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过我的字么?”他饶有兴致地问。 “写得很少。” “嗯?”没来由的,他生出些许不满。 “你那么抠门,传到外面的真迹太少了。”她抱怨他供自己练手的东西太少,“我总不能摁着一两样东西来回倒腾吧?” 他不由得轻笑出声。 陆语忽然心头一动,淘气地笑了,“说起来,我倒是能用这本事气气原家的人。唉,怎么这才想到呢?” “当心些,别一不留神把人气死。” 她笑着嗯了一声,说起黎郡主送的模型和唐修衡那幅画,大致讲述了布局、景致后,问:“那是哪一家的宅邸?” 沈笑山却反问:“觉着如何?” “特别好。”陆语由衷地道,“不论怎样的宅邸,其间都不大可能有山有水有绝美的景致——定是营造出的,却是一点点匠气也无,浑然天成一般。郡主是造园名家,那宅子定是她的手笔,只是,属于何人呢?” 他这才如实相告:“是我在京城的住处,前几年请郡主帮忙建成的。” 陆语敛目思忖,片刻后,唇角上扬。那对眷侣的用意,她明白了。“随你回京城,是迟早的事。可是,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她倒是并不觉得他很思念京城的友人长辈。他这样的人,一旦与谁有了深厚的情分,就是一辈子的事,却不见得需要时时相见——能在京城那地方深居简出的人,也只有他。 他若是不成家,便是悠然自得的隐士。 “我的打算,就是你的打算。”沈笑山笑说,“你如果愿意,近三二年,我们得空就天南海北地去转一转。”他拍一拍她的背,“横竖你这小身板儿也需要好生调理三二年,子嗣的事不用急。” “……”陆语嘀咕道,“想的还挺长远。” 他哈哈一笑。 陆语看着他,“那你打算带我去何处?” “山中,海上。” 他措辞看似是泛指,但她知道,他一定是在山中、海上有落足之处。“好啊,我跟你同去。”她说起唐修衡为姨父姨母做出的安排,“已经没有后顾之忧,我也真喜欢四处游玩,时常憧憬,你是同好,这再好不过。” “说定了?” “当然。” 他抬手。 她会意,与他击掌,继而就打趣:“幼稚。” “你坏的都没边儿了,凡事不像模像样的让你承诺,不定何时就得出岔子。” “……”陆语转手取过酒杯,喝了一口,然后道,“今日我醉了,不管说了什么,明日大抵就忘了。”他那么委婉地揶揄她不像是一诺千金的人,她索性此刻就耍赖。 “你看,说来就来。” 陆语逸出愉悦的笑声。 . 转过天来,唐修衡就知道了陆语那门自觉不长脸的手艺,起因是他跟她要字画:“给我两幅,为难的话,一幅也成,我带回京城,显摆显摆。” “……”陆语很是无语,心说我的字和画有什么好显摆的?要不是与沈笑山定亲,你们知道我是谁啊?“没有。”她照实说,“一幅都没有。” 轮到唐修衡无语兼费解了:不论是初见还是近几日闲谈,他都发现她对字、画的见解非常人可及,偶尔的看法,甚至是让他意外且惊喜的——这样的人,书、画造诣必然很深厚,绝不输于名家——不论什么事,只要是行家,功底就一定差不了。 沉了片刻,他说:“不信。” 陆语瞧着他想指责又懒得指责的拧巴神情,笑了,“真没有,我怎么可能骗你。” “……还是不信。” 陆语没辙了,只好亲自取出几幅自己仿写名家的字、画,也包括他的,“最好的,我都晓得是怎样的笔法,就不用再有自己的画作了。” 唐修衡用心观摩之后,多看了她几眼,眼神中欣喜与欣赏并存,“你这小孩儿,真不是一般的厉害。”这门绝活,能做到她这种真假难辨的地步的人,实属罕见,而她为人所知最擅长的却是制琴与经商,算起来便是难能可贵。 对于他的褒奖,陆语并不当真,“放心,我绝不会用这门手艺祸害好人。以后万一遇到什么事,能用得到我这手艺,派人传句话就行。” 唐修衡爽快地颔首,“不定哪天,就真得让你帮忙。” 接下来,陆语就开始用这门手艺祸害原太夫人和向氏了。 她命人找来二人的字迹,做到深谙于心后,她先替原太夫人写了一封悔过书,话里话外的,是替原太夫人自省,非常委婉又非常歹毒地把原太夫人数落得一无是处,骂得体无完肤。 据回禀的人说,原太夫人看完悔过书之后,就开始筛糠,过了一会儿,晕厥过去。 陆语不以为意,又连写了几分备用的口供,交给仆人:“每日给她一份。” 越是在意身份地位的人,对脸面看得越重,就算到了绝境,也会权衡轻重:我要死了,但我只是利欲熏心犯了一次错;我要死了,我这些年就是个令人发指的畜生——两者之间,自会选择前者。 陆语笃定自己对原太夫人的了解,所以才有此举。不论如何,让原太夫人老老实实上公堂且招供罪行才是最重要的。 拿捏住了原太夫人,陆语挺舒心的,正琢磨着哪天把向氏唤到面前的时候,让她腻烦的原锦来了。 原锦最先求见的是唐修衡,声称自己有天大的冤情要请他做主。 “让她一边儿凉快着去。”唐修衡是这样打发她的。 原锦别无他法,求见陆语。 陆语想了想,吩咐无忧几句。 于是,无忧来到外院,对等在门口的原锦说:“我家大小姐说了,您事先连个亲笔书写的拜帖都没有,不见。” 原锦无功而返,亲笔书写的拜帖却在当日午后送到傅宅。 