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夷光托着腮想了想,殿下用膳的规矩严得很,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自己应当也不会露出马脚,便点点头下了床。 早膳并未在寮房里摆,而是去了斋堂,刚下过早课,现在正是寺里的和尚用朝食的时候,陆修珩居然也不避嫌,就带着她在靠里的木桌上坐了下来。 二人立刻便成了斋堂里的焦点,进了门的师父都情不自禁往此处打量一眼,他们平日里也是要和香客们共同用膳的,只是容貌这样出色而登对的施主着实难见。 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抬头看了沐夷光一会儿,声音稚嫩道:“这个姐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带着他的大师兄哈哈一笑:“你小子瞎说什么呢?” 那样的贵人,哪里是他能见过的,小小年纪,竟然就学会与女客搭话了。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惯来孤高冷傲的太子殿下竟也露出一个亲切温和的笑意,状似玩笑地问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师父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就是在今天早晨——” 沐夷光一颗心都紧绷了起来,她今日与谢衡问路同行时,自问坦坦荡荡没有半点逾矩,只是如今恢复了记忆,竟然有了些做贼心虚之感。 她来不及阻止,只听得那小沙弥坚定地继续道:“姐姐在大雄宝殿里烧香时见的。” 沐夷光这才不露痕迹地舒了一口气,冲那小沙弥笑了笑,陆修珩亦是神色不变,淡声令刘宝再去捐些香火。 琉明寺的素面是最有名的,面条筋道爽滑,底汤是用菌菇熬成的,几乎鲜掉了舌头,再搁上一点儿拍碎的姜蒜和鲜亮的青葱,一滴香油,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素面就做好了。 这样好的一碗面,两个人却吃得索然无味,陆修珩甚至破天荒地开口问道:“你方才在大雄宝殿里,求的什么愿?” 沐夷光抿着唇笑了笑,说出当时的愿望:“自然是许愿臣妾早日恢复记忆了。” 她抬起脸,一派天真无邪:“若是臣妾这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了,殿下可会嫌弃臣妾?” 陆修珩握着木箸的手紧了紧,亦勾起一个浅笑,一副迁就纵容的模样:“当然不会。” 今日之事就这样含含糊糊地遮掩过去了,回到东宫时,洛元已经查清了玉华山上那伙歹人的意图,是有人用重金收买了这一群亡命之徒,想要对安齐之女安菡梅下手。 这背后肯定大有文章,洛元跃跃欲试,誓要将幕后真凶挖出,一扫先前办事不利的阴霾。 陆修珩却显得心慵意懒,对他的汇报和猜想都不甚在意,只道:“你去将计侯叫来。” 计侯是太子殿下麾下的一个幕僚,入幕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只是一直都颇受冷遇,因为这个人并不算太聪明,而且是个恋爱脑,殿下在军帐中通宵达旦地研究兵法策略时,他却早早地翘班回家给夫人热炕去了。 这样一个没有事业心、上进心的人,自然是配不上在边疆大杀四方的殿下的,殿下今日怎么忽然想着用他来了? 洛元唯恐被人摘了桃子,当即委婉地表示此人无能,难堪大用,陆修珩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只管将他叫来便是。” 洛元只好又悄悄向刘公公求教,刘宝自然猜得出殿下的心思,他毒舌地补刀:“既然是殿下吩咐的,你照办便是。计先生相貌平平,娶的夫人却如花似朵,就这一点,便已经强上你不少了。” 洛元恍然大悟,立刻心悦臣服地去寻计先生去了。 最后他是在城西的一个卖簪花的小摊儿上寻到计侯的。 见了洛元,计侯立刻便扭过了脸,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最后是洛元扬言要将那小摊儿上的一篮子簪花全部买下,他才不得不出手相争。 摆摊的老太太笑了:“计先生,您都是已经成亲的人了,和小伙子争什么?” 洛元的黑脸一燥,老太太已经将那竹篮递到了他手里,鼓励道:“小伙子长得挺不错,就是脸黑了点,拿上老身的簪花,再加把劲儿,准儿能娶上媳妇儿。” 被老太太这样一说,他居然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这下计侯也屈服了,立刻转过头来道:“洛统领,今日休沐,你也来逛街?” 跟了殿下这样的人,洛元几乎就不知休沐为何意,对计侯这样偷懒耍滑的做派也颇为不齿:“不是才休过,你今日又休?快跟我回去见殿下,这一篮子簪花就都是你的。” 计侯忙不迭地应了:“那簪花娇嫩,洛统领可小心着些。” 洛元颇为不屑地将花篮子递给了他,一个大男人,天天逛些脂粉摊子,像什么话?! 最后计侯便是拎着这篮簪花见的殿下,他小心翼翼将竹篮至于地上,这才俯跪行礼道:“属下参见殿下。” 陆修珩令他平身,随口问了句:“孤命你进殿,提篮花做什么?” 计侯可不想让殿下误以为这是他带来的礼物,连忙道:“这是属下为夫人买的簪花。” 怪不得他这样宝贝,那制簪的老妇人是从扬州来的,那里正时兴通草花制的簪花,做出来的样子秀美雅致,又栩栩如生,只是过程却极为不易,他等了大半个月,才等到这一篮。 这话自然得了洛元一个白眼,不过他可不在乎,不就一个白眼吗,只要夫人高兴,他做什么都行。 