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好歹是官宦门庭,平日里,并不能处处亏欠名下两个女儿。而且日积月累的,我对她们,有了些情分。 “没想到,她们长大之后,都是不成器的东西,一个为了江南商贾神魂颠倒,一个为了长安小商贾心醉神迷。 “你娘出嫁之前,我跟她说,要么断了生儿育女的路远嫁,要么按照我的心思定下终身大事。 “她选了前者,我也成全了她。 “到了你姨母的姻缘,情形大同小异。 “她们都恨我入骨,百思不得其解。 “你出生,是我没想到的事情。你娘因为难产身死,倒在我意料之中。 “你娘身死之后,我只是觉得,与她的尘缘彻底了却。可是,十多年之后,你却来到长安,而且样貌与她酷似。 “我每次看到你,都是满心嫌恶。我没来由的觉得,你就是我这辈子的讨债鬼,不把你死死拿捏在手里,我余生将不得安生。 “平日里,也只是这样想一想,向氏利用我与堂哥的旧事言辞隐晦的要挟,是整件事的关键。 “那时我才知道,苦心寻到跟前的儿媳妇,才是我真正的灾星。 “后来想,有钱能使鬼推磨,等到事成之后,给她大笔银钱,给向家好处,她自然就会缄默不语。 “见过解家兄妹之后,我看出端倪,整件事便在我心里有了轮廓。 “随后的事不需我多说,你也能想见到:我彻查解家所谓兄妹两个的奸/情,着人逼着樊氏自尽,夺走他们的孩子,以此作为他们虏获傅清明、敏仪的把柄。 “他们照做了。 “我是想,事情不论成与不成,对原家都有莫大的好处。成了,第一豪商沈慕江便会成为我的外孙女婿,不成,也会从中拿到你与他不干不净的把柄,他会成为长期予以原家益处的冤大头,如此,我亲生的儿子、孙儿都能走上仕途。 “我只是没算到……你,是那样的人——脑子里所思所想,都与我背道而驰,而且,会那么快寻到傅清明和敏仪的下落……经了这些日子,我已想见到。 “再一个没算到的,自然是沈慕江的心思。他居然在区区几日间,就真的对你动了真情,且雷厉风行地帮衬你。” 她没料到,陆语压根儿就是冷酷无情之辈,根本不顾忌原家在官场的地位,更没算到的是,傅清明、原敏仪在这件事情上,完全依照陆语的心思行事——以前明明都是大事化小的性情,之所以改变,如今反思,大抵是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无形中受了外甥女的影响。 陆语问道:“我娘与我姨母的生身母亲,还在么?” “不在了,在她们小时候就处置了。” 这答案在陆语意料之中,转而问起另一件事:“解奕帆和解明馨的孩子呢?” “生了一场病,没熬过去,早就死了。” “……”陆语的指关节轻轻叩击着桌面,“你有无过错?” “有,我不曾发话让仆妇善待那孩子,她们多有照顾不周的时候。大人也就罢了,娇气的小孩子,一旦出了事,便会关乎生死。” “原来你知道,你竟然知道。”陆语讽刺地笑了笑,“把那些仆妇的名字告诉我,不要少说,也不要牵连无辜,这都是轻易能查证的事。” 原太夫人黯然点头,老老实实道出相关仆妇的名字,继而问道:“你要把她们也送进大牢么?” “自然。”陆语凝着对方,“所有牵连其中的人,所有助纣为虐的人,我都不会放过,让官府主持公道。” “打算何时把我告到官府?” “那就不一定了。”陆语笑意酷寒,“还没把你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是以,我真不着急。” “……”原太夫人愣愣地凝视她片刻,抿出不屑的一笑,“原本是我的一枚棋子,侥幸反败为胜,是该有这般嘴脸。”她想激怒陆语,让她在此刻就给自己一个痛快的了断。 陆语摸了摸下巴颏儿,“激怒我,没有任何好处。”她转头望向齐盛,“齐叔,吩咐下去,加派两个人时时刻刻看守她,三日内,她离开这房间之后,便让她面壁思过,不吃不喝不能言语,只要说一个字,就剁掉她一根手指。” 齐盛恭敬地道:“是。大小姐放心,我记下了。” 原太夫人微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继而匪夷所思地望着陆语:“如今你既然已经能够随心所欲地处置涉案之人,又何必要我清清楚楚地诉诸原委?” 陆语却道:“是啊,我也想不通。其实已经不需要你再细说原委了,但我还是想听。你说这是为什么?” 原太夫人语凝。 思量片刻之后,陆语如实道:“或许是因为,我想验证一件事:你所做一切,并不是因为我或我本有的钱财。现在,话里话外的,我也听出来了,你并不稀罕我那点儿钱财,你稀罕的是财势并存。毕竟,您老人家的眼界大、野心更大。如此,我就心安了。” 她只是想知道,那桩祸事,是否因自己而起。归根结底,有些祸事,如果根苗是自己的话,她就无法原谅自己,余生何去何从,就要重新思量了。 是的,如果原太夫人的说辞是另外一种情形,如果那桩祸事的根苗在自己身上,那么,她真的无法原谅自己,会生出诸多自责隐忧,会退掉与沈笑山的亲事,继而遁入空门——先前一直懒得见原太夫人,正是因此而起——她害怕听到的事实与最残酷的设想相符,害怕与亲人、沈笑山别离。 