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敲了敲轮椅扶手,努力表现自己的诚意:“我来为殿下侍疾呀。” 陆修珩忽略心底泛起的情绪,语气带着习惯性的疏离:“不必了,你在宫中好好养伤便是。” 沐夷光才不愿意,这个人在自己病中瞧了那么多笑话,如今轮到他了,自己怎么肯轻易回去? 何况她还没问清楚殿下为何不愿与自己同房呢。 沐夷光眼睛眨了眨,装作没听见殿下的拒绝,主动与他聊起天来:“潘先生那边,治水一事可还顺利?” 她这几日足不出户,也知道雨水正在蓄积,地方官员也在文华殿里吵闹过好几回了。 她不知的是陆修珩所撰治水拨款的奏章皇上已经批了,只是僧多粥少,冯阳德一心要做修建堤坝的生意,而潘奇水主张请灾民来疏浚河道,双方各执一词,局势僵持不下。 潘奇水是自己请来的干将,陆修珩自然是要为他出头的。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陆修珩也不急于一时,干脆便称病避过风头,等到拿了错处,这些人自然要乖乖听话。 其中曲折内情,陆修珩自是不会与沐夷光言说的,只云淡风轻道:“万事俱备,不必担心。” 沐夷光见他神色轻松,不免又胡思乱想:“殿下忧心国事,却不顾惜身体,臣妾若不在这里好好看着,谁知道殿下是跑到吴淞江,还是秦淮河边去了。” 秦淮河是六朝盛世烟花地,这一顶帽子着实扣得冤枉。 陆修珩装作没有听出来她的讽刺,干脆领了情,看她能作出什么花样来:“既然太子妃盛情,孤便却之不恭了。”
第42章 既然说好了要侍疾, 那便得实实在在做些事情,见殿下现在左右无人侍奉,沐夷光立刻便转着轮椅要去添茶。 陆修珩正在批阅这几日积压的文书, 他惯来不喜人近身伺候, 刘宝又下去煎药去了,偌大的文华殿里就剩了两个人, 安静得落针可闻,因此,辘辘的轮椅声听着格外明显。 他无奈地从文山中抬起头来, 便看见沐夷光转着轮椅,往摆了茶点的次间走去。 偏偏次间的地台与正殿不是平齐的, 砌了两层玉阶,太子殿下扶着额,正要问她意欲何为, 便已经看见他的太子妃勇敢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扶住门框,似乎要从玉阶上跳下去。 陆修珩的眉头跳了两跳,身体已经迅速做出行动, 起身, 大步流星走过去,拦下了她。 至于为何不出声询问,自然是怕自己贸然出声,反倒吓住了她。 说是拦也不尽然, 为了防止她从玉阶上摔下去, 他伸手虚虚圈住了她, 远远望去,两人像是在亲密相拥。 忽然被殿下拦住, 沐夷光差点没反应过来,她的身子晃了晃,还是靠在殿下的手臂上借了力,才没有摔倒。 清浅的青桂气息萦绕在鼻尖,沐夷光嗔怪地看他一眼,脸上燃起好看的红晕:“殿下这是做什么?” ……他好心过来帮她,反倒被倒打一耙了。 陆修珩凉凉地勾唇,刻薄道:“孤怕你摔着了,又怪是孤弄疼了你。” 毕竟依照太子妃的逻辑,若是在为自己侍疾时受了伤,那就是自己害的。 沐夷光果然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揶揄。 她在殿下的怀中抬起头,理直气壮:“若是臣妾在为殿下侍疾时受了伤,那就是殿下责任。” 太子殿下只能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趁早把这责任扼杀在萌芽之中了。 见沐夷光已经站稳,陆修珩收回了手,语气无奈:“孤还没有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沐夷光一脸无辜:“臣妾想为殿下沏茶。” ……所以不仅打算单脚跳下去,还想要端着茶跳上来是吗?他竟不知太子妃还有如此好的身手。 陆修珩蹙眉:“你坐好,孤自己来。” 沐夷光顺水推舟地坐回轮椅上,又叫住他:“殿下要不要再用些定胜糕,臣妾瞧着色泽好看,寓意也好。” 定胜糕是应天府有名的糕点,将香米、糯米研磨细腻均匀,混入红袖米粉调成淡淡绯色,中间是糖桂花和红豆沙,松软清香,入口甜糯。 陆修珩淡淡睨她一眼,索性将茶盘和定胜糕都端了出来,引她在茶桌前坐下。 清泉入杯的声音响起,沐夷光的眼神情不自禁就从定胜糕挪到了太子殿下的手上。 陆修珩手中执着紫砂胎的黑漆描金菊花图茶壶,干净修长的手指被那浓烈的黑金之色衬得如同白玉一般,行云流水地为自己与沐夷光各沏了一杯湄潭翠芽,青绿肥嫩的叶片在水中缓缓舒展,化作一盏黄绿明亮的茶汤。 沐夷光就着茶香,满足地咬了一口定胜糕,只觉得齿颊留香,余韵悠长。 四枚定胜糕,她一人便吃了三个,这才想起来将盛了最后一个定胜糕的青瓷葵口碟往殿下那边推了推:“殿下要不要也尝尝?” “不必了,”他的尾音微微上扬,散漫里似乎藏了一分被忽视的不甘,淡淡地提醒她:“太子妃今日到文华殿,是找孤为你侍疾来了?” 沐夷光看了看殿下,又看了看自己,这话好像很难反驳。 她赶紧放下定胜糕,笑得乖乖的,给殿下说好话:“臣妾是真心想要照顾殿下的,没想到殿□□恤臣妾伤情,待臣妾更好,臣妾今日一定会乖乖喝药,绝不给殿下添乱了。” 那如玉的指节环着同色紫砂胎茶盏,并未啜饮,而是轻轻把玩了一圈。 想到沐夷光喝药时的痛苦表情,陆修珩的心情又愉悦起来,嘴角勾起的弧度在茶汤升腾起的雾气里变得模糊不清。 “那孤便拭目而待了。” 很快,刘宝和长缨便将熬煮好的汤药端上来了。 两碗汤药都是乌漆墨黑的,非要说的话,太子殿下那碗稍微清亮些,瞧着没那么苦,太子妃娘娘那碗则浓郁些,一看便难以下咽。 