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兄妹,你周围的人,我少不得派人查查生平。” “你这种人啊,简直活成千年的狐狸精了。” 唐修衡哈哈一笑,“林醉怎么说?” “她说,不相干的人,不要理会。不管真假,找上门的那家,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唐修衡又是一笑,“那小孩儿,看着像是不谙世事,其实很聪明。” “那是自然。师妹比我聪明得多。” “陶真人的徒弟,都差不了。”顿了顿,他吩咐阿魏,“沈先生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你派人去问他,能不能送我。” 阿魏当即唤一名小厮快马加鞭去传话。 过了半个时辰,小厮回禀:“先生问您要那玩意儿干嘛。” 唐修衡说:“借花献佛。” 小厮又去传话,过了半个时辰,又回来通禀:“先生问您要送谁。” “林小姐。”唐修衡说,“她是身怀绝技之人,那把匕首她用着更妥当。” 小厮又去传话,再回来时,道:“先生说,您小时候,阁老和夫人没少画您的肖像,要用几幅图换匕首。” 唐修衡抿了抿唇,“想得美,不给。跟他说,再跟我蝎蝎螫螫的,我可就去抢了。” 小厮忍着笑,再次离开,回来时道:“先生说,抢到匕首之后,喝几杯,他新得了几坛北地的烈酒。” “这厮。”唐修衡失笑,“那就这么着。”说着话,取出一锭银子,赏了小厮,“去歇着吧。” 在一旁的陆语,全程看完这一场戏,很有些叹为观止,“你们一直这样么?” “嗯。小事都这样,大事反倒是一句话就成。” 陆语满心笑意。 “在长安好多了。”唐修衡望着澄净的河水,“在京城,挺多时候我问一句话,要等几日才有回音,这么来回倒腾几次,一件事得一个来月才有结果。” 陆语绝倒。 . 这日傍晚,罗松来到傅宅,送给唐修衡和傅清明各一坛好酒,临走时交给齐盛一封信,“给大小姐的。” 齐盛当即转交给陆语。 信上只有一句话:今夜我来见你。 陆语不由绽出甜美的笑。 晚饭时,与之前一样,傅清明、原敏仪、唐修衡和陆语围坐在一起。 经过几日相处,傅清明与原敏仪对唐修衡的敬仰之情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心疼。 是的,心疼。没来由的,他们心疼这个俊美无双的沙场奇才。 席间,唐修衡并没喝酒。三个都是病秧子,要好生将养,如此,他自然不会在饭桌上饮酒。 原敏仪提及西面的原府:“下午我在乐坊的时候,原大太太去找我了,一味的赔不是,又说原大老爷这一阵病倒在床,实在起不得身,这才没到东府问安。” “目前的事,原溶处理的还凑合。”唐修衡说,“只是,到底少了些仁心,不然,也不会让恩娆一度孤立无援。”他指的是沈笑山出手帮衬陆语之前的光景。 “对。”傅清明道,“就只为这一点,那一家,我们再不会来往。” 唐修衡颔首以示赞同,“那种人,离远些就对了。危难时刻只想撇清关系的人,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 原敏仪叹了口气,“所以,我没好生应承原大太太。只恩娆这一笔账,就够我记一辈子了。” 陆语笑着看一眼姨母。 原敏仪则眼含疼惜地拍了拍她的手。 唐修衡道:“过一段,原溶就会被安置到别处。山高水远的,又常年不挪窝,等他衣锦还乡的时候,起码十年二十年之后了。” 陆语问道:“有没有搭人情?” “没。”唐修衡笑说,“吏部有熟人,一句话的事儿。” 陆语心里暖暖的。 唐修衡解释为何这样安排:“原家就算还在长安,也不敢再给你们添堵。可我是想,这种人,离远一些更好——他要是总存着那种心思,说不定就会重蹈向氏原太夫人覆辙,又何苦。” 傅清明与原敏仪深以为然,俱是以茶代酒,敬了唐修衡一杯。 . 这晚,绣楼上下一片静寂。 沈笑山来访的事,陆语并没隐瞒无暇和无忧:“先生要过来一趟,在密室跟我说说话。你们早些歇息。” 两个丫头闻言,同时绽出理解的笑容,无暇更是道:“我们提前备下美酒茶点,把在房里服侍的打发走,然后就偷懒睡觉去了——别的也用不着我们管,凭沈先生的身手,外面值夜的人绝不会察觉。” 陆语笑着揉一下她白皙的面颊。 子时,沈笑山如约来到。 陆语已经在等,他进门后,就眉眼含笑地走过去。 沈笑山张开手臂,将她揽到怀里,紧紧地抱了抱,又满含宠溺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想我了?”陆语笑问。 “这还用问?”沈笑山啄了啄她的唇,“你这小没良心的,我要是不传信来,过不了多久,就把我忘了吧?” “怎么会。”陆语道,“侯爷时不时就提起你。今日你们来回传话,磨烦那把匕首的时候,我正跟他钓鱼呢。” 沈笑山失笑,用冒出胡茬的下巴蹭她的脸,“那你评评理,谁更烦人?” “都一样。”他下巴蹭着面颊,让她觉得痒痒的,不由得笑意更浓,别转脸,寻到他的手,“来。” 