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景书略微抬了抬眼,已经知道了眼前两女的身份,这被绑的便是户部尚书安齐之女安菡梅,另外那个虽然带着帷帽,但见她武艺不俗,又与师瑶交好,只怕就是当今太子妃娘娘了。 于是他颇为谨慎地拱手行礼道:“姑娘客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沐夷光点点头,难得严景书虽是文人,却颇有一股侠义精神,此刻看他也觉得顺眼起来,又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竟还有人如此作恶,回京以后我定要将此事上禀,将其一网打尽才是。” 安菡梅闻言失声道:“不可!” 沐夷光明白她的顾虑,温声劝慰:“姑娘放心,这只是为了抓到那伙贼人,以免以后再有人遇险,其余的事情我是一个字都不会提及的。” 见众人齐齐转头看向自己,安菡梅垂下头,楚楚可怜道:“此事事关小女子闺誉,还请这位姑娘高抬贵手,放过此事。不然的话,小女子怕是只有一头撞死在此地了。” 严景书在心底叹了口气,守礼地退出了此间。 他今日在城门处看到了安家女眷的马车,猜到是安菡梅要来琉明寺上香,才一路跟到了此地。他虽然有意要与之相识,但今日实在是不巧,出了此事,只怕心高气傲的安菡梅往后再也不愿与自己有所牵连了。 这姑娘的话太过决绝,沐夷光和师瑶也没有办法,只好顺了她的意,答应彻底瞒下此事。 安菡梅原是想来琉明寺烧香祈福的,只是出了这档子事,哪里还有别的心思,带上丫鬟仆人匆匆下山去了。 更深更远处的密林里,有两个人的身影显现。 其中一个道:“王爷,那安菡梅已经下山去了,可要将那伙人再叫回来,按原计划行事?” 另一个嗤笑一声:“你当安齐是傻子么?此计可一不可再,将人处理得干净些,今日便作罢。” …… 沐夷光这一行人又重回到了山路上,此事倒是给了严景书与师瑶相交的机会,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很快攀谈起来,当看到了山顶寺庙的身影,沐夷光便很有眼色地寻了个借口,带着青霜率先上山去了。 气势恢弘的山门上用金漆书写了“琉明寺”三个大字,再往上一百个台阶,便是钟楼、鼓楼和天王殿。 沐夷光站在山门前,脚步迟疑:“我怎么觉得原先的山门不是这样呢?” 青霜为她解释道:“娘娘说得不错,琉明寺原先只是京城外名不见经传的一座小寺,这山门也是去年由一位女施主陶问竺出资重建的。” 陶问竺是晋地有名的女富商,沐夷光自然听过她的大名,猜测道:“看来这陶施主便是在此地结缘了。” 青霜点点头:“琉明寺后山的悬崖上有一棵千年的银杏树,陶施主便是在银杏树下结识了有缘人,这才出手布施的。从此这琉明寺姻缘树的名声便不胫而走,都说有情人在树上结了红绳,便会矢志不渝,白头到老,寺里的香火也日渐兴盛起来。” 沐夷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这姻缘树灵验也是有原因的,若不是勇敢的有情人,怎么会在这悬崖上结红绳呢? 此刻太阳已经升到了高空中,透明的日光里氤氲着寺里的香火气,若断若续,疑幻疑真,沐夷光拾阶而上,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惆怅的情绪。 大雄宝殿内烟雾缭绕,香烛鼎盛,她跟随着正在虔诚朝拜的香客们,亦上前拜了拜,却不知自己所求为何物。 她看着排在自己身后的青霜,低声说了句:“我自己去寺里走走。” 青霜想拦也拦不住,想来佛门清净之地应当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便任由娘娘去了。 沐夷光漫无目的地在寺内走着,想着自己是去斋堂用些素斋,还是去看看那棵颇负盛名的姻缘树,只是她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修禅人所居的禅房来。 禅房里很安静,只听得到院内的修禅人手持着笤帚洒扫院子的声音,细密的竹枝拖着又长又慢的尾音轻轻地扫过地面,“唰——”“唰——”的一下又一下,像是扫净了心境,沐夷光的心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她站在院子里听了许久,直到那个修禅人转过身来。 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一些惊讶之色,沐夷光实在没想到眼前这个身穿青灰色僧袍、正在一丝不苟地扫地的人会是前些时日在端午射柳盛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谢将军。 她虽然带了帷帽,但谢衡怎么会认不出她?他握紧了手中笤帚,便要下跪行礼。 沐夷光不得不出声拦道:“我今日乃是微服,谢将军不必多礼。” 她在心里小声嘀咕:这谢将军的眼力也未免太好了。 谢衡重新直起身来,攥着笤帚的指尖微微发白,这才勉强平复了心绪。 他依旧低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声音却和这洗得柔软发白的僧袍一样温和:“微臣——我偶尔在此地修行,不知娘娘大驾,有失远迎。” 这人虽然守礼,但也的确是固执,自己明明已经说过是微服了,还一个劲儿地“微臣”“娘娘”的。 沐夷光只好道:“不知这琉明寺的姻缘树在何处,谢将军可否为本宫指路?” 