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热,二人坐着软轿逛了整整一个时辰也不过逛了公主府的一小半,饶是雪棠在锦绣堆里长大,也被公主府的规模惊得瞠目结舌。 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向沈离:“皇兄,这府邸也太大了一些,恐怕已然逾制了罢!” 自然是逾制的,可那又如何呢?沈离看向雪棠,温声道:“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是大英最尊贵的公主,什么样的府邸都住得。” 流金铄石,饶是坐在软轿内,雪棠也流了一身汗,鬓发沾在额角,被汗水一点一点濡湿。 沈离伸手把雪棠那缕微湿的鬓发掩到她耳后,目光牢牢粘在她脸上,流露出万分不舍的神态:“眼见着就到了你出降的日子,豫南距京都千里之遥,谁晓得我还能再见你几面。” “我们见面的次数与日俱减,我只想尽力对你好一些,府邸自然也要给你最好的。” 沈离说话的声音低低的,却一下子就戳中了雪棠心田中最柔软的部分。这世上除却父皇母妃,再没人如皇兄这般待她好了。 高处不胜寒,自皇兄登上皇位便成了孤家寡人,她真想一辈子都陪在皇兄身边。可惜,母妃还在豫南等着她团聚,二者选其一,她只能到豫南去。 一想到要和皇兄分别,雪棠就伤心不能自抑。 什么密室、什么画中的美人,她都不想计较了,只想珍惜最后的时光,好好和皇兄相伴。 “皇兄—”雪棠低低唤了一声,俯身钻到沈离怀中,环着他的劲腰抽泣起来。 沈离低下头,只见雪棠的眼睛哭得通红,眸中波光盈盈,满是泪水。 她是在为他难过,为他哭泣呢!可惜,即便伤心成这副模样,也要离开他,奔到旁的男子怀中。 这可真让人失落! 沈离不再言语,伸出手臂环抱住雪棠,就这样一直抱着她,直到返回长乐宫才将人放开。 逛了大半日园子,又哭了小半个时辰,雪棠身心俱疲,一回到寝屋便沉沉睡去。 正在熟睡,忽听凝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主,出大事了,您快醒醒。” 雪棠困得难受,连眼睛都不想睁,这时只觉一双手握到她肩膀两侧,使劲儿摇晃起来。 再不睁眼恐怕身子都得让凝枝给摇散了架,雪棠没法子,只得怏怏地睁开眼睛。 凝枝四平八稳最是有章程,现下却慌慌张张、便连头上用来规范举止的步摇都摆个不停。 雪棠自觉不妙,忙坐起身来,这时听凝枝道:“公主,傅世子不好了!江南道刚传来消息,说是昨日夜里傅世子到乌江江畔巡查,不慎掉入江中。乌江水势迅猛,傅世子当即便没了踪影。” 江南道雨水充沛,乌江每到了夏日便会泛滥成灾,水流湍急、汹涌澎湃,人若掉进去又哪里还能有生还的可能? 雪棠忽得便想起了凌晨时分做的那个梦,原来那是傅世子给她托梦来了。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脸色苍白,久久不能回神。 傅修安温润如玉、人品高洁,怎么说没就没了。雪棠只觉得心里仿若塞进去了一块儿抹布,堵得严严实实如鲠在喉。 暮色四合,雪棠依旧靠坐床榻上,连姿势都未改变,菜饭热了又热,她却一筷子都没碰。 凝枝心疼雪棠,凑到她身边苦口婆心劝解:“您好歹用一口饭食,便是傅世子还活着,也定舍不得看到您糟蹋自己的身子。” 雪棠瞥了一眼案几上的膳食,案几上分明摆放着她最喜欢的糕点和甜粥,她却半点食欲都没有。 她摇了摇头,依旧怔怔地靠到床边不言也不语。 平日里百灵鸟一般的姑娘,乍然沉默如斯,凝枝又哪里能不担忧。 她拉住雪棠的手温声说道:“公主,奴婢陪您到御花园走一走罢,您总这样憋在屋内也不是办法。” “傅世子虽去了,贵妃娘娘却还念着您,便是为了贵妃娘娘您也不能这样伤心消沉。” 说不伤心是假的,可雪棠心里更多的却是内疚,至于为何内疚她又不得而知。她怏怏地站起身,随凝枝向御花园走去。 刚踏入御花园,便看到安乐正带着宫人乘凉。 沈离疼爱雪棠,便是安乐这个亲妹妹都及不上雪棠,是以安乐一直盼着雪棠能早些出宫,眼看着便到了雪棠出降的日子,哪成想傅修安说没就没了。 希望落空,安乐失落极了,这才带着宫人到御花园排解,现下遇到了始作俑者,自不会给雪棠好脸色。 她摇着团扇走到雪棠跟前,故意将声音扬得高高的:“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九妹妹呀!” “九妹妹真是好雅致,未婚夫都被你克死了,竟还有心思来逛园子,难为傅世子对你一心一意,现如今他都去了,你竟半点不伤心,难不成是生了一副蛇蝎心肠?” 若是以往雪棠定会反唇相讥,现下她根本没心思搭理安乐,转身便向长乐宫折返。 岂料她退了一步,安乐反而得寸进尺起来,她挡到雪棠跟前,颐指气使道:“现如今傅世子被你克死了,你还活着做什么,不若一条白绫吊死算了。” 她的话实在过分,便是凝枝也忍不住插了一嘴:“傅世子去了我家公主原本就伤心欲绝,七公主又何必总说一些戳心窝子的话。” 真是反了天了,一个奴婢竟也敢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安乐怒从心头起,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宫人:“你们都瞎了眼了不成,没看到这个贱婢出言不逊吗,还不赶紧把她捆起来拔掉她的舌头。” 安乐爱面子,但凡出门总要带上一大群宫人,宫人闻言纷纷涌上前,当即便把雪棠和凝枝围了起来。 “都给朕退下。”宫人原要动手,忽听到一声低斥,忙匍匐着跪到地上。 安乐看向沈离,兄长偏心雪棠也就罢了,总不能容忍一个婢女欺辱他的嫡亲妹妹,她刚要把凝枝以下犯上的事告诉沈离,忽见雪棠跌跌撞撞向沈离的方向跑去。 她如一支纤弱的柳,轻飘飘地落到沈离怀中,削肩瑟瑟发抖,声音也娇气的令人发指:“皇兄救命呀,七姐姐不仅要拔掉凝枝的舌头,还要用白绫吊死我,若不是你来得及时,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安乐……
