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难得沉默片刻,是纪云宴开了口:“他自找的而已。” 邵家老三没求着宫里做主,陛下也没问责,这事就算过去。淑妃今日来是请太后定了去行宫的名单的,出声解释道:“新进的嫔妃位分大多不高,也没几个拔尖得宠的,就择了几个门第高的去。” “皇帝还是不大进后宫吗?”太后侧目问道。 “是,不过近几日勤些。邵昭仪这几日,似乎很得陛下的欢心。” “继续说行宫的事儿吧。”她摆摆手,看样子是不大愿意谈论邵家。 “老人不多,资历也在这儿,就是有一个臣妾拿不准的。胡才人位份不高,也不得宠,门第也不高,但……”但胡才人是太子母家出身。 多添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陛下也难得问起。淑妃今日要当着纪云宴的面说这事,那是做好了卖他个人情的打算的。 “你决定就好。哀家老了,连公主也无法衣不解带地照顾,更何况是后宫琐事,”太后合上那沓册子,交还给了淑妃,望着她泛白的脸,问道,“你脸色怎的这样难看?” 淑妃擦拭颈间细密的汗珠:“许是春夏之交燥热得很,昨夜没睡好。” “刚好秦烛在,你去给她瞧瞧。” 淑妃也不好拒绝,只得伸了手腕出来,搭在脉枕上。 她是公主出身,比一般高门贵女还要娇生惯养些,没受过苦,是以手腕也比其他女子更纤细、白嫩。手掌的脉络、血管,远远望去也泾渭分明。 秦烛取了帔帛,轻轻覆在手腕上。隔着那层聊胜于无的薄布,凝望桌案上的花瓶,感受她脉搏的跳动。 太后奇道:“淑妃的恩宠不算多,这五年算下来也不少了,怎的还没有好消息?” “娘娘体内寒气极重,要治好,得积年累月。受孕……恐怕没这么快。” 别的不说,就不想怀孕这事儿,柳双娥她是知道的。 有个孩子的确能巩固地位,她偶然问起这事儿的时候,淑妃的回答是—— “我当时是想随皇宫被攻破一起死的,只是你姐姐劝我不要死。我虽活了下来,仍然住在自己为公主时的宫殿中,却也知物是人非,又怎会生下他的孩子呢?” 那一刻柳双娥才想起,她是个亡国公主。 即便与前朝皇帝的关系再疏远,她都是公主。强盛时,她是锦绣衣袍上的一朵绣花。破灭时,她是要被第一个折断的人。 淑妃宽慰道:“还年轻呢,急什么。觉得宫中寂寞了,这不是有双娥吗?闲暇时,还可以逗逗昭溪呢。”
第17章 授受 “你还年轻,所以要趁着身子好的时候要个孩子,”太后朝她投出期待的目光,“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可不生孩子,难以长久地立足。” 曾经有皇后护着她,现在皇后死了,想要立足,唯有寻求他法。 更何况,陛下并没有给她避孕的意思。如若生下皇子,也无法继位,可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殿内沉默半晌,听得太后继续说:“邵昭仪的肚子,估计也快了。听说她找你师父开了快速受孕的方子?” 秦烛垂眸答道:“有这么回事。” “那你师父给了没有?” “药性极烈,会对身体受损。师父再三强调,邵昭仪还是取走了方子。” “也好,”上次昭溪深夜生病,路遇邵昭仪受辱的事,太后也知晓几分真相,想起就有些不耐烦,“省的天天打昭溪的主意。” - 珠镜殿里香气袅袅,淑妃玉手轻摇着团扇,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不太自在的太医。 “多年未见。” 这一次把脉,秦烛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他甚至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是盯着案几的空处,弓着身子。 “劳烦娘娘记挂。” “秦太医今年几岁了?十八,十九,还是二十?” “娘娘明知故问,”秦烛颔首低眉,极尽诚惶诚恐之态,“微臣与娘娘一般年纪,今年二十二。” “哦。秦太医这个年纪了还未娶亲,秦大人不会担心吗?” “家父十分开明,并不在意微臣娶亲之早晚,只希望微臣能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况且家父年迈,家妹年纪还小,微臣须尽兄长之责。” “你说秦眠?嗯,她的确还小,”淑妃津津有味地凑近了些,“那秦太医不娶亲,是尚未动心,还是……” “这是微臣的家事,还望娘娘不要干涉。”他小心翼翼地把帔帛收回,目光却不自觉地从案几的空白处,移到她那只手腕上。 皓腕凝霜雪。 他们曾经的接触,无须隔着一层聊胜无于的帔帛。 那样柔软的手腕,他这辈子再也没有资格,掀开那层帔帛,紧紧握住了。 “没意思,”她顿觉无趣,将手收回,好整以暇问道,“方才在太后那吞吞吐吐的,你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娘娘切不可再胡乱使用麝香一类的药物了,对身子的伤害是没法补救的。” 淑妃冷笑道:“如若我怀孕怎么办?秦烛,你不会真要听太后的,助我生下陛下的孩子吧?” “微臣知道娘娘对微臣和整个秦家都有怨念,但这是两码事。只是无论如何,还请您切勿糟蹋自己的身子了!” 