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雀拼命地摇头,极力想抓住一丝半缕,却终究是白费力气,泪珠顺着紧闭的眼角滑落。 她心下一空,恍然惊醒,迷茫地掀起眼帘,缓缓环视周身。 夜幕沉沉落下,寝阁中空无一人,只有一扇小窗虚掩。 透过缝隙往外看去,院内万籁俱寂,皎洁圆月挂在天边,清辉洒落满地。 林知雀抱着膝盖,蜷缩在小床上,忽而想起今日是每月十五,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她落寂地敛起眉眼,孤零零望着一轮圆月,眼前浮现当年的欢声笑语,一声轻叹消散在长夜之中。 夜色渐深,屋外再无来往脚步声,想来是众人都已经酣睡。 林知雀平复心绪,甩甩头将伤心事都抛开,对着黑夜扯起嘴角,再次打起精神。 她起身活动着发麻的胳膊腿,蹑手蹑脚弯下腰,从床底翻出爹娘的牌位,还有简陋的香案与小炉,悄然出了门。 按照大梁习俗,每月十五要给已故亲人上香,告慰黄泉之下的亡灵。 世族之家兴建宗祠,寻常百姓家也会供奉牌位,平日里香火不断,到了日子阖家行礼叩拜,以示缅怀与敬重。 但是,林家一朝颠覆,气派的祖庙与祠堂早已荒废,任人践踏和拆毁。 爹爹生前是戴罪之身,连立牌立碑都不行,这一小块粗糙的牌位,还是她买了木板,偷偷描出来的。 私自祭奠罪臣是大罪,她不敢将牌位摆上来,只能用布包着压在床底。 每月十五夜深人静之时,才能找机会溜出去,点上攒了许久的香火,兀自与爹娘说说话。 月色清明如水,透过斑驳树影,照亮了幽深隐蔽的小径。 林知雀凭着记忆,熟门熟路地穿过小花园和石子路,行至一座僻静荒凉的假山,笃定地停下脚步。 倚月阁人多眼杂,屋子狭小封闭,跳动火光极易被人察觉,香火气经久不散,终究有太多祸患。 数月之前,她找到了这处假山,日夜探查好几日,发觉甚少有人来往,此后都会在此祭奠。 林知雀谨慎地走了一圈,确定附近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摆上香案与小炉。 袅袅青烟在夜空飘散,她神色肃穆地双手合十,一伏,二拜,三叩首,举着香喃喃道: “爹、娘,女儿无能,至今未能还林家清白,让你们连魂之归处都没有。” 她惭愧地俯下身子,膝盖跪在冷硬地砖上,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故作乐观地牵起嘴角,不想让双亲担心,坚强道: “但你们放心,女儿不会放弃,人生一世,总要带着希望活下去。 女儿过得很好,虽未找到归处,却不再颠沛流离,还望地下有知,不必牵挂。” 牌位立在假山之上,暗沉的轮廓模糊粗陋,几乎融入漆黑夜色,自上而下看着她的身躯,在深夜中瞧着冰冷渗人。 可林知雀并不害怕,仰视着幽微烛火,反而觉得亲切安定。 仿佛亲人慈爱地俯视发顶,眸光从容悲悯,柔和地抚过脸庞,看破她所有的为难与艰辛,无声地安慰着脆弱的心。 她眼圈发红,隐忍许久的心绪涌上心头,伪装刹那间七零八碎,露出最原本的怯懦与迷茫,只想如从前那样,埋在爹娘怀中哭一场。 大抵是家中变故,她一直努力笑着应对,连自己都快忘了,其实她只是个二八之年的姑娘,根本无力面对这些险阻,过得也不如说的开心。 思及此,林知雀心头一软,像是所有的委屈难过都聚在一起,波涛般冲击着一触即溃的防线。 她再也忍受不住,趴在牌位前低低抽泣,喉间堵了棉花般哽咽不已,眼眶与鼻尖通红一片。 哭声微弱而克制,但在寂静黑夜中飘散开来,仍是传到了另一人的耳朵里。 院墙外侧,裴言渊掐灭了香火,怀中捧着阿娘的牌位,侧耳倾听着熟悉的声音。 每月十五,侯府后嗣都要去祠堂上香,唯独他是个例外。 众人皆以为,废院庶子没有供奉先祖的资格,而他与阿娘相依为命,对那些冷漠的牌位,实在提不起敬意。 然而,阿娘含冤而死,至今仍是罪奴,哪怕诞下子嗣,也不能名列宗庙,不能立牌立碑。 十余年来,他一直私下祭奠,这世上除他之外,不会有人再记得阿娘的存在了。 不过,他近些年都在此处,还是第一回 撞见别人。 裴言渊眸光淡漠疏离,只听了一会儿便猜到是谁,眼底泛上几分柔和,紧拧着的眉心渐渐舒展。 他将牌位与香炉交给嘉树,嘱咐他先行回去,脚步轻缓地走向了假山。 兴许是林知雀沉浸心绪之中,娇小身影蜷缩着伏在地上,肩膀随着抽泣起起伏伏,并未注意到他的来临。 裴言渊静静伫立在她的身后,隔了几步远的距离,始终一言不发,就这样与皎月清风一起陪着她。 过了一刻,林知雀宣泄完情绪,疲惫的身躯也再无力气哭泣,终于抬手抹一把泪痕,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裴言渊迅疾走上前去,擦干净指腹的香灰,下意识伸手想扶住她。 但是,脑海中忽而闪过她躲闪的模样,还有逃避和羞恼的目光。 他顾虑地顿了一下,到底是屈起手指,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轻轻咳了一声。 