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撇开眼,想,她反正不心疼。心疼他的多了去了。 又一道闪电兀地亮过天幕,那一刹他突然皱了皱眉头,因坐得太久膝盖有些僵硬,身子向前险险一倾,错乱中却见她瞳孔骤缩,伸手将他狠狠推开。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窗棂才没有摔,只是退了两三步,方才她下了狠劲推开他,比起她触碰到的他伤处,这一点却刺痛他的眼睛。 他眼里伤痛并未掩饰,裸露在她的眼前。他捂住肩头,从指缝间渗出血色,一大片霎时把白衣上那里染得一团深红。 他前几日和诸全比剑时,仍然恪守誓言,没有用剑。诸全那小人,却在搏斗中提了一句“晋王殿下现在追悔莫及,是不是为时已晚了?做这深情的模样给谁看?”,令他一瞬失神,被他刺透左肩。 她惊诧了一下。 但她那份动容几乎只在眨眼间就消失了,恢复成了冷淡模样。“既然受了伤,还是早些离开去上药吧。”她说着就要关窗,他拿胳膊挡住,抬眸看她,笑了笑,“你还是关心我的。” 她淡淡一笑,眸光掠过他惨淡的容颜,说:“我怕你死在这里,说不清。……你等等。” 说着关上了窗。 她待其他人多是温婉知礼,这份冷淡倒是上天入地独他一份,他不知该不该感到荣幸之至。 他便在窗外,忍着肩上彻骨的痛苦,在凄厉风雨里又站了半晌。 雨丝打在他的脸上,好似逐渐大起来,打得他生疼。 他捂住肩头,深吸了一口气,想压抑住这股穿肩剧痛。身子有些战栗,想来淋雨太久,着了风寒。他想到这下可没有人愿意哄他喝药了,心里茫然而无助。 她重新打开了窗,他期盼地看着她,却见她将什么丢了过来。 “我说过,我不要你的东西。我与你毫无干系。”她顿了顿,犹疑着,声音却缓了下来,说:“你若要娶别人为妻,就不要始乱终弃,等后悔了,又没处悔去。” 窗户啪的一声关上,没能等他说完那句“我怎么会娶别人”。 他垂眸看着怀中她拆也没有拆的一份蟹黄酥,自嘲地笑了笑,世上若有后悔药,他一定喝个干净,若能回到过去,他怎么会犯那样蠢的错。 他悔青了肠子又有什么用。 他依稀想起九年前,在那处破敝的屋子里,他们相拥而眠,共度过寒冷的冬夜。 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说:“你不要骗我。” 她郑重地把一块玉佩交给他,结结巴巴说:“这是、定,定情信物,你不要把它扔掉。” 她拉着他的袖子,说:“别不要我。” 她几乎没有向他要过什么,金银珠宝她没什么心思,地位权势她没什么兴趣,短短十年,关于她自己的,她只提过这三个要求。 可是他太混蛋了,他骗了她,又扔了她的玉佩,还把她丢掉了。 现在种种,都是自作自受。 他想,哪怕她愿意,扎他几刀也行,刺他几剑也行,别不要他。 十年生死,爱恨茫茫,他只爱了她一个人。他的爱却如同利刺,让她遍体鳞伤。 他的神色逐渐颓然。抱着琴,行在雨中,一路茫然而悔恨。他走一段路就下意识回头,想看看她是不是在原处等他,像以前一样,只要他转身,就能找到她。 人总是这样,唾手可得的便不珍惜。以前,他得到她是多么轻而易举,那么现在,就是多么艰难。他设想过无数次她回头,但是总也想象不出,因为从前,她一直是等待的那个啊。 可他一路回头无数次后,来时路风雨如晦,他也终于明白,她再也不会等他了。 看天色已经将明,他闭了闭眼,压抑着痛楚,想到还要及时赶回王宫才行,王宫即将大乱,不能这时候出岔子。
第98章 意外 二月, 人间草木葱茏。 王宫中,静思殿外长廊下一名蓝袍青年正来回踱步。 青年着了袭宝蓝长袍,系着宝蓝抹额, 眉目俊朗锋峭,但是眉间聚着愁容,止不住地看向外头。仍然没有人影。 谢沉从里面走出来就看到谢岸这来回踱步的模样, 说:“怎么,看起来你比六王子还着急。” 那蓝袍青年正是谢岸,如今官拜护国将军,此次朝觐里晋国武官的一把手。 谢岸原本肩负着求娶岐川公主的重任, 前几日谢沉跟他叽叽哇哇了一大堆“如何俘获守寡带一娃的女人芳心”的攻略, 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是那位公主的面还没有见到, 就已经被他的堂哥告知没戏了。 没戏了的谢岸很是无聊。无聊之后只好找一点事情做,比如跟着他的堂哥一起搞事。 经年一别, 彼时少年的轮廓已经渐渐锐利成熟。 他见堂哥倚在门框上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觉得他堂哥比他还要心大,不由说:“昨日一早陛下便出去了, 那边派人来问, 我虽称说陛下病了不宜见客, 但若是那位真要过来看怎么办?” 谢沉微妙地笑了笑, 看着谢岸, 说:“你还是适合带兵,不适合玩弄权术。” 谢岸满头黑线。 谢沉说:“太子避居钤南行宫已经多年, 那边说他近来快要不行了, 这四十多位王子里, 六王子威望甚高, 兵权在握,若他逼宫,有七成把握可以成事。你瞧着天子他老糊涂了,其实不然,他自然晓得他那老六的心思。” 谢岸说:“那咱们……?” “天子正卿,号令诸侯,这么一块大肥肉谁不想要?但若是由这老天子来选择,可轮不到咱们。” 