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驰,从步行到骑马,把方才的路又走了一遍,终于在两刻钟后又回到了牡丹渡。 几名大汉仍旧在卸货,见他过来,其中一个连忙迎上前来,指着他来的方向道:“那……那……过去……” 凌萧茫然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眼大汉说不出话憋得涨红的脸,忽然意识到。 难道他的意思是方才青阮来过此地,发现找不见他就又沿着原路又回去了? 想到此处他心下一凛,可接着又皱起了眉头。方才他一路过来并没与青阮撞见,还有他从此地去木丹渡时也没有撞见他。两个渡头之间统共就一条路,他们二人在上面穿行,怎么会碰不到呢?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与此同时,对面的大汉也伸手指着渡头,磕巴道:“船……船……” 船!当然是船!这里是水乡,鳞次栉比这么多渡头,行舟自然要比陆路方便许多! 这么显而易见,可自己却想不到。凌萧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匆匆谢过大汉后,牵马走到岸边,要了最近的一条小舟向着来路划去。 船夫在船尾撑船,他与白马立在船头,只见粼粼水波倒映着辉煌的灯火,被小舟的尖角破开,在船体两侧荡漾出一双琉璃也似的画卷。 来往行舟众多,而船夫却如一尾长在江里的鱼,游刃有余地驾着小舟,穿梭在不足臂展的狭窄空隙里。 划了一会儿,凌萧就发现此处水路果然比陆路快上得多,怪道四周都是乘船而行的旅客。只有他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牵着匹蠢笨又扎眼的白马来回瞎跑。 终于,又回到了木丹渡。小舟靠岸,他大力扯着缰绳,几乎恨不得将马扛在肩上,可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匹慢吞吞的老马拖上岸来。 好容易等它不尥蹶子了,他驻足在人流外围,又一次四处张望。 没想到方才与他搭话的那人还没走,在拥挤的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他,连忙拨开人群冲了过来,大声道:“哎哟,坐船,小圆锅坐的是船……” “我知道了……”凌萧道,又问,“你方才可又看见他了?他可回来过?” “回来过,回来过!我一直帮你看着,现在人还没走呢!”那人一连声道,又往身后一指,“我看他往那边去了……” 凌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只见人头攒动,并没有那道耀眼的明蓝色身影。他随口道了谢,也牵着马朝这个方向走去。 一路拨开人群,好几次他都觉得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可紧忙追上去却发现不是。 如此反复几遍,心下焦灼已极。担忧夹杂着急躁,他再也忍不住,又一次翻身上马,打算故技重施。 可此处的人流比方才更多,马儿毕竟不及人的耐性,被人群来回揉搓几遭已经到了极限,焦躁不安地来回扭动。他站立不稳,又怕激怒了马,踩踏行人,只得坐回到马鞍上四处张望。 来往行人见他在闹市骑马,都不满地牢骚起来,有几个火气大的甚至已经破口大骂。 但他眼下已无暇他顾,对四周的非议充耳不闻,只忙着四下搜寻那道明蓝色的身影。 戴小帽的不是,抱小孩的不是,耳畔簪花的不是,捂着嘴与同伴说笑的也不是他向四周看了一圈,一无所获,又想重新搜寻一遍时。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了一角明蓝色的光。 他心中猛地一动,定睛看去,就见那是一个卖酥饼的摊子。 蒸锅的盖子掀开,涌出一大团白腾腾的雾气。雾气后面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一袭笔挺水滑的明蓝色的长衫,黑亮的发丝垂在脑后,整个人如同一竿修竹,却又比修竹添了一分随性。 他猛地跃下马来,拨开人群飞奔过去,一把扳过那人的肩头。果然,是那张熟悉到已经如同自己身体发肤的脸。 沈青阮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后便欢喜一笑,唇边又是两个浅浅的梨涡:“你回来了!” 凌萧强压下胸口起伏,看了看酥饼摊子,又看看他捏在手中的油纸包,不悦道:“我四处找你,你怎么在这儿?” “买酥饼呀!”沈青阮晃了晃手中那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我在这里等不到你,就知道你肯定是听错了,跑到牡丹渡去了。而后我又去牡丹渡找你,可问了那边的船工才知道咱们岔开了。 于是我又坐船回来,但想着与你这么互相找下去也没个头,还不如留在此处等你。 可干等着又没意思,见到有卖酥饼的就过来买几个,没想到你恰好就在这个空当找过来了……” 他乐呵呵地说着,打开装着酥饼的油纸包,像是要拿一个出来尝尝。凌萧却一把抓住他的手,不由分说道:“走!” “哎哎哎,我还没付钱呢!”沈青阮被他大力一扯,「蹭蹭蹭」歪出去三步。 他一面叫着,一面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了荷包出来,来不及数银子,干脆将整个荷包都扔给了摊主。 摊主眼疾手快地接住这从天而降的大馅饼,还没回过神来,再放眼看去,眼前哪还有方才那两个桀骜出尘的身影?