林知雀吓了一跳,咬着唇瓣才没有惊呼出声,蓦然回首凝视着他,莹润杏眸慌张地打转。 “你......你怎么在这儿?” 她看清楚裴言渊的面容,心底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声音低沉地问道。 每每瞧见这家伙,她都会想起那一夜荒唐,双颊无地自容地泛上绯色,刻意往旁边挪了一步。 话说深更半夜,他不在竹风院歇息,好端端来这儿作甚? 此地十分偏僻,平日里人迹罕至,他总不可能同她一样,藏起来偷偷祭奠亲人吧? 林知雀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很快在心底否认这个念头,心虚地转一圈眼珠。 莫非这家伙对她起了歹心,一路跟踪尾随,发现了她的秘事? 想到这儿,她觉得有点道理,提防地瞥了他一眼,吹熄了闪烁的烛火,着急忙慌地要去收拾残局。 虽然他们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但是此事非同小可,万一传出去就不妙了。 谁知,裴言渊一把按住了她的手,缓缓摇了摇头,屈膝在牌位前跪下。 他眸光郑重虔诚,没有半分虚假和奉承,规规矩矩地行礼叩首,添了一炷香火。 在林知雀惊诧的注视下,他从容地勾起唇角,坚定道: “他们是你的爹娘,我自然应该拜一拜。” 她的双亲,亦是他的岳父岳母,尽绵薄的敬意是理所应当的。 可林知雀不解其意,久久凝视着他的颀长背影,眼底忽而一黯,叹息道: “我爹是罪臣,二公子可要想好了。” 大概这人撞见她的秘密,并无告发的意思,为了让她安心,才这么做表现一下的吧。 无论爹爹是否含冤,众人皆以为是罪臣,那就只能是罪臣。 四皇子跟前的新贵,暗中祭拜贪污的罪臣,传出去会让人议论纷纷。 然而,裴言渊却不以为意,墨色眸子幽若深潭,侧首凝视着落寞的小身影,沉声问道: “这种话,你会信吗?” 林知雀意外地扬眉,未曾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沉默良久,望着冰冷粗糙的牌位苦笑出声。 她信不信,很重要吗? 纵使她不相信,除了纠结至今,将此事成为心结之外,又能有什么结果? 连与林家亲近的沈槐安,都劝她去相信这一切,她便是彻底孤立无援。 林知雀越笑越是辛酸,眼角不争气地再次湿润,张开唇瓣却说不出话,好几回都咽了下去。 其实,家道中落后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已学会一套说辞,很清楚如何回答。 她应该告诉裴言渊,只要是圣上的决断,她全部相信。 身为罪臣之女,她会铭记爹爹的罪行,感念天家留她一命,余生为爹娘赎罪修行。 这话她同许多人说过,早就烂熟于心,张口就能说出来。 但不知为何,今时今日面对裴言渊,她忽而不想说了。 兴许是因为他有些特别,兴许是她压抑太久,实在不想帮着这世道,再去诋毁至亲之人。 林知雀不甘心地咬紧牙关,脱力地坐在石头上,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出神地注视牌位,喃喃道: “还记得幼时,金陵州县发了大水,百姓颗粒无收,上书朝廷无果。 爹爹毫不犹豫开粮仓,背着宗族耆老典当祖产,夜以继日上奏求援,护一方百姓周全,直到救济钱粮运到金陵。” 说起爹爹,她放松地歪着脑袋,眼底闪烁着敬佩的光芒,想起什么趣事一般,轻笑道: “山野乡间有了冤案,传到爹爹耳朵里,他二话不说就赶过去,小道泥泞曲折,马儿过不去,只能换了小毛驴。 结果山间民风彪悍,瞧着爹爹未带兵马,又是文质彬彬的模样,竟将他捆起来打了一顿,连毛驴都被夺走了。 可爹爹从未抱怨过,始终没伤害任何一人,一次次上山下乡,把实情打探清楚,不让任何人状告无门,含冤而死。” ...... 林知雀絮絮叨叨说着,唇角笑意骄傲仰慕,眼角却濡湿一片,泪水悄无声息顺着脸庞滑落,打湿了领口衣料。 身侧之人耐心地听着,眸光甚是认真,时而颔首回应,默契地拭去下颌上的泪珠。 她抑制不住洪水般倾泻的思绪,声音不免有些激动,愤懑地攥紧了拳头,“唰”的一下站起身子,哽咽道: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百姓家喻户晓。 我是爹的女儿,如何才能相信,他会私吞盐税,残害百姓呢?” 这些话林知雀忍了太久,今夜一股脑倒出来,整个人舒畅许多,神思渐渐恢复冷静。 可转念一想,她心底一沉,迟疑地转身望着裴言渊,没底气道: “你......你信吗?” 她忽而有些害怕,怕自己没控制住心绪,将真心话全都告诉了他,而他与旁人一样,对此无动于衷。 这样一来,满心期待再次落空,她只会觉得自己可笑,像是杂耍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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