陆语神色愉悦,“让她明日上午过来。”原锦固然没恶劣到伤天害理的地步,但给个教训也是该当的。 但她没想到的是,原锦这件事是真正的一波三折—— 第二天,原锦悉心打扮之后,命人备车,却被下人告知:“太太说,今日不让您出门。” 她不免气闷,当即去母亲房里讨说法:“娘,您是怎么回事?我去傅宅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您么?” 向氏当即给了她一耳刮子,“分明是为了你自己,要寻机见唐侯爷!” “……”原锦捂着脸,一时间做不得声。 “你那点儿花花肠子,谁看不出?”向氏满脸怒容地看着她,“上次的教训还不能让你长记性?这次要是惹了唐侯爷的眼,你是不是挺着尸回来都未可知!给我滚回房里,继续绣屏风去!” 母亲从未有过的慑人的怒意,让原锦打心底害怕了。她倒退两步,慢吞吞转身,跌跌撞撞地回房去了。 向氏深深吸进一口气,抬手理了理鬓角,“备车,去傅宅。” . 见向氏前来,陆语不难想到是怎么回事,愈发觉得这女子通透。可是,一码归一码。她要跟向氏算的账,还得算。 落座后,陆语取出两份口供,着无暇交给向氏,直言道:“您看看我给您备下的东西,选一条路。” 该来的,到底是来了。这一刻,向氏也不知道是真的绝望了,还是真的解脱了。她面色苍白的接过两份口供,阅读时,看到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字迹,当即满脸震惊。 她试图寻找这不是自己书写的凭据,然而,费神好半晌都是徒劳。 这事情给她的感觉,到末了是说不出的诡异与恐惧。 她放弃寻找端倪,悉心阅读字里行间到底说了些什么。 第一份口供,是骂人不带脏字的自己骂自己的悔过书,女子该有的贤良淑德,她一样都没有,为此,便有了蛇蝎心肠,胁迫原太夫人作孽; 第二份口供,是言辞委婉但用意毒辣的指责原太夫人,话里话外把一切过错推到了原太夫人头上,细数了原太夫人身在闺中的不堪之事,除此之外,亦承认了自己贪婪、歹毒,由此才全力帮衬原太夫人作孽。 她的手开始轻轻颤抖,却死死地捏住纸张。 陆语纤长的手指轻轻叩击座椅扶手,“这两条路,我给你设想过了,第一条路,你与原太夫人同罪;第二条路,你坐几年牢,就能回到尘世。你想怎样?” 向氏哽了哽,到底是轻颤着回道:“坐牢。” “好。” “这是……”向氏竭力望向陆语,扬了扬手里的纸张,“怎么来的?”她几乎怀疑这是自己梦游的时候写下的。 陆语权当没听到,闲闲地啜了一口茶。 向氏当即放弃,强撑着站起身来,施礼道辞:“我回去静候发落。多谢。” 陆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打手势命无忧送客。 当天下午,原太夫人疯魔了一般,没完没了地絮叨要见陆语。仆人担心她疯了,不得不通禀。 闻讯时,陆语正在和唐修衡下棋。 他先一步站起身来,“正好,我随你去开开眼界。” 于是,两个人来到关押着原太夫人的密室。 原太夫人神色异常,是随时会发狂或崩溃的那种眼神。两人进门时,她留意到了气势慑人、气度尊贵的唐修衡,当即冷笑着问陆语:“这是又巴结上了哪位大人物?” 陆语一笑置之。 唐修衡不动声色,寻了张椅子落座。 “你居然还有脸带外人来见我?好,很好。”原太夫人走到陆语面前,恨声道,“那我们就把彼此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都说道说道。” “哦?”陆语挑一挑眉,“那就说来听听。”她倒是不知道,自己在原太夫人面前,有什么心虚理屈的事。 “先说今日这一桩事。你找人仿照我的笔迹写出的几分所谓的悔过书和口供,到底是何居心?!”原太夫人眼中跳跃着仇恨、憎恶的光芒,“把我作践得一无是处,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她不屑地轻哼一声,“别说你是危言耸听,就算真的把那种东西交给外人,我也不怕!到最终,世人耻笑的只会是你!” 陆语敛目微笑,抚了抚绣着花朵纹样的春衫袖口,随后,双手背到身后,踱开去几步,“耻笑我么?我怎么了?” “你生来就冷心冷肺,不值得任何人怜惜。”原太夫人冷笑着,毫不留情地斥责道:“我要是成为街知巷闻的笑柄,你外祖父若是泉下有知,会怎么想? “你大舅二舅再不成器,这些年可曾亏待过你? “——只要是知晓一点点人情世故的人,在这当口,为着他们,也会大事化小。 “可你呢?你偏要扰得原家离心分家各过,置人论纲常于不顾! “你就是个扫把星,根本就不该出生。自己没想过么?为何年幼时父母双亡?为何回到长安后,遭亲戚觊觎手中钱财?是你自己不招人待见!我每次看到你,就会想到你娘,她是白眼儿狼,而你还不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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