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夜里换过药后,陛下忽然叫住他,说:“齐如山。这些天,……她来过么?” 他张了张嘴,虽然很想宽慰陛下两句,但,的确是没有。他摇了摇头,说:“……不曾。” 烛火映在他哀伤的眼睛里,那副面容苍白而惨淡。 消息是故意放出去的,一来是为了政事权术,二来,他也想知道,他若病得这么重,她肯不肯动一下恻隐之心,来看望他。 结果自然是不必说的,他的确不该期盼,她还会和从前一样关心他。 是他作了太多孽。 他翻身下榻,披上厚重狐裘,支着病体坐在案前,叫齐如山道:“研墨。” 齐如山一愣,陛下这么晚难道要写情书? 他还没见过情书呢,寻思以陛下的文采斐然,一定写得感天动地,夫人一定会折服在陛下真挚的情感当中……但却见陛下写的是折子。 他一边写折子,写写停停,总是突兀地想到她的决绝的模样,心中时时刺痛,不知多年以前她是否也是这般度过每一个漫漫长夜。 折子写好已经是下半夜,他将折子存在枕头下,这是他的希冀和梦。 窗外细雨霏霏。 他推开窗,却在雨中嗅到一丝腥气。 —— 又过了好几日,雨过天青云破,侍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时,小宛在窗边发呆。 “殿下!陛下吩咐接您去宫中。” 小宛说:“发生了什么事?” 侍女压低了声音说:“陛下只说有大事发生,殿下在驿馆,他放心不下。” 小宛点点头,立即收拾动身。小呆这几日不知怎么的,一直很失落,怀里还是抱着他的飞窜天。 马车上,他也不讲话,只是有些黯然神伤似的发着呆,小宛伸手贴了贴这娃娃的额头,不烫啊。 她不知这么个三岁大的娃娃有什么好黯然神伤的,但仔细想着孩子的内心世界实在太丰富了,说不定的确有什么细节让她给忽略了,本着做个合格的娘亲的心思,她拉着小呆的手温柔问道:“小呆,这几天怎么都不开心,马上要见到舅舅了,不开心吗?” 她哪里知道小呆抱着那飞窜天,眼里泪汪汪地,垂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说:“娘亲,爹爹受伤生病了,你怎么都不问一问呀。” 小宛嘴角那温柔顷刻间僵硬住,她瞥过目光,说:“都说过他不是你爹爹。” 小呆仰起脸,说:“他是!爹爹就是爹爹。” 小宛说:“他不是。” 小呆默然地哭起来,淌着眼泪,这爱哭的性子大抵就是遗传于她的了,小宛心想。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搂起来亲了亲,说:“小呆,娘亲给你找个爹爹。” 小呆说:“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我的爹爹!他会给我修我的飞窜天!他就是我爹爹!” 小宛才知道那日赏花宴上这孩子怎么突然眉开眼笑,原来是这个缘故。 她心里有一种沉闷的难受,说:“他是你爹爹,他当时都不要我们两个,现在对你好,那也是因为有利可图。你不懂的。” 她话音刚落,马车不知行到哪里,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她便听到护卫高呼:“有刺客!保护殿下!” 雨过天青云破处,天边呈现出一抹清淡的青蓝,丝缕云霞映带里,日光薄薄地洒在人间。 便是这样一个好天气里,谁都没想到岐川公主的车驾会遇刺。 当头跳来一个刺客,剑劈车乘,那马儿受惊立即四散狂奔起来,这正过御街,人群霎时哄叫奔逃,护卫与那刺客缠斗时,不料竟然另有好几名黑衣刺客从天而降。 他们武功高强,使的是清一色的弯刀。若是有眼光的便能知道,这制式的弯刀,是晋国武人常用的装备。 小宛在马车里还完全不知状况,把儿子牢牢护在怀里,马儿受惊狂奔,他们俩在车里也是跌跌撞撞,外头乱成一团。 突然,一柄弯刀碎开车帘,一名黑衣刺客转入车厢,眼睛在眼前人身上打量一遭后,眯了眯眼睛,说:“岐川殿下果真貌美,我见犹怜,——” 那男人说着,就要放下刀扑过来。 她断然不知是谁想要害她,这回竟然敢明目张胆行凶,是谁恨极了她? 等她看到那柄弯刀时,心中却模模糊糊地有了个答案。 眼下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护卫大约不敌,她得想法子自救。 但是,但是……她缩到角落,正在想着如何虚与委蛇,如何趁其不备—— 突然,那刺客通体一僵倒在一旁,她一抬眼就望见外头的日光下,半跪着一个白衣青年,手握弯刀,刺穿了那个刺客的身体。 血正从那里淌下来,快要流到她的裙子上,白衣青年眼疾手快地进了马车将她拉出来,暮色斜阳里,他面容虽然惨白,但是眼里光彩熠熠。 她愣了愣。 “小宛。”他想要抱住她,想宽慰她都没事了,但她警觉地后退了一步,叫他抱了个空。 他嘴角的笑意凝住,有些不解她眼底那些厌恶又是打从何来。 还没有开口,她眼里冒出水汽,说:“你怎么连这样的招数都使得出来。” 他僵了一僵,他得知一些蛛丝马迹后立即赶来,便是怕她有个意外。 但,但……她怎么会这样想……
