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不但知书达理,且品貌端妍,只可惜寿数不长,在徐春君不满五岁的时候便染疾故去了。 何氏为人极好,因此即便是难相与的魏氏也并没有真正地为难过她。 徐春君酷肖其母,这么多年在魏氏跟前无纤芥之错。魏氏虽不疼她,却也不苛待她。 饭菜刚摆好,三少爷徐道庆掀帘子进来了。 这位少爷是天生的败家种子,才十六七岁便整日里只想着挥霍,同着县里几个不成器的子弟成群结伙地飞鹰走马,以至于眠花宿柳,无所不至。 当然,这都是外人的评价。在他母亲魏氏眼里,徐道庆简直就是麒麟凤凰一般的活宝贝。 “快坐下吃饭吧!”魏氏一把拖住儿子,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怎么还是这几个菜?!”徐道庆往桌子瞭了一眼便不高兴了:“见天的四菜一汤,叫人一看就冒酸水。” 徐家虽是分房吃饭,但都是一总在大厨房里做得,由各处的丫鬟婆子端回去。 只有年节,或是谁过生日,才会多加四道或两道菜。 这规矩也是徐琅定下的,家道中落,自然要俭省着过。只是魏氏母子不大满意,觉得公中的钱都被徐琅克扣了。 “知足吧我的祖宗!往后还指不定能不能吃得上呢。”魏氏把筷子塞到儿子手里:“你听娘的话,这两天别乱跑了。” 徐春君一直微微低着头,显然,魏氏也已经听到动静了。 她一点儿也不奇怪,在紫菱跟她说的时候,徐春君心里就清楚,徐琅不会把这件事瞒着所有人。因为要救二哥哥,免不掉要跟家里人商议对策。或是出钱,或是出力。 说不许走漏风声,也不过是单单瞒着二房而已。 徐道庆听了不屑地笑了一声道:“人人觉得老二是受了冤枉,依着我看,这怕不是头一遭了。现成的船夹带些私货,卖了全落到自己的腰包里,这事谁不会做?” “闭上你的嘴,快吃饭吧!”魏氏打断了儿子的话,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她心里未必不是这么想的,可毕竟有徐春君在,不好太露骨。 徐道庆却不把徐春君放在眼里,在他看来,他这个庶出的妹子和这屋子里的猫儿狗儿一样,没什么可防的。 徐春君知趣地放下筷子道:“太太,我吃饱了。给二姐姐做的活计还没忙完,我先回去了。” “你去吧!”魏氏从心里很满意这个知进退的庶女,她正有许多体己话要跟自己的儿女讲。 徐春君打魏氏的院子里出来天色已经很暗了,她心里想着事情,所以一句话也没说。 相比徐春君的沉默,魏氏母子三人却是涛涛不绝。 “二房出了事,咱们得早做打算。”这句话在魏氏心里憋了大半天了。 “娘,你是怎么打算的?”徐春素问:“二哥贩私盐我们不会受连累吧?” “到底是妇人家没见识,”徐道庆嗤了一声:“都在一个锅里吃饭,怎么能不受连累?” “我也这么想,”魏氏忧心忡忡:“三姑奶奶必定要拿银子捞人,人未见得救出来,银子是一定得花出去的。” “为救他一个,花大伙儿的银子。”徐道庆撇嘴道:“这买卖划算得很。” “你三姑姑一向偏心,”魏氏沉沉叹了口气,把桌上的蜡烛都带得晃了几晃:“去年说好了,让你跟着道安一起做生意,谁想前后不到两个月就把你赶了回来。” 魏氏提起这个就满肚子的委屈和怨气。 实则是她儿子徐道庆不成器,挪用了柜上进货的银子。 可她却觉得,既然做生意就免不掉要赔些银子,大房二房两个少爷也不是没赔过钱,怎么她的儿子就要被赶回来? 更何况她已经拉着儿子向徐琅求过情了,自己好歹是她的嫂子,竟一点儿情面也不讲。 “我早就说,二嫂子怀的那孩子不吉利,”徐春素插言道:“人都说白虎年的孩子要不得。” “咱们得想个法子,跟他们分了家。”魏氏道:“在银子花光前,还能把咱们的那一份儿给要出来。” “那要是分家的话,咱们就不能在这儿住了吧?”徐春素有些犹豫:“否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傻丫头,你娘四十好几的人了,这点打算还没有吗?拿了咱们房头的那份产业折变了银子,就去你外祖家。”魏氏想要分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分家这话要是没个正当的由头实在说不出口:“道凯不是已经去你舅舅家了吗?咱们到时候就说去你外祖家省亲,谁还能拘着不让咱们走不成?” 徐道凯是魏氏的小儿子,上个月去了湛县外祖父家省亲。 “分家?为什么要分家?”徐道庆把茶碗盖反着放到桌子上当陀螺转动:“只要那老姑婆在,咱们就得不着便宜!” “那依着你要怎么办?”魏氏从儿子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 “与其分家还不如夺权!现在大房没了顶用的,二房又摊上了事,”徐道庆坏笑:“正该我三少爷当家了。” 番外 春(三) 第二日果然阴雨绵绵。 徐春君穿上一件夹袍,紫菱扶着她,绿莼在一旁打伞,主仆三人往徐琅的院子里来请安。 徐春君心里惦记着三姑姑,又不好说别的,只能借着问安的由头来看一看。 谁想到了门口,就叫岳娘子给拦住了。 这岳娘子是他们到了思源县就伺候徐琅的,后来虽嫁了人,却仍是回到她身边侍奉。 “五姑娘来的不巧了,姑奶奶正会客呢!”岳娘子带着两个丫鬟站在门口,明显就是在挡人。 “我就是惦记着三姑姑的身体,不知可好些了没有?”徐春君说道:“既然有客,那我就不打扰了。” “姑奶奶多少见轻些了,这天气湿漉漉的,五姑娘小心些。”岳娘子说着把徐春君送到了院门口。 “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到三姐姐屋子里坐坐去,”徐春君道:“也有好几天没见到她了。” 雨丝如织,打在油纸伞上汇成一片细小又密匝的声响。 