谢衡点了点头:“在后山的碑楼处——”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私心作祟:“后山临近悬崖,地势复杂险峻,请准微臣为娘娘带路。” 沐夷光方才已经在寺里迷路了,此刻也不矫情:“那便麻烦谢将军了。” 谢衡将笤帚在院内放好,走在大约沐夷光左前两步的位置,为她带路。 此刻青天白日,沐夷光带着帷帽,又有往来僧侣和香客,避嫌的心思也被冲淡了几分,不禁问道:“本宫瞧着谢将军很是眼熟,是否以前便曾相识?” 谢衡沉默了一瞬,很快便道:“的确见过几面。” 沐夷光“噢”了一声,要算起来谢衡还是殿下的表兄,自己会与他见过几面也是常事,并不以为意。 她又解释了一句:“本宫前些时日受伤,忘了近两年来的记忆,倒是让谢将军见笑了。” 她这下忽然明白自己应该求什么了,自言自语道:“既然都说琉明寺佛法无边,有所求必有所应,我若是去许愿早日恢复记忆,应当可行吧?” 这声音自然瞒不过谢衡的耳朵,他有些艰涩地开口:“万事皆有缘法,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随缘自在便是。” 沐夷光慢慢地体会他这句偈语,竟也得了些禅趣,笑道:“看来谢将军的修行已经有所悟了。” 谢衡苦笑一声:“娘娘谬赞了,终究是窥不破,放不下。” 两人仍旧一前一后地走着,很快便来到了碑楼处。 今日已是逾矩,望着碑林掩映后的银杏树,谢衡便不在往前走了:“娘娘请自便,微臣告退。” 沐夷光点了点头,穿行在碑林之间,坚硬的石碑在经年的雨打日晒之中已有些风化了,上面镌刻的经文也不再清晰,而碑林后的银杏树却依旧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几人才能合抱的树干下盘根错节,茂盛的枝叶却优雅地舒展着,郁郁葱葱,俊秀挺拔,最为显眼的是树枝上系着的无数红绸,有高有低,错落在枝叶间,迎风飘扬,煞是好看。 沐夷光抬起头,总觉得那上面也有自己挂的一个,但是那树木太高,红绸太灼目,日光太耀眼,一股强烈的眩晕之感袭来,她只觉得头疼欲裂,记忆像潮水般漫天盖地涌来,将她淹没。 她的身子一软,跌落在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之中。
第61章 陆修珩近几日很忙。 大理寺的手在户部与工部兜兜转转, 终究是伸不进内阁去,他虽然并不急于将叶礼贤拉下马,但总要撕开一条口子才好。 新入狱的户部侍郎是从户部其属总部提拔起来的, 任主事十年之久, 掌管天下水害、灾伤、赈济,倒是硬气得很, 何况大理寺也不是铁板一块,竟然任他在狱中安然无恙地待了好几天,最终是他与宣成帝交涉, 亲自带了人送进昭狱,这才开的口。 拿到了暗卫为他誊写的口供, 陆修珩总算是露出一点满意神色,这薄薄一张纸,至少能将叶礼贤扒去一层皮了。 就连刘宝也感受到了殿下的好心情, 连带着自己干活儿也很轻松,趁着出来方便的功夫,他给洛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这会儿可以去送死了。 洛元慌得拉住了刘宝的袖子, 低声下气:“刘公公, 等下这事儿……可怎么说呀。” 刘宝连忙将自己的衣袖扯出来,一副划清界限的样子:“洛统领这是哪里话,咱家可什么都不知道,您还是自求多福吧。” 他快步走开, 恨不得离整个端正殿都远远的。 洛元只好一咬牙一闭眼, 走进了书房。 “启禀殿下, 先前让属下查探的琉明寺一事已有眉目了。” 陆修珩将那片口供放下,好整以暇:“说。” 洛元结结巴巴道:“太子妃娘娘原先, 是去琉明寺为沐将军……及我大齐将士祈福的,后来沐将军战胜归朝,又去还愿,在此期间……” 眼见殿下周身寒气越发浓重,习武之人的危机感与求生欲再一次让他急中生智:“娘娘被精妙佛法感化,偶尔来寺中与人论道,后来赐婚圣旨一下,便一直在府中待嫁,不曾出门了。” 陆修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琉明寺,与人论道?” 洛元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改不改口已经不重要了,以殿下的聪明才智,自然能够从自己这番描述中猜出那人对娘娘意味着什么,至于娘娘失忆以后的性情大变也找到了原因。 这番语无伦次的话却好似平地惊雷,毕竟早有预料是一回事,如今确认又是另一回事。 陆修珩状似不经意地把玩着手上那枚常带的白玉扳指,刘宝立在一旁,偷偷地瞧了一眼。殿下喜玉,这枚扳指亦是殿下亲自采石打磨的,玉质是极为软糯细腻的和田籽料,最为难得的那扳指上还有一整面漂亮的洒金皮,此刻竟然已经一整个儿碎裂开去。 圆润油糯的扳指碎成了浑身尖刺、可以伤人的利器,指上传来钝痛,他却浑然不觉。 先前所谓的患难见真情、对自己用情至深全都变成了笑话,更为可笑的是,自己竟在这笑话中不知不觉地动了心。 这世上哪儿来无缘无故的爱?他以为的情不知所起,最终竟是因他人而起。 碎玉被掼在金砖上,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大概人之心碎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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