陆修珩随意地扫了一眼,调转了话头:“孤今日请计先生来,是有要事相商。” 计侯也不笨,这西北的军务轮不到自己,朝堂上的权谋纷争也轮不到自己,殿下请自己来,还能是所为何事? 他立刻道:“可是殿下和娘娘之间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 只这一句话,殿中三人立刻都觉得靠谱了。 陆修珩清了清嗓子,却道:“刘宝,将事情说与计先生听。” 徒然被抓壮丁的刘宝不得不将事情美化了一下,只道是殿下性子冷漠,娘娘也是个傲气的,婚后两人一直相处不睦,在娘娘失忆后才有所好转,只是眼看娘娘要恢复记忆了,如何才能冰释前嫌,彻底抓住娘娘的心? 这一番话说完,他下意识地往殿下那里看了看,见陆修珩微微颔首以示赞同,这才放下心来。 计候这样的高手,自然看得出其中有所隐瞒,不过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循循善诱道:“殿下,这追求女人与行军打仗亦有相通之处,殿下熟读兵法,可有自己的心得?” 陆修珩以手握拳,掩面咳了一声,道:“孤原是想瞒天过海,将计就计,但如今已是失了先机。” 计候却摇摇头,殿下这样满身骄傲、生来就站在山顶的人,反而经常会忽略合理利用自己的优势。 他意味深长道:“殿下,你可曾听过一句话,最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见殿下若有所思,计候又再接再厉道:“女子最为心软,只要殿下肯用心,定然能够心想事成。” “就好比属下为我家夫人买的簪花,这一篮也不过二百文钱,但是用通草制花是才在扬州时兴起来的,整个京城都难得有第二份,这模样精致,款式也难得,夫人知道我肯花时间花精力在京城为她寻摸这样的簪花来,自然就体贴属下的用心了。” 陆修珩望着那篮通草花,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刘宝闻弦歌而知雅意,已经不顾计候挣扎,和洛元一左一右将其架了出去。 “计先生,今日休沐,您该回去陪夫人了。” “诶诶诶,我的花!” “什么你的花,那不是我花钱买的吗?!” …… 陆修珩充耳不闻,径直撷起一小束通草制的梨花来,花朵细软洁白、晶莹无瑕,他的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第63章 自打殿下走了以后, 长缨便一直焦急地侯在宫门处,见娘娘平安归来,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娘娘可算是回来了, 方才殿下还亲自来毓华殿找您呢。” 沐夷光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她可不是被殿下亲自逮回来的么。 在琉明寺中她一心担忧阿衡哥哥的踪迹被发现,可等到心中大石落下, 她便不自觉回想起自己失忆以来的所作所为,忽略心底那些复杂的情绪,整个脑子里只剩下尴尬。 想到自己偷看过殿下洗澡、强迫过殿下夸赞自己容貌、甚至缠着殿下要与他一同睡觉……其他丢脸的事情就更不用提了, 是想一想就会羞愤欲死的程度。 长缨只当娘娘是偷跑出去被殿下责罚了,所以兴致不高, 便试着开解道:“殿下也是担心娘娘的安全,当时奴婢瞧见殿下那脸色阴沉的样子,真以为是京中出什么大事了, 害怕得不得了。” 看到长缨懵懂无知的样子,沐夷光只觉得羡慕极了,恨不得自己彻底失忆,将这烦恼且丢人的一切都忘了才好。 她令青霜屏退了其他人, 这才道:“殿下没有责怪本宫偷跑出去的事情, 只是本宫恢复记忆了而已。” 长缨立刻喜道:“那真是太好了。” 沐夷光却神色凝重地嘱咐:“此事切记守口如瓶,万不能告诉殿下。” 长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见娘娘那么认真的样子, 她自然是放在心上的。 见长缨这样平淡的反应, 沐夷光反而有些不放心了, 多问一句:“你可知是为何?” 长缨很快为娘娘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娘娘幼时生病时,只要不吃药, 哪怕病好了都会多装一会儿的。” 她想的很简单:那不就是为了获得殿下的关注与宠爱么? 沐夷光失笑,干脆顺着长缨的话点了点头,只是内心思绪复杂:她一面觉得殿下聪慧,自己恐怕瞒不了太久,另一面又想,拖得一时便算一时吧。 好在近日陆修珩的确事多,沐夷光在殿内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竟也没有见他来找自己的麻烦。 长缨唯恐娘娘心底不悦,每日变着法儿地打听殿下的情况,原来最近正是殿下与叶首辅角力的时候,殿下将户部侍郎送进了诏狱,那人吐出来的供词惊世骇俗,近年来朝廷对江南的赈灾拨款被盘剥颇多,正是叶礼贤的授意,甚至有传言他贪墨了这么多银子,是为了造武器,养私兵! 若只是贪墨,宣成帝还可以看在叶礼贤近些年来功绩的份上酌情轻判,但豢养私兵这可是死罪,贵妃娘娘整日在宫内哭天喊地,只道是造谣的人其心可诛,叶礼贤也含泪上书自己不堪受辱,恳请辞官归乡。 宣成帝令三法司多方查探,确定是捕风捉影后暂时驳了叶礼贤的请辞,只是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里种下,迎风便长,他近日连叶贵妃的宫里都不爱去了,反倒是另将后宫里两个选侍的份位晋为了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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