太子殿下率先垂范,已经将汤药一饮而尽,又用清水漱过口,太子妃仍旧捧着药碗犹豫不决。 在座都是见识过沐夷光喝药时有多难缠的,齐齐将目光投向她。 还未喝药,沐夷光便已经苦着一张脸了,她用干净的瓷勺在药碗里沾了一点,正好浅浅覆住勺底,她视死如归地抿了一口,整张脸立刻皱成一团。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药,苦得连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不想喝了。 沐夷光捧着碗,扁着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陆修珩。 这样无助又依赖的眼神极大地取悦了陆修珩,只是他已经熟知沐夷光的伎俩,便凝住眼底那一抹笑意回望过去,无动于衷。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眨啊眨,看起来更可怜了。 沐夷光软声恳求他:“殿下,臣妾不想恢复记忆了。” 若是以前的太子妃,她聪明而冷静,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不会为了一碗药哭哭啼啼忸忸怩怩,不会为了护着一只玉坠而扭伤自己的脚,不会软磨硬泡与自己上山,更不会不顾一切追随自己至江南。 虽然知道沐夷光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但陆修珩竟有一瞬间的依允,好像日子就这么过也不错。 只是最后仍是理智占了上风,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平静:“方才不是说要乖乖喝药么?将药喝了,最后一枚定胜糕也是你的。” 自己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殿下还不肯退让,沐夷光知道转圜无力,只好闭着眼睛捏着鼻子喝完了药。 长缨赶紧端上清水,又将那枚定胜糕也拿来,沐夷光漱了口,一下一下地咬着那枚定胜糕,腮帮子气鼓鼓的,恨不得自己咬的是太子殿下。 只是她的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用晚膳时又是好好的了,而且用完膳了还不肯走,又回了文华殿陪着太子殿下。 这几日倒春寒,不仅阴雨绵绵,寒风更是料峭,只有文华殿里烧着地龙,暖洋洋的。 入了夜,屋外大雨滂沱,殿内依旧灯火通明,一派恬静安谧,昏黄柔和的烛火顺着沐夷光姣好的脸庞温柔流淌,有一种静好的美。 只是殿里一暖和,不免就让人生了倦意,她靠坐在书案的另一端,以手支着脑袋,懒洋洋地看着殿下在灯火映照下认真批阅文书,竟也看不倦,更舍不得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沐夷光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长长的眼睫低垂,仿佛要融化在柔柔的光影里。
第43章 察觉到她困倦, 陆修珩轻声开口:“回去睡吧。” 声音像是沾染了雨夜的水汽,又低又沉,杂糅了一点温柔的凉意。 沐夷光好像醒来了一点, 又好像没有, 她趴在案上,脑袋底下枕着一本厚厚的书:“臣妾就在这里睡。” 她还隐隐记着自己的小心思, 既然李神医说太子殿下的身体无碍,那么今天自己就算是连哄带骗,也要和殿下陪自己一起睡觉。 陆修珩偏头看了一眼, 是潘奇水近日标注绘制的《水经注图》。 一声极轻的叹气声响起,伴随着书页轻轻翻动的声音:“那便去里间睡。” 文华殿的里间设了一张金丝楠木垂花柱式拔步床, 供皇长子休憩用的,沿床有长出两三尺的踏步木台,故名“拔步”。 沐夷光的脑袋还舍不得离开桌面, 睡眼惺忪的,只是伸手在书案上展平,作势要殿下来抱。 不知从何时起,做这样的事陆修珩也觉得很是熟稔了, 大概是沐夷光有伤在身的缘故, 心中并不觉得亲密逾矩,反倒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自己当真是给她侍疾来了。 陆修珩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走了过去。 听到殿下的脚步声, 沐夷光总算直起了身子, 将两只手举得高高的, 沉香色遍地金的袖缘落了下来,露出一段雪白莹润的酥臂。 她似乎浑然未觉, 甚至朝殿下晃了晃手臂,那抹不设防的雪白在昏黄的灯光下尤为显眼。 陆修珩垂下眼睫,伸手圈住她的腰背,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被揽入怀抱,位置的转换带起一小阵风,让她有了片刻的清醒。 再睁开眼睛时,她看到的就是陆修珩清晰精致的下颌,流畅的线条蜿蜒至凸起的喉结处,她虚着眼睛,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硬硬的,似乎还会动,很好玩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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