个妹夫上京,总要帮衬着。提着提着,又倏然不提了。 他有才华,得了张望亭的青睐。又肯替前朝皇室办些腌臜事,心向君主,昏君不辨是非,重用于他。势头大起之时,又搭上了柳家。 旧事回忆来回忆去,都是无用的,毕竟她爹已经死了,兄长也发配边疆。时常想起只会平添伤感,并无益处。 胡清茄顿一顿,目光移回了丹青:“表哥与表姑生得挺像。” “这幅画是纪云宴所作。” 他对柳双娥的谋划早有察觉,不然何以在东宫事变之前就将丹青转交给温进。 纪云宴笔触细腻,他的技法本就纯熟,作画时又用了许多心思,丹青便不得不传神。 胡清茄想起纪云宴,却只是笑:“今日不只是我第一次知道表姑的模样,也是第一次见到鼎鼎大名的娘娘。娘娘在月牙的这几年,家人私下相聚时,表哥时常提及您。” 有些事,可以对知己好友说。而有些话,只能对亲人说。 她那时年纪不大,却也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表哥在提起“双娥”这个名字时,是笑着的。 “看来还真是选对人了,坐于一方阁楼而知陵安事,你很机敏。” “娘娘也是个聪明人,”她的双手拂过丹青,“只要宫里的人相信,连带着圣上恐惧,凤仪宫里有没有鬼魂,会不会害人,都不重要。” 柳双娥与纪云宴的那些事,她与纪蒙尘的恩怨,胡清茄能猜个大概。以下犯上是大罪,固然令人胆颤。可长公主与皇后联手,这片皇宫看似还在圣上的统治之下,权力却悄悄地转移到了柳双娥的手里。 她不在意,大不了事情失败就是一死。可倘若成功,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柳双娥捏住她的下颚,目光灼灼,让人不敢直视:“带着胡秋水的丹青回自己屋去吧,明日会有六尚局的人,给你试试上妆后的模样。” 胡秋水的丹青撤走,徒留下桌上的灯盏。 她从木箱中取出另一副丹青,挂在床对面,遥遥相望。 纪蒙尘的画技并不好,或许是倾注了感情,也算是副合格的画作。姐姐五官温婉,可早年性情棱角分明,他并未画出神韵。 剑眉被无端改为柳叶眉,画上的姐姐不仅是柳春山,更是纪蒙尘心中臆想出来的那个端庄大气的妻子。 柳双娥轻哼了一声,翻了个身,不愿再瞧。 橘白替她掖被角:“姑娘看了不高兴,奴婢撤了就是。二姑娘才不在画上,一直在姑娘心里呢。” 她愁眉叹气:“若凤仪宫中,真有她的鬼魂,就好了。” - 等纪蒙尘的身体能下地,已经飞入了十二月。 陛下身体有恙,太子被废不久,今年除夕注定无法大肆操办。可到底临近年关,各宫各院都会给宫人们发一笔赏银下去,年味也就起来。 尚书们隔几日便会到甘露殿议政,离去时快到午时,厨房刚刚开火,用膳还须等些时候。 柳双娥与臣子们打了个照面,进去时纪蒙尘还在床上,气色不能算好,只是比原来好太多。外头的宫人也恰好端了药过来,却被他偏头拒绝。 端药的小太监不知该如何是好,眼巴巴地望向柳双娥,等着她开口。 这些时日他虽然病着,但宫里宫外都井井有条,欣欣向荣,一时高兴,便握着她的手说:“今日天气不错,你跟朕出去走走。” “外头冷,披着斗篷也不宜多留。陛下身体稍有好转,可不能再前功尽弃,周太医若知道此事,只怕下次来请脉会叮嘱得更碎些。” “今日无风,太阳光照在身上也暖和些。朕都一个月没见太阳了。” “好吧,不过陛下要先做一件事,”方才从冰天雪地里穿行,五官染上几丝冷清,可望向小太监的眼神又不免柔和,“先把药喝了。” 皇后娘娘的话很有用,这是小太监第一回看见陛下如此乖巧地服药,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李执麻利地替纪蒙尘更衣,嘴上还是在劝:“陛下的身体实在不宜四下走动,您若是要见太阳,奴才推您到窗边或檐下照照就好,何至于伤了身子呢……” 他正要拒绝,却见柳双娥眯着眼,狡黠地笑:“自然出不了甘露殿,差了宫人们到后院寻一处空旷地,摆几个火炉便好。陛下说想出门走走,出了这殿门也算是出。” “你啊你。” 李执下去指点宫人们做事,柳双娥替他系外衣的带子,埋头道:“前几日路过蓬莱山,那里雪景很好,不免想到去年与陛下雪仗的光景。” 她动作麻利,三言两语便替他抖擞好衣裳,抬头继续说:“可惜今年是无法了,陛下把身子养好,明年这时候长启也会说话走路,到那时候一家人一起登山观雪。” 他咳嗽两声,说:“朕这副身子真是不知道何时能痊愈,风眩也是老毛病了。祖上几代都有,阿妹估摸着上了年纪也逃脱不过,朕就是担心长启。” “陛下,宫人已布置好了,还请陛下到院中一坐。”李执进来通传,顺带将套了布套的汤婆子递给他。 柳双娥拉着他的手朝殿外走去,许久未出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确有凉气侵入的异样感。