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就有女眷笑道:“许是哪位王孙公子,想着心上人在此,特意赶过来为之奏曲吹箫?” 小宛心想,那么请那乐师来演奏看来也没有戏了。 她叹了口气,隔了一会儿,那洞箫声再次响起,便闻这曲,起调庄严沉重,随后激昂鸣越,又跌回低谷,跌宕处如山峦层叠起伏宛转,细缓出似日升月落流星澹澹。 她更觉得疑惑了,这曲子是《九哀》。 若是仅是《霜地》还不足以说明什么,两支曲子就值得她怀疑了。她茫茫然地想到,是那位女官安排的不成? 接下来的曲子,全都是她说的那些曲子。 那不知名的吹箫人吹了约一个时辰的箫,功力委实惊人。 女眷们纷纷认可刚刚那位的观点,觉得能够坚持这么久的,一定是因为心上人在,她们便开始了一轮猜测心上人的游戏。 小宛还在垂思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就听有一位公主笑着朝沉阴公主说道:“沉阴姐姐,你说是不是那一位?我可早已听说,那一位于音律上造诣上佳,擅箫擅抚琴。” 小宛完全不知她们打的什么哑谜,只是也好奇地凑过去,想知道什么音律上佳的王孙公子,倒可以结交结交,她近日想给哥哥的生辰编一支舞,还在思虑用什么曲子好些,一直没有拿准。 她说:“不知两位说的是……‘哪一位’?” 小呆趁她跟人应酬,一骨碌跑远了。 沉阴说道:“还能是哪一位,自然是晋王殿下。” 小宛刚刚要“结交结交”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她默然一笑,说:“噢,是我孤陋寡闻,不曾知道晋王殿下竟然在音律上颇有建树。” 她可从未见过他吹箫。 她转身游移去旁的地方的时候,似听到那沉阴公主羞赧一笑,低声说着什么“好姐姐你就别打趣我了,八字还没有一撇,你这样叫我可怎样做人啦?” 小宛心忖,她所思虑的,好似没有错。沉阴公主看起来已被姬昼迷得七荤八素,不知他对沉阴可有几分心思? 她心底给沉阴点了根蜡烛,只怕他利用完后,她也免不了始乱终弃的结果。 她漫无目的地在碧波十里长亭走着,杏花如雨吹落她的衣裳上,她凝望了海面一阵,发了一会儿呆。 小呆不知打哪里窜出来,眉开眼笑,她问道:“怎么笑得跟捡了钱一样?” 小呆捂了捂嘴,连连摇头:“没有……刚刚,刚刚捉到了两只花蝴蝶。” “蝴蝶呢?” “……放走啦。” 小宛没有多问,但总觉得这孩子回去时比来时开心很多。 驿馆的夜晚并不算安静,外头淅淅沥沥地还下着雨,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一夜俨然又是个无眠之夜。 忽然,夜半时分她听到雨中响起了一缕琴音。 琴音渺然,有一丝不可捉摸,她立即警觉起来,坐直了身子,到了窗前,似听到琴音来自窗外。 那是一段无名的琴音。 她有些欣喜,但那支曲子只弹了一遍,便匆匆结束,她觉得很是遗憾,试探着站在窗边叫道:“等一等。” 不知外头的那个人有没有停下等她,她心里有些莫名的期待,难道说也有人愿意给她弹曲子么?从前没有遇到过,往后能遇到的话,那也值当了。 白日里时,她其实有些艳羡沉阴的。 她自顾自地说道:“我还想听,你可以继续弹一会儿么?……那个,不行的话,就算了……” 但话音尚落,曲调已经绰绰约约地又响起在这雨夜。 琴音舒缓,她隐约地辨认得出,是《霜地》。 她心里有些得逞的欢喜,不由又追问:“你是谁,怎么在我的窗前?” 那个人没有回答她。 若她记得不错,这扇窗外,是一丛芭蕉野草,再便是院墙,不知究竟是谁。
第97章 彻夜 雨打芭蕉。大约是琴音的缘故, 小宛缓缓坐下后倚着软榻,便觉困意非常,逐渐地睡过去。 她虽然迷糊地入睡, 但似在潜意识里知道什么,因此睡得不算太沉。 恍然里她似堕入一场清波澹澹的梦境,倏地那片海上风起云谲, 波澜翻涌,令她从梦中猛地惊醒,其时,她一睁眼就看到了一张俊美容颜。 眉目似染着杏花桃李色, 艳得惊人之外, 发上还挂满了水珠。 她睁大眼睛,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眼眸稍转,见手里竟然还抓着他的衣袍, 她立马震惊着松开手,完全不知姬昼是怎么又到了她的屋子里。 他横抱着她刚走到了床榻边。 他来做什么,他又来做什么? 她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心里又惊又惧。 他这么晚来, 又能有什么好事?几次三番都是这样, 她想, 一定是这狗男人觉得长夜寂寥, 想要轻薄她。 她不禁想起了白日里赏花小宴的事,沉阴公主那模样印到她心上, 她愈加觉得这男人实在是太坏了, 一边同人家小姑娘勾勾搭搭, 哄着人家成婚, 一边还装出情深似海的样子,想要骗她第三次。 她的眼睫微阖,哥哥不在,她有些害怕,只期盼他赶紧离去。 可那阵清冽松檀气息并未远去,反而倏地强烈。 下一瞬她就被轻轻放在床上,她以为他终于要走了,但没想到一双手忽然探上她的领口,要解开她的衣裳—— 她心里无名火高高窜起,睁大眼睛,翻身坐起,姬昼的眼中错愕了一瞬,下一刻,寂静夜里响起“啪”的一声脆响,他狠狠挨了一耳光。 “无耻!” 