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了深可见骨的伤口、汩汩冒出的鲜血,甚至还有粉红的肉色,对这份疼痛几乎可以感同身受,眼睛里的心疼之色也溢于言表。 陆修珩睁开眼,对上那双眼眸里的水色,他微微一愣,忽然便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
第66章 沐夷光的手在半空中滞了一滞, 感觉自己的心忽然被这一声闷哼揪成了一团,尤其是自己虽然已经将伤口上最大的那块纱布揭下了,仍还有一小块不听话的纱布粘在伤口上。 她将银箍子和取下的深红色纱布搁在一旁, 安抚性地抚了抚殿下的背, 像哄小孩那样轻声细语道:“没事的,只剩一点点了, 再忍一下就好。殿下不若先想想别的事,兴许就没有那么疼了。” 陆修珩被她这几下顺毛顺得很是妥贴,便没有说话, 任她施为。 见殿下正正经经地端坐在那里,一副不说话的乖巧模样, 沐夷光心中怜爱之情顿起,又顺手多摸了几下。 夏日的中衣轻薄,又没了绷带阻隔, 她几乎能感觉到殿下挺直的脊骨和紧实的背肌,甚至能够想象脊背皮肤的光润触感。 她这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像是乘人之危,立刻收回了手,重新去烧那银箍子。 等准备得差不多了, 沐夷光又持着银箍子一点一点凑近了殿下的伤口, 夹住了纱布那一点翘起的边缘,闭着眼睛不管不顾地一拽。 那块纱布虽小,附着得却极为牢固,她只觉得自己这次使的力气比方才还要大了不少, 甚至带下了一小块血肉下来。 她取第一块纱布时便已经很疼了, 这一次殿下得多疼啊? 沐夷光慌得立刻将那银箍子扔在了一旁, 抬头看向陆修珩,发现他这次却抿着唇, 一言不发,半点喊疼的意思都没有。 可是怎么会不疼呢? 沐夷光知道殿下是不想她有心里包袱,她便尽力不去想那些,只是垂着头,也不敢和殿下说话,谨慎地按照王太医的嘱咐继续给陆修珩换伤药。 她先取来了旁边的净瓶,用里面的酒液给殿下清洗伤口。 酒液清澈,倾倒时冒出浓烈的酒气,立刻便有火辣辣的感觉在伤口处燃烧,却并不像饮酒那样轻松。 陆修珩的呼吸都屏住了一瞬,藏在锦被之下的左手紧握成拳,额上浸出细密的汗珠来。 这下真把她吓哭了,沐夷光的眼眶里迅速溢出晶莹的泪水,只是还固执地挂在长睫毛上,她强忍着没有哭出声,轻轻地往伤口处吹气。 清凉的感觉稍许抚慰了剧烈的疼痛,酒液也蒸发得更快了,陆修珩不露痕迹地松开了手。 沐夷光又取来金疮药涂在伤口上,止血、镇痛的伤药厚厚敷了上去,又一圈圈重新缠好绷带,打了一个漂亮的绳结。 陆修珩终于轻舒一口气,抬起头,正要说点什么,却发现她的眼泪已经大颗大颗掉落下来了,砸在锦被上,晕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圈。 陆修珩反倒无措起来,先前琉明寺里的试探也变得不甚清晰了,他有些迟疑地开口哄道:“没事的,已经好了。” 沐夷光抬起一双泪眼,盈盈地看着她,眼泪仍在扑簌簌往下落。 她明明觉得自己应该再冷静理智一点的,却忍不住抽噎着道:“殿下方才都说疼了,现在怎么可能不疼呢?” 这样的沐夷光实在太过可爱,陆修珩按捺不住地伸手将她揽了过来,抱在怀里:“别哭了,孤没有骗你。” “你方才不是让孤想想别的事么,可是孤只要一想是你亲手为孤换药,便一点都不疼了。” 沐夷光不说话,眼泪却仍没有止住。 她哪里还有什么看不懂的,陆修珩明明知道自己失忆了,面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喜欢,却一次次地忍让顺从,做了许多从前根本不会做的事情,甚至真正地喜欢上了自己。 哪怕是今天这样自己粗手粗脚地弄痛了他,也一直隐忍着不说话。 殿下才没有骗自己,反而是自己骗了殿下。 见她哭得更凶了,陆修珩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疼了起来,他实在没有办法,一边伸手为她拭泪,一边开口给她讲故事。 “孤幼时生了一场大病,一直昏迷未醒,是当时民间一位大夫,用金针过穴的办法为孤施针,才将孤救了过来。” 这个救了太子一命的民间神医沐夷光也是听说过的,只是她还不知道便是李丞的师弟李禄仕,更没想到竟然有这样厉害的本事。 “孤醒来的时候,身上插了一百三十二根金针,连头顶命门处的金针也没入一寸深,那段时间每日都需如此针灸上二刻钟的时间,可是孤从来没有喊过一声疼,那位神医当时都惊讶极了,说自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像孤这样能够忍耐的人。” 指尖极近轻柔地抚过她的眼下,沾染了一点温热的泪。 陆修珩忍住吻掉她眼下那一抹湿漉漉泪痕的冲动,云淡风轻道:“你想,孤连那样的疼都能忍得,何况只是换药呢?” 他手上的力道极轻极巧,温柔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沐夷光果然被他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渐渐地不哭了,凝神安慰了一句:“皇后娘娘当时一定心疼坏了吧?” 陆修珩默了默,道:“母后当时已经死了。” 