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珩已经冷静了下来,浑身的阴鸷暴戾似乎都被封进了冰里,薄唇微微勾起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说吧,那人是谁?” 洛元跪在地上,恨不得把头也埋进地里去:“属下无能,因为时间太久,而且那人出入琉明寺时都极为谨慎,的确无人仔细瞧见过他容貌,只隐约知道是京城人士,个子挺高,似是习武之人。” “那就派人去查吧,”陆修珩站起身,又恢复了原先云淡风轻神色:“太子妃现在哪里,孤要与她一同用早膳。” 他要将她牢牢看在自己身边。 * 当太子殿下的仪仗来到毓华殿时,长缨虽然惊慌,也不至失措,不就是偷偷跑出去玩耍么,娘娘自幼就爱干这种事,事发后撒娇耍赖起来也已经很有经验了。 太子殿下没有说话,比起往日的面无表情,似乎更多了一种压抑的森寒,只有刘公公焦急地询问自己太子妃娘娘何在。 长缨跪在地上,一五一十道:“娘娘今日同师瑶姑娘一道去琉明寺上香了。” 她话音未落,只觉一阵更为深重的寒意袭来,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抬头一看,太子殿下已然一挥袖袍,转身迈出了殿门。 上好的汗血宝马被用来拉车,一路从皇城至京郊而去,因着今日要做的事情过于机密,东宫侍卫统领洛元坐在马车上亲自赶车,另一边是太监总管刘宝,两人中间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狗,这可是洛元的心头宝,十米以下的东西,就没有大黑闻不出来的。 大黑吐着舌头,将坐在一旁的刘宝嗅了个遍,刘宝颇为不自在,但对上大黑那凶猛而威武的眼神,立刻便泄了气,只能埋怨洛元道:“能不能把你这狗儿子收一收、管一管?” 洛元挥出一鞭,又分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大黑的头:“这可不是我的狗儿子,这是我的狗祖宗,你不满意,大可去殿下身边候着。” 他说的可是实话,这大黑在殿下的军营里头,可是有品级的。 现在是借刘宝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往那冰窟里凑,只能僵着身子感受着左半边脸颊上传来黏湿而温热的触感,直至大黑将军认了他是自己人,饶过了他,他才抖抖索索掏出帕子,将大黑的口水给擦干净。 上了玉华山,洛元给大黑闻了闻毓华殿里的东西,大黑立刻兴奋起来,一路朝山上狂奔而去,三人在后面紧紧跟着,顺着山间的岔路,走进了沐夷光先前探过的那片密林之中。 越往里走,树林越来越密,几乎将日光都隔绝了,这里人迹罕至,地上的落叶却露出一点湿意,似是有人刚翻过这里的土地。 “汪!汪汪!” 大黑对着此处开始狂吠不止,三人的神色不自觉都沉重了起来。 曾经号令三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太子殿下目光都凝住了,冷静地下令:“挖。”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若是再多开口,声音便会流露出一丝颤意。 洛元实在是没想到剧情会是这样展开,连忙令紧随其后的太子暗卫自农家借了锄头,齐齐在山地里挖掘起来。 很快,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传来,陆修珩苍白着一张脸,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土坑。 山间的阴风阵阵,一想到躺在那里的有可能是沐夷光,他只觉得那股寒意已然浸透了后背,没忍住一声接一声地咳了起来,脸上是一片死寂的苍白,唯有眼角泛着一点猩红之意。 暗卫们的行动十分迅速,十余人的尸首已经整整齐齐地列在了地上,陆修珩自然看出其中一人身上剑伤有沐家剑法的剑意,他咽下喉间腥甜之意,强迫自己一一看过,长舒一口气。 幸好,那不是她;幸好,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虽然失了先机,却已经占了时运的好处,他本就不是自怜自艾之人,若说情场如战场,这样一点小小的机会,已足够他瞒天过海、扭转乾坤。 这里的事自然有人去查清,陆修珩亲自牵了大黑,继续往山上走去。 此刻时辰尚早,琉明寺里的香客不多,大黑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这里闻闻,那里嗅嗅,先是找到了正在大雄宝殿参拜的青霜,只是既不见沐夷光,也不见她的好友师瑶。 来了这样一只凶神恶煞的大狗,牵着它的那个男人脸色更是难看得要吃人似的,殿里的香客立刻散了出去。 青霜也有些惊讶,正要下跪,陆修珩已经径直问道:“不必了,太子妃现在何处?” 青霜的心思比长缨细些,小心翼翼为娘娘遮掩道:“娘娘说她要一个人去逛会儿,许是去斋堂吃素斋了。” 陆修珩懒得计较,伸手摸了摸大黑的头,大黑已经聪明地调转了方向,朝琉明寺最负盛名的姻缘树走去。 那棵银杏生长在悬崖边上,距离深谷不足三丈,生长得高大挺拔,枝繁叶茂,经历了千年的时光,却不惧风雨,历久弥坚,符合一切人们对美好姻缘的想象。 陆修珩从来没有这些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牵动他心绪的,只有树下那个美好的身影。 她似在抬头痴痴望向树上红绸,陆修珩心中酸涩,却仍在自嘲地想:幸好,她只是一个人。 