三小姐徐春乔是二房的庶女,平日里常和徐春君一同做针线。前些日子害火眼,不愿意见人,徐春君也没去扰她。 彼时,徐春乔正同她的生母张姨娘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扎花。 见徐春君来了,连忙起身含笑让座。 “姨娘好,三姐姐好了吧?又能做活儿了。”徐春君走上前,自然而然地从徐春乔手里拿过那花样子来,仔细瞧了瞧说道:“手艺越发地精了,这又是给二姐姐的?” 三小姐徐春乔和二小姐徐春茂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比起徐春君自然更近了一层。 “好多了,就是每日还得拿冰再敷上两次。”徐春乔说话细声细气的,她打小性子就懦弱。 张姨娘叫小丫头子捧来茶水点心放在桌子上,对徐春君道:“你们姐妹两个好几日没见了,在一块儿说说话吧!我到太太屋子里去看看。” 徐春君见此情形便知这母女两还不知道徐道安出了事,便只好说道:“姨娘从廊下过去吧,那边没有积水。” 张姨娘走后,姊妹两个坐下来说话,也不过是说些天气和针线上的事。 徐春君就拿过针线来和徐春乔一起绣那条百蝶穿花的飘带,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天。 “天下雨不好走,叫丫鬟过去告诉三婶婶一声,就说你午饭留到这边吃了。”徐春乔说。 “还是不麻烦了,我们太太阴天下雨总说膀子疼,我得过去给她捶捶。”徐春君出言止道:“多谢姐姐美意。” 徐春乔一样是庶出的女儿,知道徐春君的难处,也不相强,就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了,做完这个花瓣儿你就回去吧。” 徐春君正要答应,忽听东边的院子有人大放悲声。 徐春乔不知所以然,纳罕道:“这是谁在哭呢?” 徐春君的眉头一跳,知道事情不好了。 东边的院子正是二房孙氏婆媳的住处,必然是知道徐道安的事了。 只是这风声是谁走漏的呢? 等徐春君他们过去的时候,那院子里就剩下张姨娘和两个下人了。 张氏是一副仓皇神色,发梢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脸上。 一见徐春君姐妹两个便一把抓住徐春乔,徐春乔忍着疼问:“姨娘,这是怎么了?太太和二奶奶呢?” “她们都去三姑奶奶那边了,”张氏声音抖得厉害:“吩咐我留下看屋子。” “这样的天气,二嫂的身体……”徐春君满眼担忧,徐道安的妻子宋氏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可不能折腾。 “我在这儿,你们过去看看。”张氏松了手:“旁人不管,也没有咱们袖手旁观的。” 张氏虽然是个妾,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当徐春君姐妹两个赶到徐琅这边的时候,只见站了半院子的下人,屋里头又是哭又是劝的,乱得不成样子。 两个人不好贸然进去,可又不能掉头走了,只能站在台阶下等着。 站了一会儿,岳娘子从里头走出来,对院子里的下人说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一个个杵在这儿扮蘑菇吗?” 又对徐春君和徐春乔说道:“两位姑娘来得好,快把二奶奶扶回去吧!解劝着些。” 徐春君这才随着岳娘子进了屋,只见二太太孙氏和二奶奶宋氏婆媳两个边哭边央求徐琅快些想办法救徐道安。 徐琅病容憔悴,两腮的肉都瘦干了,一双眼睛显得尤其大。 不等徐春君开口,徐琅便说道:“三丫头五丫头,快把你二嫂嫂搀回去,她身子沉重,千万小心。” 说着眼含深意地望着徐春君,徐春君会意,点了点头便上前去扶宋氏,说道:“二嫂嫂千万保重,咱们先回去,姑姑自然会想办法的。” 宋氏本不想走,可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又毕竟是小辈,不好太违拗了徐琅,只好起身道:“三姑姑,你千万要把我家二爷救出来,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 那边孙氏还在哭,她本来就生得富态,一着急便要上不来气,两个丫鬟不停地在她后背捶着。 二姑娘徐春茂陪在母亲身边,也不停地用手帕拭泪。 徐春君扶着宋氏走出门了,恰好徐春素也走了来,二话不说就把徐春君挤到了一边,殷勤地对宋氏说道:“二嫂嫂快别难过了,你自己的身子才是顶要紧的。” 徐春君只好跟在后头,此时雨差不多停了,只是天还阴着,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几个小姑子把宋氏扶回了屋里,宋氏的贴身丫鬟香草忙拧了热手巾给二奶奶擦脸。 宋氏拉了徐春乔哭道:“这可是天要塌了!” 徐春乔最是个没主意的,除了陪着嫂子哭,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二哥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到底是哪个下人擅自做主,还是有人故意陷害?嫂子可知道吗?”徐春君觉得一味哭闹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眼下要紧的还是查清楚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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