她抱紧胳膊,往后缩了一缩,刚刚是气急之下动的手,这时理智回笼,自然害怕,她知道他是睚眦必报的人,不知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小心地看过去,见他左半边脸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红印,此时脸上水珠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她却见他苦涩地笑了一下,眼眸里哀伤如月光碾碎:“小宛,若打我能让你好过些,你就多打我几下,……哪怕,哪怕你拿剑刺我几下……,你别赶我走。” 小宛的手撑住床榻,胸腔剧烈起伏,静了一时,她目光转落在行将燃尽的红烛上,说:“你怎么在这里?你来做什么?” 他微垂目光,睫羽上沾的晶亮水珠微颤着滴落,嗓音轻轻:“我从王宫里私自出宫,就想看看你。……我怕你睡着凉,所以进来了。” 他特意选在她哥哥不在的时候过来,却不知,她这么警惕防备自己。 她轻嘲一笑,说:“不用你假惺惺。”她撇开目光,稍稍扬起下巴,说:“我是死是活,与你没有一点干系。” 他的手无力地垂在袖中,白衣裳湿透,影子落在地上,既薄又轻。 他试图说什么,可是望了一眼她后,就全都没有说,只是喉头滚动了一下,静默许久却还是没有走,反而在床沿边坐下,见她眼中充斥着警惕和害怕。 他的手指在袖中蜷缩了一下。 脸上火辣辣地疼,他还没有被人这么打过。 他说:“那让我看看你,你睡着了我就走。” 小宛目光缓缓上移,移到他肩头时,他似有意无意地抬手掩了掩。 小宛忽然想起了方才的几许琴音,又联想到了赏花宴上那段箫声,含着几许讽刺笑说:“晋王殿下都快要谈婚论嫁,还要来招惹我做什么?” 话刚说完,她又突然想到自己的两句话,眉目暗淡了一下,寻思着刚刚他怕是本就不是来找她的,可能是给人家沉阴公主弹曲子,是她自作多情了些。 她把脸转到一边,接着想到,他一定是觉得暂时还睡不到沉阴公主,倒可以哄一哄她这下堂妻来同他欢好,不然,刚刚他怎么偷偷地解她的衣裳。 她愈想愈觉得他一定是这样想的,一定是。 他对别的女子倒是敬重,何曾敬重她,心里仍然拿她当做极其随便的女子来看。 他哑了哑,说:“谈婚论嫁?你答应嫁我了?” 她捂住眼睛,眼泪肆流,说:“你走!我叫人来了!” 她已全然不想再听他的假话。 坐了半晌之后,他才起身离开,临走时,从怀里拿出个什么,是一包油纸包好的点心,轻轻放在了床头。 他的容色在摇晃的烛火里明灭变幻,模糊中只见颀长身形单薄立在光下,他大约笑了一下,想要逞出最好看的容颜,但笑中带了几味苦楚,垂着眼眸,侧颜如琢。 他说:“我听说你喜欢这式点心,但不知道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一家。” 说完后,见她久久没有动静,默然地离去,空气里仿佛还遗留着一味松柏清冽。 她没有动,蜡烛熄灭后,她缩在锦被里,夜里春寒,她怅然地想到了很多,想到从前种种,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姬昼,你若是早三年这样对我,我都会心甘情愿被你骗。 可是,一个人,哀莫大于心死。 她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沉阴公主的笑靥,烦躁地翻来覆去没有睡着,外头竟然又飘起了琴音。 她迟缓地想到,外面似是在下雨。 她叹了口气,想着还是得赶紧找一个靠谱些的郎君成亲。 次日一早醒来时,晦暗天光伴着雨声,她坐起身,几乎听得到雨声里还有一线若隐若现的琴声。 琴声微弱,但仍然成调,她鬼使神差地推开了窗。 淅沥的雨下了整夜,这时一道劈裂天穹的闪电令天地一白,她在闪电光中望到翠绿芭蕉叶旁,白衣青年笔直端坐在那里抚琴,雨水淋他满身,浑身已经湿透,连眉目几乎都因此模糊不清。 她还望见覆在弦上的那一双手,那是修明如玉的一双手,不论是执笔,还是执剑都极其好看,此时抚琴,仿佛颤得厉害。 指间血痕斑驳,将蚕丝弦也染红了,随雨水淌下来,宛若琴弦泣血。 琴音低缓,和着淅沥雨声,说不出的悲凉。 但他没有停。 他是在这里弹了一整晚的琴么? 她转头正要关上窗,但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听到他在叫她,嗓音喑哑。 “小宛?” 他的声音里含着可辨的欣喜,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关上窗,见他放下了琴,起身缓缓走过来,逆着雨丝,风把他湿透的长发吹得凌乱,整个人一夜仿佛憔悴许多。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系着的是当年她给他绣的腰带,没有佩玉没有戴香囊。 但他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却肉眼可见地闪出来动人的星彩,嘴角挂着不自觉的笑意,漆黑眼中,全都是她。 她目光落在芭蕉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怎么没走?” 他静静望着她一早的惺忪睡眼,有别样的可爱,眉目柔软温和,没有其他时候的那样冷漠。 他来到窗前,话音里含着几分期待:“昨夜你说想听。”他伸手撩起鬓边凌乱的发丝,她便看到他的十指已经磨破淌血,血痕沾到额边,昨天那掌印还在脸上,有些可笑又有些令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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