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宫里的这阵子,她每日吃斋念佛、焚香顶礼,虔诚地祈祷昭成帝能平安无恙。 姜念兰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回宫后, 太后时常来太极宫,对她的态度可谓急转,会主动叫她的名字, 与她唠上几句家常、关心几句起居。 出于礼教,姜念兰每次都笑脸以对,认认真真地回答,但打心底里无法替母妃原谅太后, 更不可能主动与太后亲近。 随着昭成帝身体的日渐好转, 玉和殿的修缮工程也到了尾声。 姜念兰没理由继续留在太极宫, 搬回玉和殿的前一日,在御书房赖着不走。 昭成帝无奈道:“又不是以后见不着父皇了。” “可是万不如现在方便, 父皇若是有何不适, 我立马就能赶过来,陪伴父皇。” “放心, 朕现在好了许多,若有任何不适,一定提早告诉永乐。对了,朕见太后最近经常找你说话,你若是不喜,朕与她说一说。” 姜念兰抿了抿唇,唯有父皇,在太后对她态度转变后,没有催促她该抓着机会与太后亲近,而是让她遵从内心真正的想法。即便这也是父皇的母亲。 “不必了,太后左右不过问候两句,若父皇去说,她定会认为是我撺掇的,反而又与我针锋相对,女儿不想让父皇夹在中间。” “朕与太后的母子情本就岌岌可危,永乐不必顾及朕,她从前不在意朕的想法,朕如今也不会事事依着她。” 说着,徐文德端来药碗,搁置在桌上,笑着望了眼父女两人。 昭成帝端起药碗,抬眸望了姜念兰一眼,“这药的味道太冲,永乐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在茸燕山,姜念兰就发现昭成帝常喝的药中,多了一味苦味冲天的药,光是闻着这刺鼻的味道,姜念兰就觉舌头发苦,偏生父皇也不在药里加糖,真不知是如何喝得下去。 姜念兰捏着鼻子,站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这个药味,顺着昭成帝劝她回宫的话,福身告退了。 她一走,昭成帝立即敛起了笑容。 徐文德望着喝干的药碗,脸上褶子堆叠,忧心忡忡道:“陛下,这事,你当真不打算告诉公主吗?” 他是昭成帝身边的老人,怎会猜不出皇帝的想法?只是真走到那一步,公主也会知道真相,若是知晓被瞒了这么久,不知会如何伤心。 昭成帝揉了揉太阳穴,威严的眉眼染上疲惫,淡淡道:“朕看见她每天开开心心的,心里也欢喜,朕现在不愿去想旁的,只想留住她的笑容。” 徐文德自知无法扭转圣心,只能长长叹了口气。 …… 日子一天一天往前挪,一月之内,发生了不少事。 先是太后携着林燕来到太极宫,姜念兰以为,太后又要作什么妖蛾子,没成想,太后是要皇帝为林燕寻一桩好姻缘。 虽没了公主的身份,但有太后宠着,林燕的日子也算十分舒服,只是昭成帝处处限制她的自由,更派人盯着她,不让她有接触姜念兰的机会,她待得憋屈,便央求太后让她出宫嫁人去。 只是林燕虽失了公主的身份,却仍旧满身公主脾气,太后也不愿意看她受委屈,要求才貌、家世都必须为上乘。 哪有一个才貌双全的世家子弟,愿意抬座佛祖回去供着的? 昭成帝随手一扔,把这差事丢给了徐文德。 徐文德欲哭无泪道:“奴婢一个太监,怎还要做起红娘事?” 昭成帝提点道:“朕并非暴君,太后要求才貌家世皆为上乘,可若无一世家子弟愿娶,朕也不能强求,太后并未规定年岁,便将这年龄抬一抬,若不愿,就会来和朕谈条件,将这要求降下来。” 徐文德恍然大悟,转头又将这差事甩给了邵宝同,让他去探探世家子弟的口风。 第二件事,则是林首辅的生辰宴,当天门庭若市、高朋满座,还在府前搭棚请来往的百姓吃酒。 望着携妻携子赴宴的同僚,孤寡一生的杜鸿眼睛一酸,翌日便向昭成帝告假,要去江平郡乐府梵台,探究那位大梵女是否就是若娘。 第三件事,杜御史也能掺和进来一脚,因为他运气实在不佳,启程的第五日,大梵女就入了京城。 手里,还掂着一名朝廷命官—— 正是喜得升迁,千里赴京的王治延。 王治延瘫倒在地,望向大梵女的眼神,就跟见了鬼似的。 “你、你……” 大梵女白眼翻到了天上。 “似你这般丢脸的京官,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姜念兰听闻何娘子来了,很是高兴,立刻放下手里的事,匆匆忙忙地跑来,像只雀儿似的,揽住她的臂。 “何娘子怎么忽然上京来了?” 何娘子宠溺地看了她一眼,答道:“是皇上写信召我入京,皇上没告诉你吗?” “许是父皇太忙,忘记说了。”姜念兰望了眼起身整理仪容,却仍眼神惊惶的王治延,问,“这是?” 何娘子轻咳了声,道:“这位是新上任的右佥都御史,我与他有些故交,赴京途中,正巧撞见御史大人被刺客追杀,顺手救了下来。刀剑无眼,王大人还未缓过劲来。” 王治延朝姜念兰拱手作揖,姜念兰点头回应,又问:“那何娘子现在是要进去见父皇吗?” “这位王大人遇到的刺客身份不简单,他猜测是北蒙国之人,急于向皇上禀明此事,我不好旁听,所以,打算先去瞧瞧太子,听说他在茸燕山受了重伤?” 