秦烛急得直接跪在自己眼前,淑妃也不好再发问。 “你起来吧,弄脏了衣裳,待会儿被人瞧见,还以为是我罚了你的跪。”她偏过头来说道。 “多谢娘娘。” “你既然想调理我的身子,那便开药吧。我只与你说好,不让我用麝香,那你要弄些别的避孕汤给我。” 秦烛迟疑着开口道:“是避孕汤都会影响身子……” 淑妃一记眼刀过去,他见状立刻收了嘴。 她环抱着双手,轻轻朝后躺:“回去之后,脉案上不许说我用了麝香。” “是。” 秦烛收好医箱,行至殿门,还未打开门,又被喊住:“你真的走啊?” 他转过身,却见淑妃踩着小碎步一步步走近。 她只是普通女子的身形,甚至算是瘦弱,双手却极有力量。 淑妃略略仰着头,看着秦烛下意识地后退,直到身后是宽大的墙壁。 她伸出手来按住秦烛的双臂,腰边的医箱有些硌人。淑妃蛮横地把医箱的带子从他肩膀上扯掉,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声,她也踮起脚,一只手握住他的下巴,轻轻吻了上去—— 秦烛并没有推开她,任由眼前人轻轻吮吸着自己的下唇。 点到为止,却也足够让二人在静谧的殿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今日未涂口脂,没人会发现的,”她伸出手指,在秦烛的嘴角打着圈,又踮脚,牙齿轻咬他的耳朵,“我没怨你,也没怨秦家。我只是怨纪蒙尘而已。” 他把淑妃揽进怀里:“我知道你不愿怀他的血脉。” 哪个正常人,乐意生下仇人的孩子呢。 更何况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元凶。 “你们家,一直对我很照顾。我也要多谢你们,照顾我的族人。” 前朝覆灭,高氏仍有疏远的旁系,还有曾经长公主府的仆从。背后多靠秦家出手相助,才能在南方得以幸存。 秦烛轻拍着她的后背:“别怕,以后会有我在宫里。” 他的医术不算差,跟着不少上了年纪的郎中走南闯北,大可以悬壶济世,远离纷争。 他入宫,不仅是想跟着周太医、成为国手,更因为,这是唯一一个可以经常见到她的机会。 秦烛有时候会想,如果前朝没有亡,或许现在这个年纪,他和高妗连孩子都有了。 又或许没有生孩子,他们在离皇宫很远的地方支了一摊小桌,每日给人免费看诊。 反正都不会是今天这个模样。 可是又想想,前朝没有覆灭,他又怎能过上如今的生活。 秦家虽没有为大祉建功立业,但与陛下十分亲密,也算是受了新朝恩惠。多多少少,都是踩在高妗身上爬上去的。 无论是秦家还是柳家,无论身不由己,或是无心斗争。他们受的恩惠,就是高妗受的苦。 高妗没有把气撒在他们身上,已经十分慈悲了。 她说:“柳家对我很好,秦家也对我很好。我只是没办法不去恨纪蒙尘。即便我不是曾经的长公主,可春山死了,春山她……她曾经那么耀眼,我没有一天不在惦念。” 从纪蒙尘成为权臣的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朝着倾颓的方向无可避免地倒去。 淑妃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抓他的领口:“我不知道秦家的立场,如果真到了那时候,你爹爹大抵是帮着纪蒙尘的。你我都知道,他们是旧友。如果真到了那一天……” 她停了一下,咬牙道:“我希望,我们都不要放过彼此。” “我会站在你这边。”他扶着她的下巴,又吻了上去。
第18章 溺水 柳双娥这几天没有再寻纪云宴。 他一边忙着国子监的功课,一边收拾搬去行宫的行礼,除却给太后请安,他几乎闭门不出。 昭溪渐渐大了些,她一刻也不敢停歇。公主说是给她带,但大多宿在太后处,其余打点皆由她的蓬莱殿来。 宫里越来越热,每日只想懒洋洋躺着,却又觉得躁动不安,没法儿静下来。 去行宫的日子终于定下来,可算是赶在了立夏前。 淑妃把她安排在僻静处,与纪云宴靠着。从星芒阁到陛下的书房要走许久,她很满意,总算不必常见了。 在一方天地避了许久,直到立夏宴上,才与众人相聚。 立夏宴选了一处亭子上,参宴人并不多。 还没到酷热难耐的时节,身侧橘白扇着凉风便足矣。 邵昭仪势头一日胜过一日,大抵是眼上的剑眉奏效,她出身将门,又有一股皇后年少时的女侠气,近来几乎是专宠。 开宴一刻钟,胡才人堪堪到场。 她一袭轻衫,初夏里倒也清爽,低着头给众人赔罪。 邵昭仪疑惑了一声,假装好奇道:“胡才人也不得宠,在阁楼里忙什么呢?也好告诉告诉姐妹们,深宫寂寞,总得找个事打发了时光。” 柳双娥抬眼,胡才人已跪了下来。 她说:“臣妾偶遇太子殿下,却见他跌入池中,费了好些时间才救上来,还请昭仪赎罪。” 纪云宴? 她靠着淑妃肩头的脑袋立刻正位,正襟危坐问道:“太子殿下跌入了池中?怎的没人通传?” “事发突然,秦太医说没有大碍,臣妾才敢来赴宴的。” “那太后那边呢?可得到了消息?”她急切问道。 太后最疼纪云宴了,她若是知晓此事,怕不是要受惊过度而晕厥。 胡才人颤颤巍巍回答:“太后尚在午睡,因太子已无大碍,臣妾并不敢打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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