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夫人交待女儿:“在公主面前不要使小性子,公主要玩什么只管陪着,只除了一点,不要玩雪,外面的小食也不要吃,只吃自己家备的。” 惠敏早早地去公主府等候。从长安回来后,她还没见过公主,不能说不好奇。 父亲为公主修整府邸,让陇右百官相迎,一切按制对待,态度却不是公事公办的漠然,而是超出常理的恭敬。 公主到来短短几天,父亲早出晚归,办的全是跟公主府有关的事。 父亲是想联姻尚公主吗?惠敏生出和元夫人相同的疑问,对比母亲言语中对公主的态度,又不像是父亲有尚主的心思。 怀揣着各种各样的疑虑,惠敏在待客的偏厅等了又等。 陇右第一小娘子,第一次等人,平时都是别人等她,没有她等别人。在公主面前,惠敏这个陇右第一小娘子,只能退居第二。 宝鸾精心打扮,她一个人在房中捣鼓,不要人伺候,所以才耽误这么久。 身上穿的,是裹满银票的夹衣,外罩的大雪衣,宫缎内衬也临时缝了兜装钱。雪衣和大袖锦衫脱掉,夹衣外是方便骑马的行装。头上,两支簪子合起来,是一把锋利的小刀,袖中有袖箭,是防身的利器。 从出府到道观,一路上,宝鸾同惠敏说话,笑脸盈盈。 为了弥补不知情的惠敏,她将鬓边的宝石花钿送她。拇指大的红宝石,成色极好,闪闪发光的宝钿,惠敏很难不喜欢。 公主晶莹黑润的眼,比宝石还要有光泽,惠敏听她对自己说:“县君,我叫你惠敏妹妹好吗?惠敏妹妹,真是奇怪,我一见你就喜欢,待会拜菩萨,我定要问问菩萨,为何将你生得如此讨人爱。” 公主的嘴,甜过刘老头卖的糖人:“惠敏妹妹,菩萨也拜了,扫雪煮茶也喝过了,都不及和你说话有意思,我们去静室歇歇,打发人外面去,咱俩说悄悄话。” 公主热情有加,看上去像是个极为通情达理的人,加上之前在长安,惠敏听的都是宝鸾的好名声,渐渐放开拘束。 两人都爱玩爱闹,志趣相投,惠敏小上几岁,比起宝鸾,淘气心思只会更多不会少。 宝鸾说扮女冠玩,去找香客化缘,看谁讨来的香油钱多。 惠敏第一次知道,原来来道观,还有这种玩法。扮女冠化缘,好像有点意思。 “不能让她们知道,要是知道了,她们为卖好,找人扮香客故意给钱,那就没趣了。” 惠敏犹豫:“万一有人冲撞公主……” 宝鸾眨着圆圆的眼睛,眸底似蕴着碧波,长睫忽闪,是直扑人心的美丽:“好妹妹,我看着像傻子吗,别人冲撞我,难道我不会躲开?你要是瞧得起我,就和我玩,不然,当我没说。” 惠敏不知不觉昏了头:“那就玩一刻钟,再多也不能。” 宝鸾梨涡甜美,搂过惠敏抱她:“惠敏妹妹,我太喜欢你了。” 公主府浩浩荡荡跟出来一大群人,大部分留在山下。在宝鸾身边的,是春夏秋冬四个人和两个妈妈。宝鸾和惠敏在一起,她们只顾着关注宝鸾,没有人在意惠敏做了什么。 惠敏悄悄找人要两套女冠道袍,藏在随行的包裹里。过去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出门都自带坐垫茶壶杯碗巾帕,衣服塞进去,鼓鼓的像是锦垫,没有人怀疑。 这个道观,是惠敏经常和元夫人一起来的。哪个地方另有玄机,惠敏都知道,借烧香为由,偷着去庙会玩,也不是一次两次。 有惠敏县君陪着公主在静室歇息,春夏秋冬和妈妈们在外面守着,虽然不能进去伺候,但不是很担心。 惠敏选的静室,可以从窗户跳出去,不会有人守窗户,只要动作快一些,抄小路往大殿去,套上道袍混进人群里,一时半会发现不了。 在陇右的地界上,惠敏县君不担心任何事,所以才敢大胆应下宝鸾的提议。 香火旺盛的道观,门口总有竹轿候客。 宝鸾和惠敏分开,一身道袍套在行装上,宽大臃肿,直奔大门,随便挑了个竹轿坐进去。 到山下,避开公主府的人,在茶摊用金手钏换马。换马的时候,马的主人突然反悔:“小道姑,你要赶远路?哥哥送你一程好了。” 这是个见利起歹心的人,看宝鸾貌美,又是独身在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宝鸾拔下头上一根簪子,簪身锋利可削发,她手握刀簪,笑着递给那人看,有讨好的意思。 那人伸手去摸,想摸簪子,也想摸美人的手。不想,簪子和手,都没摸到。 宝鸾手势一转,猛地将簪子狠狠插进马屁股,马痛苦嘶叫,那人正好站在边上,被马腿踹中,险些被踹死。 马发狂奔出去,茶摊过路的人呆若木鸡,倒在泥坑里的卖马人哎呦喊疼叫救命。 朔风凛冽,城外不算齐整的黄土路,癫马一奔数十里,不知目的地乱跑。 宝鸾在马上,紧紧抱着马脖子,眼睛不敢睁开,手心全是汗。 总算,马跑累了,慢慢停下来。 宝鸾不停地摸它:“好马儿,是我对不起你,你且忍忍,等我去……” 去哪呢?宝鸾兴奋发亮的眼,浮现一抹迷茫。 路杂乱的树林子和远处陡峭的山峰,覆在白雪下,天地白茫茫一片,云是灰沉的,地是寒白的。 天地这么大,她该去哪呢? 风大刀阔斧地,吹鼓衣袖,吹痛宝鸾的脸。为逃离而逃离的激动,渐渐被冷风吹散。 仓促间的行动,褪去不理智的情绪,显出弊端来。 