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也跟着配合起来:“才煎上没多久,奴才这便叫人去看看。” 沐夷光“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在骂谁:“这点小事还要本宫亲自吩咐,不知道谁是主子了是吗?” 刘宝这回是真愣了,不是说好只用担忧殿下身体便成了吗? 这剧情与他想象的实在相差太远,方才还是一朵温柔解语花,此刻忽然变得骁悍神勇起来。 沐夷光才不管那么多,似乎是骂出了气性,她干脆将目标直接对准到冯德阳身上来,一气儿道:“冯大人既然要修坝,便先拣紧要的地方修了,实在难以顾及的便提前迁移避灾,连‘树挪死,人挪活’的道理都不懂吗?整日地拿这些事来烦扰殿下,你们不顾惜殿下身体,本宫却是要顾及的。” 陆修珩靠坐在椅背上,静静地听她张牙舞爪斥责冯德阳,苍白的唇边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 明明挨了太子妃娘娘一顿训斥,冯德阳心下却一阵轻松,太子妃娘娘到底是年轻了些,若是太子殿下身体无虞,这些话哪里轮得到她来说。她不知自己话说得越不客气,越是暴露出自己外强中干。 即便如此,他表面上还是故作诚惶诚恐地擦了擦汗:“是微臣莽撞了,请太子妃娘娘赎罪。” 沐夷光终于缓和了脸色,故作姿态地扬起头:“既然殿下的吩咐你已经听清楚了,便赶快下去办吧,若是耽误了殿下养病,只怕你有一百个脑袋都赔不起。”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冯德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行了一个大礼灰溜溜地告辞了。 只是他一出殿,便忍不住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来。太子妃都能如此干政了,殿下的病情只怕不容乐观,至少短时间内是无暇来管事了,一切照旧,他再将账务处理干净些即可。 走出宫门外,他立刻恨恨一甩袖袍,只要殿下不来对他们的事情指手画脚,他才懒得来这南皇宫呢。 见冯德阳走了,沐夷光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陆修珩凝望着她,露出一点意外神色。 面上虽然有些病容与倦意,仍是语气轻松地揶揄道:“太子妃表达担忧的方式,的确是与众不同。” 沐夷光这才想起了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她捂住脸,努力为自己辩解:“臣妾原来是想着温柔体贴的,只是见殿下一咳起来便忘了,而且那冯德阳着实太过分,结党营私,有令不行,臣妾实在是看不过眼,才忍不住斥责他的。” 说罢,她又仰着一张白生生的粉面,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他,语气紧张:“臣妾没有误了您的事儿吧?” 陆修珩以手握拳,掩住唇边笑意,轻咳一声道:“无妨,不过是几百里的水渠,便是误了,孤亲自去挖便是了。” “啊?” 因为殿下先前答应过潘先生要毋论生死全程出面,沐夷光自然信以为真,以为挖水渠也是如此。 她涨红了脸,细白的手指用力地纠缠在一起,泄露出主人的窘迫情绪,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臣妾原本还想,若是当真如冯德阳所言……殿下还可以将责任一并推卸到臣妾身上来,至少能够保全殿下的名声。”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陆修珩心中却略略有些动容,怪不得她那时——要握住自己的手。 他的睫毛轻轻一颤,遮住心底那点瞬息无痕的悸动,淡声道:“孤并不在乎身外虚名。” 沐夷光摇摇头,又道:“可是臣妾在乎。” 陆修珩一怔,他一路走到现在,便是凭空诋毁他的人也不在少数,现在却有人奋不顾身要挡在他面前,不允许有人说他一句不好。 他垂了垂眼眸,平静心绪道:“不必担忧,孤决定的事,还未有过错漏。” 即便是有纰漏,他也会将其化为乌有。 “可是臣妾都要害得您去挖水渠了……”沐夷光咬了咬唇,她舍不得怪罪自己,又换了个角度埋怨:“潘先生也是,既然那吴淞江这么难挖,就不能换一条周淞江、郑淞江来挖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陆修珩定定地看着她了片刻,眉目舒展,面露赞许:“太子妃言之有理。” 自己与潘奇水皆是当局者迷了,反倒不如沐夷光看得清楚。 见沐夷光一脸茫然的样子,还不知自己说出了怎样石破天惊之语,陆修珩微微扬了扬唇,将潘奇水画的河工图重新铺开,点了点图上的两处河道,解释道:“吴淞江泥沙淤积,滞塞不堪,不足倾泄太湖水,孤与潘先生原本打算重新疏浚吴淞江从苏州府太湖县至嘉定县的河道一百余里,至少也需要花费白银八十万两,役二十万工,但若是从此处——” 修长手指移至河工图上的桓濮江,陆修珩继续:“将吴淞江与桓濮江打通,从此处入海,所需疏浚的河道便短了不止五十里,所费人力物力亦可节约一半以上。” 沐夷光立刻明白过来,自己随口一句话,就给殿下省钱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紧紧地盯着太子殿下,漆黑的瞳仁里冒着亮闪闪的光,像是一只等待表扬的小狗。 