沐夷光听说过慈懿皇后的事,她薨逝时还不到三十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宫里的说法是得急病去了,民间却众说纷纭。 因为当时去了的不仅是慈懿皇后,连带着宫里也处置了上到宠妃、下到宫女太监的好一批人,有说是宣成帝授意宠妃谋害而死,有说是自杀的,还有说是与人通奸后被宣成帝亲手勒死的。不管哪种说法,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反倒将真相渐渐埋没了。 她自然猜到其中另有隐情,但是更不想翻陆修珩的伤疤,因此也只是乖乖听着,没有说话。 陆修珩看了一眼指上那滴晶莹的泪,耐心地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主动继续道:“母后与父皇本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外公罗永是当时的内阁首辅,原是无意母后嫁入帝王家的,只是母后执意要嫁,最后外公亲手扶持父皇登上了帝位,父皇亦投桃报李,将母后立为了皇后,将孤立为太子,当时罗家风头无两,父皇却担心外戚居功自傲、势大专权,借着监察御史弹劾的风,将外公贬去了宁州,外公一家运气不好,在路上遇到流匪,最终尸骨无存。” 他虽然口称父皇、母后、外公,但语气却极为冷静而克制,就像是在说别人家的故事一样。 “那时孤才五岁,对此事一知半解,只知道母后整日郁郁寡欢,连孤也不愿见。其实母后心中早有怀疑,只是没有证实,便一天天自欺欺人浑浑噩噩过着。” “直到孤八岁那年母后生辰,那时母后与父皇的关系已经极为冷淡了,即便是生辰,她也不愿意见父皇,反倒是父皇的宠妃上了门,主动为母后证实了当年真相,母后受不了打击,傍晚便自缢身亡了。” 说到此处,陆修珩便缄口不言了。 他没说的是当日自己下了太学,为母后备了寿礼,满心欢喜来到堪比冷宫的坤宁宫时,见到的便是母后的尸体,目睹这一切的年幼太子重病一场,从此变成了病病歪歪、阴冷乖张的样子。 慈懿皇后死后,宣成帝终于开始重视心爱的女人为自己留下的血脉,只是没了外家、母后庇佑的太子,在宫中的日子依旧是危机四伏,八岁的孩童不得不学会了明哲保身、韬光养晦,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所有人安心。 沐夷光听得沉默了,她乖巧安静地坐在陆修珩怀里,没有反抗,只是小心翼翼避开他胸口处的伤。 她这才发觉两个人的关系很奇妙,不是爱人,却已经注定是钦定一生的伙伴。 半晌,她终于憋出一句话,语气颇有些郑重:“我会对殿下好的。” 他翻出一直深藏在心底、散发着阴冷郁气的往事,心中的钝痛却被这句话奇异地抚平了。 陆修珩忍不住问道:“听了母后的故事,你就不担心吗?” 若是其他人,早就站在外戚的角度自顾不暇了,何况沐家本就势大,几乎便是这个故事的翻版,只有她这样的笨蛋才会担心自己。 沐夷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殿下说的是什么,她摇摇头,不小心蹭了蹭殿下的肩膀:“臣妾相信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殿下虽然看着凛如霜雪,内心却是一个温柔、有坚守的人。” 她的声音微弱,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抚过心口。 酥酥软软的感觉爬上心间,陆修珩不顾伤口疼痛,将沐夷光抱得更紧了一点儿,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温暖。 爱情大概就是这样吧,会让人有所偏见。???? 他从来都是一个心狠手毒、冰冷无情之人,只是恰好将自己的温柔全都给了她,便得到了这样甜蜜而无私的回报。 沐夷光被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乖乖地没有动,她心里还有些好奇,斟酌着用词问道:“殿下,你说宣成帝他爱慈懿皇后吗?” 爱吗? 这个问题,在冷冰冰的坤宁宫里,母后应当已经思考过无数回了吧。 自然是爱的,不然也不会在母后去世、自己病重时,执意保留自己的太子之位,更将沐家这样位高权重的一门姻亲赐给了自己,可是这份爱与至高无上的皇权比起来,便不值一提了。 “比起其他宠妃,他自然是更爱青梅竹马的发妻,只是比起皇后,他又更爱自己和势位至尊而已。” 沐夷光又胆大包天地问:“那殿下将来会忌惮沐家势大吗?” 陆修珩摇摇头:“你我是夫妻,自然便是一体的,沐家势大,正好教孤永远也不敢欺负你。” 沐夷光偏头看着他,表示自己的怀疑:她信殿下不是鸟尽弓藏、滥杀无辜之人,但若说心中没有忌惮,那是一点儿也不可能的。 只是她即便觉得不可信,脸上仍然不可避免地冒出热气。 陆修珩看着那双明亮澄澈的圆眼睛,里面似乎藏不住什么情绪,坦坦荡荡地写着“我才不信”四个字,大胆又可爱。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4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