第41章 女子若生得美, 便是哭起来也楚楚动人,雪棠泪眼婆娑,犹如枝头带着露珠摇曳的海棠花, 娇美又脆弱,让人忍不住便想去安慰。 沈离低头凝着雪棠,一边轻抚她的脊背给她顺气, 一边轻声安慰:“莫要哭了,没得哭坏了眼睛。” 话毕看向安乐,柔情似水的眸子当即便镀上一层寒冰,柔和的声音也沉了下去:“安乐,母后念在你幼时在寺庙长大,这才对你格外宠溺,哪成想竟把你纵得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你以后若再无事生非, 随意中伤阿棠,便接着回皇家寺庙清修。你身上戾气太重,依朕瞧也只有佛祖能让你平心静气、安分守己。” 安乐性奢靡,最喜奢华的生活, 过惯了锦衣玉食、呼朋引婢的生活,又哪里还能忍受得了寺庙的清苦。 她知道沈离言出必行的性子, 唯恐沈离把她送到寺庙清修,虽然心里十分委屈,却半句话都不敢再多言,噙着眼泪,嗫嗫地折回了豫章宫。 恰巧郑太后还未就寝, 安乐扑到郑太后怀中便嘤嘤哭了起来。 她哽咽道:“皇兄被安宁那个狐媚子迷得连心智都没有了, 今日竟不分青红皂白就训斥我,还放出话来, 道我若再对安宁出言不逊就把我送到寺庙去。” 安乐越想越觉得不甘心,哭泣声也越来越大,她拿出帕子,一把将脸上的鼻涕擦掉,将手帕揉成团丢到地上,接着道:“皇兄果真不疼爱我,我才是他嫡亲的妹妹呀!他怎得连远近亲疏都不分了。” 纵然皇兄训斥了安乐,可兄长到底是她的血亲,安乐哭诉了一会子,又开始痛骂雪棠,她哭得涕泪齐流,说话也颠三倒四,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气韵,真好似乡野指桑骂槐的泼妇。 儿子冷静睿智,又一心护着雪棠,和郑太后越来越生分,相对于独断的儿子,郑太后自然更加宠爱胸无城府的小女儿。 她把安乐眼角的泪水揩掉,低声道:“不要哭了,过不了多久安宁便会和你皇兄生出嫌隙。届时,便是你皇兄有意,安宁也再不会与他亲近。” 安乐的眸子倏得便亮了起来,她抬头看着郑太后,急切道:“母后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想到密室里那成排的画轴,郑太后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昭帝那竖子荒yin了一辈子,总算做了一件对她有益的事。 她握住安乐的素手,低声道:“你且等着吧,母后有的是法子让他们离心。” 雪棠哭得梨花带雨,再加上没有用暮食,走起路来磕磕绊绊,身子软得像一团泥。 沈离索性叫来轿撵,和雪棠共乘一轿向长乐宫折返。 多枝灯煜煜生辉,照得人分毫毕现。雪棠双目通红,眼中充满血丝,眼角眉梢皆是伤心之态。不过半日未见,却憔悴的仿佛换了一个人。 沈离攥紧手指,遒劲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一点一点凑到雪棠跟前,凝着她的双眸低声问道:“傅修安去了,你就这样伤心?竟连饭食都不肯用,生生糟蹋自己的身子。” 短短一句话精准地问到了雪棠的心坎儿上,毕竟和傅修安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且他又是她的未婚夫,听闻他溺水身亡,她自是伤心的。 可她的伤心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深入骨髓,就像小时候听闻隔壁宫殿的吴婕妤暴毙时一般。 吴婕妤做得一手好点心,时常做了点心给宫内的皇子公主分发,得知吴婕妤暴毙的时候,雪棠是伤感的,但更多是感叹好人不长命,至于内心深处的悸动其实并没有多少。 傅修安是雪棠的未婚夫,按说得知他溺水,雪棠应当非常伤心,可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她知道现下她的伤心程度和得知吴婕妤暴毙时相差无几。 这个认知让雪棠愧疚万分,她的未婚夫身亡,她怎能无动于衷呢?她像是自我折磨一般,故意饿着自己不用暮食,仿若这样便会减轻自己的内疚之感。 她不想被沈离认为是心性薄凉之人,忙把目光垂到地上的团花绒毯上,低声道:“傅世子是我的未婚夫,得知他遇难我痛之入骨,又哪里有胃口用膳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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