就连脸颊也粉嫩可爱,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陆修珩忍住心底莫名的悸动,夸赞她:“这都是太子妃的功劳。” 沐夷光被他夸得飘飘然,那双小狗一样圆圆的眼睛立刻变得更亮了:“臣妾幸不辱命。” 她甚至立下了更大的雄心壮志:“臣妾身为太子妃,自当与殿下共进退,不管殿下是去挖水渠还是去修河堤,臣妾总归要与殿下一起!” 刘宝的脸抽了抽:若真有那么一天,自己都不想与殿下一起,娘娘知道什么是挖水渠吗? 陆修珩薄唇微微翘起,眼里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悠悠解释道:“有太子妃这句话,已经抵过挖五十里的水渠了。” 他的视线下移,看了看她的足踝处,那里还包着绷带,又问了一句:“你的伤如何了?” 沐夷光飞快地说:“医女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偶尔起身走走也是可以的,只是不能受太大的力、不能受凉、更不能受伤、受气。” 受气这一句绝对是她自己擅自加上去的,何况本来也无人敢给她气受。 陆修珩一面给潘奇水去信,一面嘱咐道:“既然如此,你便好好在宫中养伤。” 沐夷光不满地撅起嘴,刚刚还表扬自己呢,现在又要抛下自己不管了,可不是给自己气受吗? “殿下不是正在养病么,这是要去做什么?” 陆修珩模棱两可道:“还有许多事要布置,宫中就麻烦太子妃为孤做好掩护了。” 沐夷光巴巴地望着他,软绵绵地扯住他的衣角:“臣妾不能和殿下一起吗?” 陆修珩微微一滞,却是严厉而认真地拒绝了她:“你伤还未愈,春日里湿气本来就重,若是还在雨水里奔波,就更不利于恢复了。” 他想了想,又主动补了一句:“孤会给你带手信回来的。” 陆修珩原本还想说让她乖乖听李神医的话,按时喝药,可是话滚落到嘴边,又被他压了下去。 殿下说得如此好听,沐夷光实在说不出任性的话来,只能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第46章 四月的雨下了又停, 停了又下。 阴雨连绵,天边的云黑压压地低垂着,将整个应天府都笼罩在黄龙来袭的阴云之中, 沐夷光也没有什么玩耍的心思, 难得乖巧地待在宫中,避免给人添乱。 她一边在宫中养病, 一边听着长缨给她带回来的各种秘密消息,譬如太子殿下已经拿到冯德阳的把柄,恢复了身份在外行走;冯德阳和潘奇水自动分成了两头, 一个主抓修坝,一个主挖河渠, 倒也互不干涉;殿下调了军队与河工一同施工,用了一个多月,总算将吴淞江与桓濮江打通了…… 殿下在前线忙碌, 她自然也要在后方发光发热,隔三差五便在宫中宴请应天府内大小官员家眷,开席前皆要募捐一回,竟也募得了不少银子, 太子妃在城外为流民设的施粥棚已经赫赫有名了。 时间推移到五月, 雨势越来越大,不少地势低洼的村庄田地已经化作一片汪泽,深挖桓濮江河道的工程也不得不停工,唯一的好处是太子殿下终于不必再在吴淞江上督工了。 长缨便为沐夷光带回来了这个好消息:“娘娘, 殿下今日回应天了!” 听闻此言, 那双恹恹的眼眸里立刻焕发出神彩:“殿下现下在何处?” 只是说完了好消息, 长缨不得不又开始说坏消息:“大水涨得越来越高,眼下连秦淮河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了, 殿下正是带了军队回来,要将整个应天府的人都遣走去避灾的。” 沐夷光坚定地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本宫就更不能走了。” 见娘娘执意如此,长缨也不好再劝,只好为娘娘换上一双不容易湿水的鹿皮小靴,一身落霞色的窄袖胡服,打着雨伞,叫来了人陪娘娘去寻殿下。 整个南皇宫都在慌乱撤离,跟着沐夷光的小太监是自己人,他倒是稳稳当当的,脚下步子丝毫不显慌乱,甚至一边带路,还一边向沐夷光表忠心:“娘娘放心,以殿下之能,定会保证娘娘毫发无损的。” 沐夷光微微笑了笑,语气温和:“等本宫见了殿下,你们自行去避灾便是。” 她心里清楚得很,人力如何能与天地抗衡呢,她只想求心底那一份安心而已。 豆大的雨水倾盆而下,将伞面都打得倾斜,天空净剩了深一块浅一块的蒙蒙灰色,阴云低垂,仿佛随时都可能轰然崩裂,倾泄更大的一片雨水出来。 涌动着的阴天与陆海几乎连成了一片,让大大小小的水面变得更加浑浊和无边无际,人们淌着水,背着要紧的包袱和老小家眷,步履艰辛地往城外山上登高避水。 为了避开人群,沐夷光一行人绕了小路逆行。 她足上那双鹿皮小靴也不顶用,才出了皇宫没多久,就整个儿湿透了,沐夷光像是踩在水里行走,抬脚时甚至更重了。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打退堂鼓,仍是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秦淮河堤处走去。 若说以往的秦淮河像是一个娇娇俏俏的姑娘,今日则变做了脾气暴戾的大汉,怒涛翻滚,汹涌澎湃,猛烈的风暴和水流冲击着堤岸,浪花四溅。 秦淮河堤是用整块整块的大石修建而成,长六尺,宽厚二尺,原本坚实无比的长堤在洪流的冲击下,已经开始微微颤动,巨浪拍打在石堤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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