姜念兰紧攥的手松了松。 从茸燕山回来后,她就再没见过楚南瑾,听说他那伤仍未痊愈,一直待在东宫养伤,姜念兰找不到理由去寻他,宫里更没传出有关他伤势的消息。 “念兰想和你一起去。”姜念兰撒娇道,“好不容易见着你了,也不知道你能留在这儿多久,就让我随着你吧。” 何娘子无奈道:“你这孩子,还是这般缠人。” 姜念兰顺利跟着何娘子入了东宫。 楚南瑾卧铺在书房,只消常守、江公公两人伺候,东宫不见客,寥落的孤枝冷冷清清地攀过墙檐,想瞻望精彩的外界。 常守进门禀报:“殿下,何娘子在永乐公主在外。” 修长的手指翻过书页,静养月余,他每日都与枯燥乏味的书籍为伴,戒骄戒躁、清心寡欲,不过几个轻巧的字眼,他却越觉心浮气躁,这张自认焊得牢靠的□□,在她的所作所为下,已有了崩裂的趋势。 他怎会,对她的怀疑不为所动。 “让她们进来吧。” 楚南瑾从榻上起身,在架上披了身厚实的鹤氅,抬步至了书案。 姜念兰一进书房,便迫不及待地将眸子探向他,登时怔愣。 已经入了春,众人都穿起了薄衫,可楚南瑾却披着冬日的氅衣,也不觉得闷热,恍若身处不同的季节。 何娘子瞥见他的穿着,脸色一变,大步上前,压着声音问:“可是又发作了?在茸燕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南瑾不作答,何娘子便去问江公公,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向来温和的脸展现怒容。 “胡闹!” 楚南瑾缓缓抬起眸子,像一张徐徐展开的墨画,浅色的瞳眸中,是恍若隔世的淡泊。 “你来得正好。” 何娘子冷下脸道:“是来得好。”
第75章 姜念兰看了眼何娘子, 又看了眼楚南瑾,不明白两人打的什么暗语,找不到插话的机会, 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 眼神对峙许久,何娘子率先败下阵。 “殿下这样有多久了?” 楚南瑾定定坐着,眼神落在姜念兰身上, 后者往后缩了缩, 他浅浅笑了声, 却并未回答何娘子的话。 何娘子气恼地拧了下眉头, 转身去问江公公。 江公公掰着指头数日子:“从茸燕山开始……应有月余了。” “为何不写信告诉我?” “……殿下说,并无大碍。” 何娘子冷哼道:“他难道会喊哪里疼,哪里冷?你明知他的性子,却还纵着他胡闹, 是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眼睁睁地看他成一堆枯骨?” 江公公被何娘子的话吓到,不敢去想那样的后果, 更不敢抬头看她,颇为懊悔内疚地对着手。 “您不必为难江公公,他是孤的手下,自然万事都得听孤的安排。”楚南瑾起身, 面色仍旧平淡如水, “江公公, 何娘子自远方来,你要好生招待贵客, 若有怠慢, 孤定不轻饶你。” 听到前半句还甚为欣慰的江公公,弯到半路的嘴角瘪了下来。 何娘子问:“殿下是要去哪儿?” 冬日的雪寒舒面而来, 裹挟着淡淡的花卉幽香,姜念兰扬起下巴,对上一双含着她的琉璃瞳眸。 “我有些话想与你说,念兰可否与我移步花园?” 直到面颊吹过风,姜念兰才找回自己的魂魄。 望见花园里多出来的,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花卉,姜念兰恍然发现,她已有许久没来东宫,和他这般平静静静地并肩,走向一条截然相同的目标道路。 姜念兰虽从头到尾都没听懂他们的交谈,但大致明白了一点——楚南瑾的伤未痊愈,更甚,牵引出了旧疾。 她不禁侧目,瞥了眼他反季的穿着,捏着裙裾的手紧了紧。 静谧的环境,幽然的暗香萦绕鼻尖,带来淡淡的痒意,滋生出不同往日的悸动,以及一丝豁出去的勇气。 姜念兰停下脚步,回身望他:“哥哥不是有话要与我说?正巧,我也有话想要问你。” 听到她的称呼,楚南瑾咧开一抹愉悦的笑容,似能滴出水来的眸子望着她的鬓角,含着脉脉情深。 “那念兰便先说吧。” 姜念兰深吸了口气,开门见山问:“第一,那日哥哥对我说的话,可当真?” “我对念兰的心意,天地可昭。”他说着,便要去扯身上的旧伤,“若不是想活着来见你,被那猛虎突袭,伤筋断骨、疼痛钻心时,我早就没了求生的念想。” 姜念兰眼角一酸,连忙阻止他的动作,“我都知晓。” 他是如何将父皇从虎口救下的,她都知晓,兄长虽然射艺精湛,但应对的是身躯庞大、四肢粗壮的百兽之王,其中艰险可想而知。那日他袒露身躯,那深深浅浅的爪痕,她也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他却仍逞强站着,不肯在她跟前展露一丝病容,仿佛天塌了下来,他依旧会顶着塌柱,在碎瓦割裂中,给予她无穷的安全感。 她唇角涩涩,哑声道:“第二,我想问你,方才你们的对谈,到底是何意,哥哥可否据实告诉我,不要再将我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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