在沐夷光承受不住那些纷乱的记忆晕倒时,他终于飞奔过去接住了她,紧紧抱她在怀中,似乎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乖乖软软地躺在自己怀里,眼角却落下一滴无知无觉的泪来。 他的太子妃是个哭包,每次都要哭得惊天动地,好让自己如愿以偿,而这样沉默的眼泪却是第一次。 陆修珩抬头望了一眼树冠,只觉得树上的红绸太过刺眼,冷声道:“孤听钦天监说三日后有雷雨,这棵树这么高,大概会被雷劈死吧。” ……洛元欲哭无泪,讨媳妇儿的事情他也不奢求了,可若自己当真雷雨夜来毁了这姻缘树,这天雷落下来是会劈自己还是劈殿下啊? 刘宝还是有些信这鬼神之说的,连忙劝道:“殿下,这万物有灵,毁树可是大事,殿下自是福泽深厚,可是也要为娘娘想想啊!” 陆修珩抱着沐夷光的脚步一顿,算是应了:“那你俩便好好看着这‘灵树’,若是上面的红绸留了什么不该留的,便提头来见。” * 琉明寺已经被清了场,洛元接下来几天的时间都要耗在那棵银杏树上了,好在他里里外外地查看了三遍,连轻功都精进不少,总算是确定了没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 陆修珩抱着沐夷光去了寺里为贵人备的寮房,为她把了脉,确认没有大碍后,又亲自给她喂了水。 青霜跪在地上,事无巨细地说了今日出宫后的事情,陆修珩不动声色地听着,又派人去师瑶与严景书处得到了证实,确定歹人不是冲着沐夷光来的,这才放下心来。 沐夷光已经在这样低声细语的问话声中醒来了,只是她仍旧闭着眼睛,与其说不知如何面对陆修珩,不如是说不知如何面对现在的自己。 她已经记起了自己与谢衡的过往,那是在漠北之战爆发以前,自己常常扮成父亲麾下军医的女儿出门玩耍,就是在那时遇到了同样乔装打扮过在民间暗访的阿衡哥哥。 两个年轻人很快便玩到了一起,她自然也通过自己在军中的“眼线”悄悄认出了阿衡哥哥的身份。后来军情紧张起来,两人常常不能见面,仍会在约定的地点交换信件,到后来战乱爆发,阿衡哥哥上了战场,自己被父亲送回了京城,只来得及托人为阿衡哥哥带去一封隐晦表明身份的信。 父兄上战场的那一年,她时常茹素、去庙里祈福,直到边关平定,将士得胜归朝,她去还愿时竟又有缘与他在琉明寺中相认。 只是两人在姻缘树下互通过心意、阿衡哥哥要向贤宁长公主表明自己求娶的决心时,宣成帝的赐婚圣旨已经到了,二人从此再无瓜葛,从前无忧无虑的小女儿,也迅速成长为端庄贤淑的太子妃娘娘,与太子殿下做起一对貌合神离的假夫妻。 明明谁都没有错,却都成了命运的受害者。 更令人难堪的是,她在失忆后认错了人,将这段不能言说的心事强行安到了陆修珩的头上,逼得殿下不得不与自己逢场作戏,更有甚者,若是让殿下发现了端倪,岂非会为阿衡哥哥带来杀身之祸? 她总算理清了那么一点头绪,重新变得理智冷静起来,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事已至此,只有当作无事发生,将这一段往事彻底掩埋。 于是,她拭净了眼角那一点泪痕,慢慢地坐起身来,声音娇憨:“青霜,我这是怎么了?” 陆修珩已经比青霜更快一步地走了过来,他撩起禅帐,轻声道:“你方才在那银杏树下晕倒了,孤将你抱了回来,现在可还觉得有什么不适?” 沐夷光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抱着被子道:“让殿下担心了,臣妾已经大好了。”
第62章 陆修珩要为她探脉的手一顿, 眸光微深,只是口吻仍然十分轻松:“孤先为你把一次脉。” 若是还没有恢复记忆的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 沐夷光装作不经意地解释了一句:“不知怎的今日有些畏寒, 麻烦殿下了。” 她也没有再躲了, 大大方方地将手腕伸了出去,壮士断腕一般将衣袖往上拉,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宽袖的襦裙,长袖轻易就拢到了手肘关节处,露出一整段细腻凝白的手腕来。 陆修珩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眉眼却柔软了几分:“不是说畏寒,挽得这样高做什么?” 沐夷光的脸“轰”地红了起来, 好在殿下也没有再说话取笑,只是伸手为她探脉。 这不是太子殿下第一次为她把脉了,带着些微凉意的指腹轻轻搭在腕间, 神情认真得有些温柔,让沐夷光情不自禁地晃了神。 直到陆修珩的说话声重新拉回了她的神智:“许是今日上山吹了风,略有些风寒,吃一剂药便无事了。” 沐夷光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 若说失忆前的太子妃和失忆后的太子妃有什么共通点, 那就是都不爱喝药,只是她以前孤身一人远嫁京城,没有任性的理由,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地耍赖了, 自然是不愿意吃这个苦头的。 她理所当然地收回手去, 抱着被子摇摇头:“我不要喝药。” 陆修珩本来就存了唬她的心思, 此时自然以退为进道:“那便喝一碗姜汤,正好孤也未用早膳, 再与孤一道用些素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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