别离,她不想的,只要自己不曾做错事,姨父姨母与沈笑山,都是她不能割舍的人。反之,便只有忍痛离去。 话说回来,虽然原太夫人所说的一切不会影响到她的命途,相关诸事,也让她特别不舒服。 例如母亲与姨母的生母被处置了,例如解奕帆、解明馨的孩子已经病故。 那对兄妹为了孩子才铤而走险,却不知道,孩子早已不在人世。 陆语深缓地吸进一口气,起身道:“齐叔,送这人到官府之前,不需对她客气。找几个擅长折磨人的妇人过来,日夜看守在身边,把看家的本领都用上。” “是。” 陆语走向密室门口。 “你何时把我送到官府?”原太夫人的语声分外古怪,高亢,却又明显地透着怯懦。 石门开启,有近身看守的人分列在原太夫人左右之后,陆语转身回眸,定颜一笑,缓声道:“到你生不如死的时候。” . 原太夫人讲述的一切,陆语命人誊录了几份。其中两份,此刻呈现在沈笑山与唐修衡眼前。 沈笑山看完之后,把纸张扣在桌上,转去取酒。 唐修衡看完之后,把纸张揉在手里,蹙着眉运气。他来之前,只听说了个梗概,一半日间得知期间这么多的龌龊、歹毒,又与沈笑山意中人相关,不免气闷。 沈笑山给他斟满一杯酒,“压压惊。” 唐修衡苦笑,“你倒是见怪不怪了。” “的确。” “陆大小姐作何打算?”唐修衡问。 沈笑山坐回到书案后方,饮尽一杯酒之后才道:“好歹得磨原太夫人几日,她不是性子急的人。” 唐修衡莞尔,“那多好。” 沈笑山一面斟酒一面叮嘱:“你别介入太多。” “明白。我只帮点儿小忙。” . 原太夫人的口供,陆语自然也给了姨父姨母一份。 原敏仪愤怒哀伤之后,便意识到在如今都是无谓的,于是告知陆语:“你看着办吧,那个人,我再不想见了。” 陆语说知道了,转而把原二老爷唤来,让他看生身母亲的口供。 原二老爷陷入震惊引起的长久僵滞之中,继而竟是暴跳如雷,嚷着要见原太夫人。 陆语答应了。 随后得到的消息是,原二老爷把原太夫人狠狠地数落了一番,原太夫人当场崩溃,号哭不已。 . 而陆语,始终没有切实的感触。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还没完全消化掉原太夫人那些话。换言之,她还懵着,没回过神来。 稀里糊涂的过了两日,到了唐修衡再次造访傅宅的日子,代安随行。 态度和气的寒暄之后,唐修衡指一指代安:“算是我半个干闺女。” 代安与沈笑山的渊源,傅清明与原敏仪、陆语都有耳闻,又知晓他与沈笑山的交情,听了这一句,因着他的年纪和出奇俊美的样貌,都忍不住笑了。 代安也笑,“年岁不大,却总说这种让人误会你已然一把年纪的话。” “有么?”唐修衡笑容清朗,又转向陆语,“跟代安算是熟人了吧?” “是。”陆语笑着点一点头,请他落座,唤人奉上大红袍和精致可口的点心。 叙谈期间,唐修衡始终是柔和又略显随意的态度,便使得傅清明与原敏仪的敬畏消减,随之发生的,是对于晚辈而生的喜欢、疼爱。 陆语自然看得出,他是刻意放下架子,讨得长辈欢喜,不由动容——他与沈笑山的交情之深厚,怕是和她与林醉的情分有得一比。 代安随行,便是来陪陆语说话的,这会儿坐过来,低声谈及沈笑山这两日的行径:“先生这两日脾气坏得很,连番的发落手下呢,把侯爷都惊得一愣一愣的——先生那样子,侯爷以前还真没什么机会见到。” 陆语心生笑意,“我还以为,他们只忙着喝酒呢。” 代安就笑,轻声道:“两只大醉猫,到晚间就开始喝。” 此刻的唐修衡,正与傅清明、原敏仪说着乐坊的事情。三个人相谈甚欢。过了一阵子,他提出觉得这宅子很不错,想四下转转,“听说两位刚痊愈,想来不宜走动,便烦请陆小姐为在下引路,让代安陪着你们说说话。” 傅清明与原敏仪自然称好。 陆语应声起身,与唐修衡相形出门,离开花厅,她问他:“想去何处?” “哪儿都行。我其实是觉着这宅子地底下的玄机不少,就想四下看看。” 陆语失笑,“你倒是实诚。” “一向如此。” “那就先去高处。”陆语道,“到月明楼吧,在楼顶看看宅子的格局。” “行啊。” 去往月明楼期间,陆语告诉他所经小院儿、小楼的名称及用处。 唐修衡神色悠然地观望。 到了月明楼,顺着外面的石阶到达楼顶,他问陆语:“那天你在房顶上晃悠什么?是偶然还是经常如此?” “经常。” “俗话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笑笑地看她一眼。 陆语如实道:“没法子,心烦的时候,就觉得屋子里盛不下自己。” “有时候我也那样。但是,京城大多是四合院,鲜少建楼,唐府、程府亦然。我就算上房,也看不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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