绣楼的书房里,有两间密室,一间就是他们此刻身在之处,只用来安置总机关,另一间则用来陆语盛放自己所作的图纸、字画、藏书——这一间,无暇无忧是知道的,并且陆陆续续地帮陆语布置得更舒适。 宽敞的房间里,燃着两盏八角明灯,书柜、书桌、茶几、座椅、软榻妥当地安置在各处,墙壁雪白,没有字画挂屏之类的饰物。 沈笑山敛目望着散落在地上的坐垫,“还打坐么?” “偶尔。我只是习惯了在地上坐着。”陆语走到茶几前,打开食盒,取出点心、果脯、瓜果,“喝酒还是喝茶?” “先喝酒,再喝茶。” 陆语莞尔,斟满两杯酒,两杯清茶。 沈笑山走到书桌前。桌上有一叠纸张,他拿到手里观看。是琴身、琴各个零件的样式图。墨迹很新,看得出,是最近绘成。 “正好,你看看。”陆语一面说,一面捏开一个小核桃,“那些木料不能总闲放着,闲下来就该制琴了。式样不是很满意,又想不出更好的。” “那些木料,做两三架琴不成问题吧?” 陆语吃完小核桃才答:“嗯,不出意外的话。”手艺活儿就是那样,不出意外,所有的材料都能用上,可要是出意外,就会全部打水漂。 “没我的份儿?”他问。 “有啊。”陆语语声一顿,又捏开一颗小核桃,“我只做一架,余下的都给你。” “那就做一对儿。” “……好啊。”她想了想,欣然点头,“这主意好。” “不急,往后慢慢商量。” “嗯。”陆语说完,慢条斯理地品尝第二颗小核桃。 放下那一摞纸张,沈笑山仍是不急着就座,移步到书柜前,“里头的东西,我能看么?” “我要是说不能,你就不看了?” “你要是说不能,我就不看了,但会很不好过。”谁会心大到能够对意中人的有所隐瞒不以为意?他说完,等了片刻,听到咔吧一声,继而才是她的回应: “那你还问。看就是了。” 沈笑山一笑,打开镶嵌着玻璃的偌大的书柜,发现里面存放的都是用狭长的盒子收起来的字画。 他随意取出两幅,在书桌上铺展开来。居然都是出自名家之手:那幅字画是董飞卿不知何时所作的一首豪情飞扬的诗词,那幅画则是程夫人最擅长的山水画。 一看之下,便生疑窦:他与这两个人,见面时少,近几年平均一年也就三五次,但是因着唐修衡的缘故,情分深厚,因而对他们的大事小情也就了如指掌。据他所知,刚看过的字画山水画,都不曾外传——外人观瞻时有,当下恳请临摹下来时有,却不曾赠予他人。 根本不曾流传到外面的东西,恩娆是怎么收藏到手里的?——这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那手法、布局,又分明就是出自董飞卿与程夫人之手——不会看错的,要是连这都分不出,他也就白认识他们一场了。 怎么回事? 他不由得细细回想程夫人与董飞卿是何时落笔,又凝神甄别眼前两幅做成的时间。 万幸,眼前这两幅似乎并没有做旧的心思,根本没动过手脚,是以,时间上就分别晚了一年和四年。 这就有点儿神了——时间不同,却有相同的画作,凭他对程夫人与董飞卿的了解,他们是绝对没有那份闲情的。 这就是赝品,却又让人没法儿说是赝品。 此时,捏开小核桃的咔吧声又一次传入耳。陆语对他说:“书柜里的存着的字画,都是这样,也有侯爷和你的。” 沈笑山默默地把字画山水画收起来。 陆语吃完小核桃,用清茶漱口之际,沈笑山走向她。 她放下茶盏,再次望向他的时候,他已到了眼前,俯身,双手撑在座椅扶手上,凝着她,不无困惑地问:“怎么回事?” 陆语思忖着如何应答之际,左手伸向茶几,取了一颗小核桃,随着咔吧一声,小核桃被捏开——她其实并不想继续吃核桃了,这只是出于下意识的动作。 沈笑山与她调换了位置——也不能这么说,事实是他坐到了椅子上,把她安置到了自己怀里。“别卖关子,快说说。” “猜猜看。”陆语把手里的小核桃抛回果盘。 “明明是赝品,却找不出端倪。是不是你的手笔?” “是啊。”陆语笑着躲避,和他拉开些距离,继而,素手闲闲落在他肩头,认真地望着他,“我最初见你,就要挟你可能会做假的银票,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他颔首。 “我也知道,这句要挟的话,不会比激将法的效果更好,但是,我该告诉你的,就得说出来。”他心神紧绷了,她反倒放松了,任由自己意愿寻找到最舒适的位置,末了,头靠在他肩头, “如果你那时不帮我,那我只能伪造银票,那东西,只要有合适的纸张,就能做出来,所需的印章、字迹,于我是很容易模仿。 “除了制琴,弄虚作假是我另一个绝活。”末了,她这样揶揄自己。 “这就有点儿神了。”沈笑山把玩着她绵软好看的手,“怪不得,只收藏名家名作,却没有自己所作的字画。” 陆语转手端起酒杯,送到他唇边。 他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这门手艺,我不会用的,又不是长脸的事情。存在这里的东西,都是闲来无事消磨时间。”她说,“琢磨各名家的手法,特别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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