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已经病死了。 杨夫人抓住鱼娘胳膊:“快告诉我。” 鱼娘道:“她很好,大家都很喜欢她。” 杨夫人将自己的手镯取下给鱼娘:“你能替我传信给她吗?” 鱼娘摇摇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到另一个乐营去了,具体去哪我也不清楚。” 鱼娘劝她:“调离之前她改了名,已经不姓高,你不要找她了,找不到的,她也不会高兴你找她。” 杨夫人怏怏垂目,呓语:“会不高兴吗?那次斗百草赢她太多,难道她还记着仇?” 鱼娘默声,行礼后悄悄走开。 沙州城外的军营里,之万将驿站取来的书信送到班哥面前。 今天的信,有一封很是特别。 没有署名,信封里空空的,没有一张纸亦没有一个字。 有的,仅仅是一个香扑扑的荷包。 荷包绣乌龟,乌龟在爬山。 班哥低头嗅了嗅,眉不知不觉扬起,烛光下黑眸如星般明亮,在帐中除去外衣,只穿一件浅灰色绸衣裳,大刀阔斧地端坐,将荷包往心口处捂了捂,又放在唇边亲了亲。 绣什么不好,绣个乌龟。 他微微含笑,看着荷包,好似看宝鸾:“淘气鬼。” 陶醉了好一会,将宝鸾从头到脚思念一遍,班哥同之万道:“替那个书生还的债,欠条不要给他,给那个营妓吧。打点当地县官,叫他看着点,不准牙婆登这个书生的门。” 娶了妻子转手卖掉的,大有人在。妓从良,一般很难有好结局。 之万说:“能得殿下和公主关照,是她三世修来的福气。奴已经知会当地县官和坊间里正,有他们看顾,出不了什么事。依奴看,那个鱼娘是个精明人,就算无人照应,她也不会吃亏。” 班哥没有兴趣知道鱼娘的事,不想让小善白费心思,所以才让人看顾她。 他拆开第二封信。 这封信,是长安来的。 施居远在信中说,永国公突然离开江南,不日就将回长安。 班哥算算日子,他看信的这会,齐无错应该已经在长安了。 这个废物,江南郡公都已经被流放,他连收拾一个流放之人的残余势力都做不到。待了这么长时间,突然回长安,是知道小善的事了? 过去消息闭塞,寻常人唯一能获取信息的途径就是看邸报。邸报上,不会写公主离开长安祈福这种事。 要及时知晓天南地北的事,除非自己培养势力,各处都有联络通信的人。这需要花费巨量钱财。 班哥远在边关,也能知晓宫里的谈话,齐邈之身在江南,却事隔半年才知道宝鸾离开长安的事,区别就在于他们一个有人递消息,一个没有。 齐邈之去江南,是皇后的意思,不让他知晓宫里的事,也是皇后的意思。 皇后想让他心无旁骛地接管江南财政。 女官若英已经逝世,接替她的,是新入宫的清平女官。 清平女官来不及通传,人已经大步入殿。 “娘娘呢!我要见娘娘!” 皇后从古琴后抬起脸,她心爱的外甥气势汹汹,手里一把长剑,对着阻拦他的女官们恶狠狠道:“挡我者死,都滚开!” 皇后欣慰地从外甥发狠的面容上,窥见当年姐姐在幽州护着她的样子。 她懒懒出声:“别拦他,让他进来。” 齐邈之执剑来到皇后面前,一身深红行装,被江南好水好景滋养大半年的眉眼,更加俊秀净白,只是身上,多了几分颓然落寞的气质,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大受打击的人。 他红着眼道:“娘娘,你为何赶走小善,为何将她许给齐崇!齐崇他已有二十房小妾,怎能尚公主?” 皇后神情平静,仿佛丝毫不在意远归的外甥和自己别后重逢第一面,就是为了别人的事咄咄质问。 她道:“小妾多,又不是妻子多,公主嫁过去,是做正妻。” 齐邈之吼道:“娘娘非要选一个齐家人尚主的话,为何不能选我?难道我不算齐家人!” 他跪下去,手握长剑道:“请娘娘将三公主改降于我!”