第99章 强抢 不及多想, 他见她身后刺客追来,心知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当机立断封了她几大穴道, 强势揽住她的腰身,另一手牵起绿衣小人儿,身形稍转腾跃避到一边。那几名刺客追来时, 发觉四下已不见了他们踪影。 入了夜,静思殿中灯火晦明。 齐如山端了盏茶到了寝殿里。 但那位美人连眼皮也没有抬,抱着膝坐在软榻上,目光淡漠而虚无地看着窗外星光。 他讪讪一笑道:“夫人用点茶水罢?” 说实话, 陛下简单粗暴地把夫人掳回来, 是不是有点……他们这些熟人见面都很尴尬的。 面前的人这才看向他,疏离一笑, “谢谢,不用。此外……我也不是你们的夫人, 齐公公不应这样称我。” 她仍然是这样温和有礼的样子。 三年时光,这位名动天下的美人,仍然美得惊心动魄, 不曾有时光所留下的任何痕迹。看得出, 她在昭国一定是如传言一样, 被她的哥哥当成宝一样捧着。 就连她是个“寡妇”带着个三岁的儿子, 天下也没有几人敢去议论她的是非, 她哥哥护着她可见一斑。他又不由想到夫人先时在绛都,谣言满天飞的景象, 愈加觉得自家陛下心太黑了。 他叹息一声, 说:“殿下……” 她的嗓音清和, 含着客气疏离的笑意:“齐公公还有话要说?” 她拎得清谁对她好谁对她坏, 她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殿下,这些年,陛下他一直很挂念您。” 她嘴角的笑意似乎未减,只是目光缓缓移过来时,多了些许嘲讽:“只有我死去,才会挂念我吧。” 这天是没法聊下去了,齐如山摇了摇头退下。 刚退出了殿门,就见廊下披着厚重狐裘的青年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向他,又看向了门中虚无。 “哎哟,陛下怎么过来了?” 实在不是他多事,傍晚那会儿陛下抱着夫人和小公子回来殿中时,伤口又已崩裂,血流如注,甫一进得静思殿中,刚把夫人放下就倒了。 他们一群人又忙得手忙脚乱,不过,夫人就很乖巧,自己找了个地方呆着,远远避开他们,一句话也不说。他想,她大抵也知道被陛下掳过来是暂时逃不掉的。 陛下这病来势汹汹,高烧没退他便匆匆出宫,太医叮嘱需要静养,可这哪里有静养的样子。 他抬手示意他闭嘴。齐如山识趣地避到了一边,见青年目光寂寥如雪,他知道这是个倔强的主儿,心里有自己的主意,怎么劝都不会听。 他长腿一迈就要跨进殿中,顿了顿,还是问了一下:“她脸色怎么样?” 齐如山心忖,对他们,夫人的脸色自然是很好的,对陛下那可就说不准了……但表面他还是宽慰陛下说:“还行。” 他才发现从殿中跑出来的小公子正贴着陛下的腿,仿佛一样绿色的挂件,小娃娃仰着明亮的眼睛,说:“爹爹。我饿了。” 他见陛下温和地摸了摸小公子的头:“好,马上就用膳。” 齐如山暗中感慨,公子他长得有七分像陛下,这回去要认祖归宗的话,应该没人敢说闲话。他又摇了摇头,现在想那些好像太早了,夫人可还没有一点要原谅的迹象。 用膳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借口,他想,转头吩咐齐如山去安排。 齐如山弱弱问:“陛下今日还要安排素宴么?” 他身形顿了一顿,思虑过后,说:“不……”他抱起小呆来,唇边勾出温和的笑意,说:“娘亲平时都喜欢什么菜?” 小呆那明亮的眼睛转了转,掰起手指说:“可多了……什么丹鼎龙露,什么松花韭,什么……” 他才发觉,她并非也是一成不变,她喜欢的有这样多。他说:“那娘亲还喜欢吃松鼠鳜鱼么?” 小呆有些诧异:“娘亲最讨厌那个了。” 他心中刺痛了一下。 晚膳安排得很是丰盛,小呆点到的那些菜式一样不落,殿中点起通明的灯火,看起来繁盛极了。 小呆颠颠儿地跑进寝殿里,喊娘亲去吃饭,夜色笼罩,殿中唯一的灯火摇曳不休,她仍然抱着膝坐在那里,神色莫辨。小呆拉了拉她的胳膊:“娘亲……” 她并未推拒,只是和小呆一道走去那里时,心中空荡荡的。 果真,这个男人从来心狠手辣,他什么都做得出,包括他想设计一场她遇刺而后他来救她的局,这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他总是拿她当傻子一样看,觉得她可欺可侮,觉得她又笨又好骗。 只是她揭穿了他的把戏,他就会采取强硬的手段,看,光天化日之下,他就能把她掳走。 她好不容易逃走,以为能逃开,但兜兜转转还是要和那个人搅在一起么? 这是她的宿命么? 她的目光空寂,心底祈祷,哥哥,救救我。 可是再坏的结果又能是什么结果,她已经尝过最坏的恶果,无非是死,——死过多回,那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如今再无什么偷生之念,她只盼着哥哥好,盼着她的母国好,她自己的性命,早已不再重要。 她毕生的三个梦想,早就因他破灭了。 到了桌边坐下,一道道菜式竟然是她平日里喜欢的,她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奶娃娃,知道这孩子已经跟他父亲一条线,真是儿大不中留。 她并不客气,也没有矫情什么,端起碗闷头吃饭。那些菜,她也不吝啬,平日怎么吃,现在就怎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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