气息堵在喉间,他强忍未果,还是掩着口鼻咳嗽几声。然而未走几步,便觉得日光从裸露的皮肤贯穿全身,一直到柳双娥拉着的他的手的掌心。 椅子的靠背用了皮毛包裹,他与柳双娥各自围着炉火坐下,听她继续方才的话题:“陛下身子向来不好,又嗜酒成性,风眩来得自然猛烈。长启还小,时日还长,只是昭溪慢慢地长大,温进教她读书是好,也须花了时间到谭昭仪处学些骑射功夫。” “朕这些日子无力管束她,有什么想法,你与张贵妃商量便是。——她近来与昭溪关系如何?” 昭溪过继给了张贵妃,是她提议的。 早晚都要到谭昭仪处学习无可更改,那索性就多个人疼公主。张贵妃在深宫寂寞长久,将来也不会有所出,有个女儿在身边也是好的。 不提议将昭溪过继给她,张贵妃又怎甘愿劝说父亲外出游乐,不问朝堂? “最初改不过来称呼,如今已经习惯了。张贵妃对昭溪很好,事无巨细——” “启禀陛下,公主随温太傅觐见。” 话被打断,她并不恼,目光移至纪蒙尘身上,见他缓缓开口:“传。” 昭溪被宫人裹得严严实实,头顶的绒花衬得人活泼可爱。她步子很快,几乎是小跑着扑进纪蒙尘怀里,撒着娇蹭他外衣上绣着的云纹。 温进紧随其后,在炉前停住,毕恭毕敬行礼。 “公主殿下思念陛下,微臣担心雪天地滑,路途生出事端,便一同随行。” “多谢温太傅,”柳双娥招他坐下,宫人上了茶,“公主调皮,比别人要多费许多心思。” 他小啜一口,回答道:“殿下天资聪颖,很少走神,是以微臣并不觉得劳累。只是奉仙殿近来事务繁多,微臣倒会想起凤仪宫——不知娘娘近来可还安寝?” 纪蒙尘问:“听宫人们说,凤仪宫中有邪祟,不知是否为谣传?” 温进答道:“凤仪宫的荼靡花丛中确有异动,微臣不敢说谎。” “荼靡花?” 他闻言下意识地往前坐,坐在怀里的公主不免有些不舒服,直截跳下来,拣了炉上的橘子,边吃边说:“荼靡花是阿娘最喜欢的,父皇也是想到阿娘了吗?” “是,朕想起了你生母,她生平最喜欢荼蘼了,”纪蒙尘揉了揉她的脑袋,抬头望向温进的眼神惊恐未散,“你可能知道,那鬼魂是谁,留在这里是为何?” “微臣才疏学浅,跟随师父学习时日不长。即便师父将毕生绝学都写于书中交给微臣,惭愧的是事务繁忙,微臣并未悉数吃透,”他言语诚恳,让人无法不相信,“只是未行不正之事,娘娘敏锐,觉察后茶饭不思也是正常事。取了生辰八字、五谷与铜钱包于锦囊中,压在枕头底下,便可缓解。” “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本宫总觉得那东西要与本宫说话,莫不是有人间未尽之事?” 纪蒙尘一个激灵险些从椅子上滑落。 李执忙不迭扶他重新坐起:“陛下可是体力不支?奴才扶您回殿内躺着。” 他摆摆手,目光幽幽:“朕想去凤仪宫一趟。” “陛下若真的要去,也要等宫人取出披风,当心着了寒气。”她没有劝,只是跟着纪蒙尘一路朝甘露殿外走。 他点点头,在石板路上停住,大腿却倏然一沉。 昭溪一脸期待地抬头看他,纪蒙尘终于反应过来,方才忘了女儿还在甘露殿。 他问:“昭溪要一起去凤仪宫吗?” “要去的,父皇去哪我去哪。要过年了,听宫人说过年就是家人团聚,所以——” 她的话题转换得很生硬,纪蒙尘略微低了头,等她说下半句。 “所以,我想跟哥哥出去玩。哥哥说,要带我去蓬莱山打雪仗的。” 柳双娥以为他会思忖片刻再同意,可对方几乎没有停顿。 “自然可以,马上就是他的生辰,也该出来走一走。” 公主高兴,带着宫人先行朝凤仪宫的方向去。 柳双娥打算紧随其后,却有一道目光幽幽地望着自己。 “陛下这么望着臣妾做什么?”她明知故问,一脸无辜,朝他伸出手来。 纪蒙尘自然地握住:“你无须大费周章,要他出来,同朕说一声就好。” “陛下不生气?” 她问得直接又隐晦。纪蒙尘似乎还明白,她心里还有纪云宴。与从前不同的是,他如今似乎并不在意。 “朕只能接受。”
第115章 夕阳 凤仪宫的人没料到他会来,却也并不手忙脚乱。 “殿内暖和,陛下还是进去罢。” “朕想去花园瞧瞧。” “凤仪宫园子里没种梅花,冬日叶片也落了不少,实在不值得观赏,陛下去了该失望了。”她口头这么劝着,却还跟在他身后朝后院走去。 花园里的小池塘都不知结了多厚的冰,她偏头轻声吩咐:“叫宫人备些热腾腾的吃食来,在外头走一遭,陛下总要用些热的暖暖身子。” “自进凤仪宫来便已经吩咐过了,”橘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低声回答,“此刻已经备好,一直热着,只等着陛下与娘娘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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