第91章 🔒一更 心爱的外甥怒气冲冲,犹如爆竹一点就燃的样子,皇后没少见。 他怒容满面却隐忍不发,低声下气求人的样子,皇后却第一次见。 她许他在宫中横冲直撞,许他当街杀人无需受罚,许他叛逆不羁随心所欲。她默许他太多事,以至于他卑躬屈膝地跪在自己面前时,一时竟不太习惯。 皇后皱眉:“你起来。” 齐邈之不肯起:“请娘娘成全无错!” 皇后厉声:“你起来!” 她鲜少高声命令人,齐邈之犹豫之下,还是顺从了。他站起来,刚要往前几步继续恳求,被皇后喝住:“闭嘴!” 齐邈之默声,手握紧剑柄又松开。垂首站立,没有什么精神。 皇后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冷嗤一声。禀退女官,命人去殿外守着,谁都不准放进来。 殿内门窗紧闭,再无他人,皇后冷声道:“现在你可以跪下了。” 不让他跪,是不想让他在人前给自己下跪。 齐邈之重新跪下。这次跪得不是单膝,而是双膝全跪下,他伏下去,行大礼,面容是高傲的,语气是冷硬的:“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睨视他:“跪到我身边来。” 齐邈之撑着双臂就要起,一个玉盏砸过来,皇后道:“是跪,不是行。” 齐邈之咬紧后牙,双膝自冰冷的地砖摩挲向前,皇后掰开他的手,拿过长剑,长剑出鞘,锋利无比。 寒白的剑光,照出皇后如星般明亮的眼,犀利得好似一头秃鹫。 长剑握在她手里,优雅得像是抚琴插花,刺进人血肉里,却毫不含糊。 “无错,知道我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齐邈之肩头被刺一剑,血汩汩外流,他没有呼痛,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平静地回答皇后:“娘娘许我一生无错。” 皇后玉白的指尖抚过他肩上的血窟窿,纠正道:“是许你在别人那里,一生无错。” 齐邈之道:“我不要在别人那里一生无错,连想要的人都得不到,一生无错有何用!若能得小善,我愿改名‘有错’!” 皇后凝视他倔强的面庞,沾血的指甲缓缓抚上去,抚他浓黑入鬓的长眉,抚他玉柱般高挺的鼻梁。 她会对自己的儿女们生气,却鲜少对外甥发火,因为她知道自己会包容他。 但这份包容,终究是有限的。 “无错,这门亲事就算更改,也不会是你。”皇后淡淡道,“我会给你一个更好的妻子。” 齐邈之颤抖着身体,像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同皇后道:“她就是最好的,世上没有比小善更好的妻子。我要她!姨母,从我第一次见到她起,我就知道,我要她!姨母,将她赐给我,我将永远对您忠心。” 他磕头,眼泪和血沾湿地砖。 从前不敢说的话,今天要说尽。 从前不敢肖想的人,今天一定要得到。 从闯进宫里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准备,今天,再也不会掩藏自己的内心。 他不再想她可能被自己无法控制的心魔伤到,不再想她可能会被夹在齐家和皇权之间,不再想自己是否能长寿伴她,不再想他是否能让她快活一生。 与其让别人伤害她,不如让他试一试,至少他会竭尽全力让她少受一点伤。 齐邈之一遍遍磕头,一遍遍哀求:“姨母,求您了,求您了。” 皇后无动于衷,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外人,你竟肯低下头颅,抛掉你最后一点尊严? “无错。”皇后止住他,让他将脑袋贴到自己腿边来。袖子上的飞凤被血染红,她暗叹一声可惜,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衫。 她语重心长用巾帕替外甥擦拭伤口,脸上现出几分无奈和痛楚:“无错,怎么连你也来伤姨母的心?” 齐邈之连忙道:“我没有,姨母,我不曾想过伤您的心,过去种种事,皆是因为我不懂事,并非真心为之,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姨母您做的事,都是为我好,都是为了齐家好,我不该和您赌气,不该任性妄为,以为做个疯子就能置身事外。” 他似一只温驯的大猫,小心翼翼蹭了蹭皇后的衣衫:“姨母,您骂我吧,罚我吧,再刺我一剑,收回我的爵位,贬我做一个庶人,怎么样都好,就是不要为我伤心。” 皇后叹道:“好孩子。”欣慰地扳正他束发的金簪,语气爱怜:“姨母怎舍得骂你罚你贬你做庶人,你是姨母唯一的亲外甥,也是姐姐唯一的孩子,姨母只会疼你爱你,绝不会伤害你。” 齐邈之乌黑的眼,仿佛孩子泣泪般令人心疼,他将自己的脸贴到皇后掌心,怔怔道:“姨母,昨夜我又梦见母亲了,她血肉模糊地对我笑,说我力气太小,割得不够深,害她痛了好久才咽气。姨母,我害怕,我好害怕!您告诉母亲,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让她疼,不想让她痛,您替我告诉她,让她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他哭得声声嘶竭,像是要哭碎人的心。 “我的儿。”皇后抱紧他,泪水如珠连串落下,心里像是被人活生生剜掉一块,长子自缢而亡时的悲痛也不过如此。 她柔声安抚他:“嘘——别怕,姨母在,没有人能怪你,你母亲更不会怪你。” 齐邈之仍是哭,哭了不知多久,皇后也哄累了,他及时停下来,红肿的眼无辜地望着皇后:“姨母,我要小善。” 皇后像是没有听到,她意味深长道:“无错,你不要学洛王,他活着的时候伤尽我的心,就连死,也要往我心口捅一刀。他什么都没有留给我,你不一样,你要多子多福,将你的血脉长长久久地传下去。” 微笑着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外祖父的爵位,虽然由齐崇继承,但齐家几代积累的人脉和财富,以后会握在你手里。你不喜欢齐崇,可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你的助力。无错,你不能总是凭自己的喜好,否定别人的一切。用人,重在利用,而不是赏识。” 齐邈之一怔,他第一次知道,皇后竟然有意让他接掌齐家的势力。 他还没反应过来,皇后的声音又多了几分深沉:“方才你说自己过去不懂事,其实不是的,在姨母眼里,你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齐邈之自己都不信:“我听话吗?” 皇后抿嘴一笑:“当然。” 齐邈之若有所思:“真要让我接替外祖父吗?” 皇后语气宠溺:“不仅仅是接替外祖父。无错,只要你听话,我也许会让你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答应我,你会奉我为父奉我为母,你的子孙会世世代代祭拜我。” 齐邈之像是被火烫到一样,惊恐地甩开皇后的手:“姨母,您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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