谢岸仍然皱眉,大抵还是不解,谢沉抚了抚额,终于直接说道:“这两日六王子来探咱们的口风,你少说就行。他们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咱们隔岸观火即是。” 谢岸正在琢磨,门前风雨如骤,他望到茫茫雨幕里一道素白的影子转进门中。他和几个内官连忙迎过去,那道白衣人影却终于似支持不住般,昏了过去,倒在茫茫大雨之中。 他把这白衣青年背到寝殿,一路血腥浓重,被雨打散。 他的肩头的伤口崩裂,把白衣裳染得通红,眉头还在紧蹙。 谢岸心里感叹了一声,这次六王子再派人来,他也不算说谎,——这回陛下是真的病了。 姬昼这一昏就是高烧不退。 寝殿里,仅谢沉谢岸和齐如山在,请了太医过来看诊。太医搭完了脉,又望着昏迷中的青年的面容,说:“晋王殿下淋了雨染了风寒,先时伤口也恶化,加之郁结于心,病情不容乐观。” 谢沉心中感慨,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找到了夫人,却找不回她,堂堂八尺男儿,竟然沦成这般模样。他不禁担心,这要是陛下薨在钤京可如何是好,他们立哪位宗室子弟为王好。 他不禁又想到,陛下跟夫人是有个儿子的,那么届时还得想法子把公子从昭国抢回来——由此他联想到了一大串烦心事,烦心得在一边坐着喝起冷茶。 太医给伤口上了药,嘱咐他们这几日务必小心看顾,又开了一服药内服。 齐如山抱着拂尘,叹了口气,“唉。” 他心底埋怨,你看看,他早八百年干什么去了,当初要是听他的,哪里还有这档子事,孩子怕都生了一堆,怎么会担心他这么去了后没人继任的问题。 现在倒好,二十七八老大不小了,身边连个照顾他的女人都没有,全是一群玩弄权术的糙汉。他们全都笨手笨脚的,这照顾人的活实在太难为人了。 齐如山又开始每日一度怀念夫人。 他这高烧一烧就又是两个日夜。不知谁放出了消息,这王宫里原本在吊唁天子宠臣诸全的各位王侯纷纷过来探视,都被谢岸挡了。 到第三日的傍晚,齐如山照例过来换药的时候,依稀听得内有人声,走到落地罩旁,才发觉里头有个玄衣青年的背影,坐在圆桌前,捧了一盏冷茶,——还有自家陛下居然醒了,正倚在床头和那人说话。 “……先才六王子来找到我,询问许多事宜。他还兼问了几样,颇有可疑之处。他们大约比原定动手的日子要早,只不知囚笼一计,能否得逞。” 那位是燕王殿下,不知是怎么进来的。 齐如山正要退下,但听见自家陛下重重咳嗽了好久,才轻轻开口:“他们一直想方设法打听我们的态度,没有确定你我的立场,他们暂时不敢轻举妄动。诸全死后天子大恸,外界定也以为天子要迁怒于我。但天子受制诸全多年,现下王城卫权收回手中,天子只怕也有动作。他们父子相杀……” 后续的话又湮没在一阵剧烈咳嗽里。 燕王轻笑一声,说:“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我刚刚见到你时,还以为是走错了门。” 陛下也苦笑了一下,说:“自作孽,不可活。” 燕王就说:“怎么样,我上回教你的……” 齐如山一下来了兴趣,人对于八卦是无法抵挡的。 他摇了摇头,静默了一下,显然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齐如山便想到,那日陛下回来的时候,左半边脸上还顶着一道巴掌印,打得可真狠,谢沉谢大人还叮嘱他记得拿煮鸡蛋揉一揉脸,不然变丑了就不好了更加没人要了。 姬昼说:“她都不肯看我一眼。她还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什么谈婚论嫁,说我要娶别人为妻,什么什么。我不明白我哪里说错了话,还是谁又在造谣。”他顿了顿,又咳嗽了半天,声音低落,“是我从前造谣造多了的报应吧。” 燕王放下茶盏,理了理袍子,说:“那些小姑娘聚在一起总会说些乱七八糟的,你不如早日上折子请天子赐婚,断了她们的瞎想。我看嬴罗一直虎视眈眈,跟叶琅走得也甚近,只怕正在打岐川公主的主意。” 姬昼的声音沉了沉:“他做梦。” 但是眉目还在紧蹙,过了一会儿后,叹息了声,说:“我的确像你说的那样,给她买了她喜欢的东西哄她开心,但她把东西又扔还给我。我不知该怎么办。” “我跟你讲,我上回读到一本书,叫《从零开始当好男人》,如同醍醐灌顶。开篇即说,要抓住她的心,就要抓住她的胃。” 齐如山见自家陛下肉眼可见地直起身来,听得极其认真。他风闻过燕王殿下的一段情史,不是很妙,总觉得此时燕王殿下跟自家陛下两人彻夜长谈如何当个好男人,且燕王还信誓旦旦地给陛下讲解经验,有一种学渣给学渣讲题的既视感。 齐如山万万没料到这政事只谈论了几句,后面他们俩全在谈怎么抓住女人的心,燕王殿下还热心出了许多主意。 他见自家陛下不时点头,神色郑重,知道陛下必然要付诸行动,不禁忍住扶额的冲动,这才几天已经折腾得不成人样,还要折腾。 他觉得,陛下三年前作得太狠,没给自己留后路,夫人若不刺他两三剑,大约是挽回不了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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