离了公主府,也不能回长安,她是奉旨来陇右祈福,离开就是抗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非她往关外去。 往关外去,得先有路引。只有银钱,没有路引,没有城镇会放她过行。在陇右这种常年与戎狄开战的地方,用银钱贿赂守城士兵,很可能被当做细作斩了。 宝鸾晃晃脑袋,心想,就算有路引她也不想去关外。戎狄对待中原人,可不像中原人包纳异族人那样开明。他们喝人血的。 喝人血是宝鸾幼时调皮作弄老师,老师说:“浪费墨汁在为师脸上胡乱画,北边的戎狄人会将公主的血当墨喝。” 宝鸾记到现在不能忘。 该去哪,变成能去哪。 她想了又想,痛苦地发现,竟然没有能去的地方。 只为逃避班哥不道德的念想,不做李宝鸾,从此隐姓埋名过着逃亡流离的日子? 她做不到。 想法设法回长安让圣人做主,从此和班哥恩断义绝不顾他的生死? 她也做不到。 什么都做不到的宝鸾,无奈地面对事实:自己这次出逃,是件非常不成熟且不可能成功的事。 可是不做,她心里又憋得慌。 宝鸾告诉自己,就当出来跑快马过把瘾。她不能抛下无辜的惠敏县君,不能让别人因她受罪。回去,不是她不得不回去,而是她自愿回去。 宝鸾擦一擦眼泪,眼泪是风吹出来的,绝不是她哭出来的,她呜呜两声,昂起头,一点点将眼泪逼回去。 路旁的树林子里,石小侯爷一身墨蓝色锦袍掩在树间。身旁,早该离去的班哥背负双手,眼神始终平静自若,开口吩咐,语气也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那匹马不能再骑,让人去前面路上放一匹温驯的马。公主这次自己跑出来,回去后一段时间内不会再闹。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看公主,遇到难事只管去找武威郡公,公主有要事,直接往军营发信给我。” 石小侯爷恭声道:“是。” 之万牵来马,班哥纵身上马,一个血淋淋的金手钏丢到石小侯爷怀中,交待他:“重新炸个样式收起来。”
第85章 🔒一更 宝鸾临时起兴想出来的逃离计划,受伤害最大的当属惠敏县君。 公主突然从道观消失,让惠敏县君吓得直掉眼泪,后来公主的侍从传话,说公主有急事已经回府,惠敏仍是心有余悸。 当天回去后便发热,晚上做噩梦,梦见全家人因为自己弄丢公主而被满门抄斩。 元夫人悉心照料女儿,认为她是在道观里赏梅时贪玩受凉,所以才生病。惠敏没有将公主扮女冠消失的事告诉元夫人,她不敢说,怕元夫人骂她。 事实上,元夫人已经从那天随侍的下人口中,得知女儿曾让人悄悄在道观附近找公主。如惠敏所想,元夫人确实打算责备她,来不及训话,当晚惠敏发热,元夫人才没说她。 皇权至上的时代,元夫人再怎么宠爱女儿,也不可能质疑公主,更不可能谴责公主突然抛下惠敏不告而别。 元夫人想的是,但愿公主那天是真的有急事,而不是因为惠敏做了什么才离开。虽然不一定非要和公主交好,但交恶万万不能。 在意公主那天消失后去了哪里的人,只有宝鸾自己。 去了何处?为何骑着一匹小马牵着一匹受伤的大马独自回府? 她准备好了说辞,左等右等,没有等来人相问。 惠敏县君生病,宝鸾的心虚落到实处,愧疚有了可以安放的地方。 她写信给元夫人,说自己想上门探病。 做客前告知主家,是客人的礼节。元夫人看着公主的亲笔信,很是欢欣,连日来的担忧这就打散。 公主还是看重元家的,到陇右后第一次正式出门做客就往元家来,说明公主没有交恶的心思。 元夫人一直担心,宝鸾在陇右安定下来后,不来元家反而先去别家做客。这会使她这个陇右的女主人颜面无存。 公主愿意肯定元家在陇右的地位,元夫人自然愿意拿出十二分心思接待。 大门,是新刷的油亮红漆,石制影壁依稀可见重新细修雕琢后的痕迹,青石路洁净无尘,两边新移栽的花树,除了梅花石榴梧桐枇杷外,再就是公主府有的西府海棠和云红牡丹。 元夫人在公主府见过后不能忘,这次一并让花匠种上。宝鸾行过的时候多看了两眼,元夫人得意上来:我这几棵花树,不比你府里的那几棵差吧? 正厅十六扇紫檀木的雕花门板全都打开,红木条案几凳上的摆设,全是平时轻易不拿出来的,随便一件都有令人称奇的来头。匾额“霜威节钺”四个字,是太祖赐下的御笔,赐给那一代的武威郡公。 宝鸾目光所到之处,无一不气派,处处都昭显着郡公府曾有的风光和显赫。 元家,也曾经身处权势核心,虽然现在的武威郡公并未没落家门,但到底不能和自己祖爷爷当年比。 在正厅喝过茶,宝鸾往惠敏房中去。武威郡公不再作陪,让元夫人和世子陪着。 世子元小将军,在长安时就见过宝鸾,但那时隔得远,只能大致看个样子。公主来陇右那天,他在军营点兵,没能和父亲一起迎接公主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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