第466章 阮咸 好容易找到人了,凌萧一路把沈青阮拉到街角无人处才放开手。可刚刚站住,他忽然想起什么,道了句「把马忘了」就又要回去。 “哎呀,好了!”沈青阮却又拉住了他,“我的马早在方才就被挤没影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儿吃草呢。放心吧,那两匹都是识途老马,自己会回家的。” 凌萧看着他:“它们自己回家了,咱们怎么办?” 沈青阮一指旁边的渡口:“咱们有船啊。” “行船能到殒剑山?”凌萧道。 “当然,不过只到附近的河湾。”沈青阮剥开油纸包,取了个金灿灿圆胖胖的酥饼出来,“河湾靠近后山,那里有一条小路,顺着一直走便能绕到山前。” “是这样。”凌萧应了声,在路边寻了个地方坐下,一路狂跳的心这才有了喘息之机。 沈青阮将手中的酥饼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到他身前,道:“藕花馅的,你没吃过,尝尝。” 凌萧接过酥饼,兀自觉得心跳不止,不由将手覆到了心脏之上。 见状,沈青阮去咬酥饼的动作猛地停住了,双唇紧张地半张着:“怎么了?是不是方才跑得太急,不舒服了?” “我没事……”凌萧道,抬眼看了看他,“只是方才怕你被人伤到,赶不及今晚的闭关仪式,有些焦急罢了。” 沈青阮长长地松了口气:“嗐,就为这个……可把我吓了一跳!” 他轻轻白了凌萧一眼,在圆胖胖的酥饼上咬了一大口,面颊白皙单薄的皮肤下立时鼓出一个圆圆的印。 许是咬得太多了,他吃得有些费力,胡乱咀嚼了两下,双颊又如松鼠一般规律地动了起来。 一口酥饼咽下,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看天,道:“时辰的确不早了,这一身狼狈,回去后最好再沐浴一下,算起来是该走了。” “嗯……”凌萧也道,两口吃完手中的酥饼,站起身来,“那便回去吧。” 沈青阮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热闹的街市,嘴角始终擒着一抹笑。他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 “走吧。”他也道,当先向着渡口走去。 渡船千千万,他们选了最顺眼的一条踏上去。船家一声高呼,竹篙在水底一撑,小舟破开水面缓缓远去。 凌萧同沈青阮坐在船头,船尖上挂着一盏花灯。他又四下看了看,就见来往船只都挂着花灯。 只不过样式不同,有的是莲花,有的是星星,有的是亭台楼阁……而他们的却是一只白猫。 沈青阮也注意到了花灯独特的样式,同他一起看了一会儿,接着抬头,两人相视一笑。 “你说咱们走了以后,它会不会又跟了别的主人?”沈青阮道。 “不会……”凌萧又低下头去,目光在白猫蓝宝石般的双瞳上流连,“有灵性的动物都认主,只要认定了一个,就一辈子都是这个。” “只要认定了一个,就一辈子都是这个……”沈青阮低声重复了一遍,忽而一笑,“真的?” “当然是真的。”凌萧道,目光依旧停留在白猫那双活灵活现的眸子上,搭在船舷的手动了动,像是魔怔了似的,竟然想要伸手去抚摸它雪亮的皮毛。 而听了他的话,沈青阮却没有立刻回答。静了半晌,凌萧终于意识到不对,一抬头,就见沈青阮正怔怔地看着自己,可见他抬头却又慌忙躲开了眼神。 但那一瞬的伤感并没有躲过凌萧的眼,他心中一动,一阵陌生的情愫忽然涌了上来。 “能……”一句话刚吐出头一个字,四周忽然骚动了起来。 只听临船的几个姑娘惊喜地叫道:“快看呀,雨停了,天晴了,月亮出来了!” 闻言,二人随即抬头,正见一缕银光在乌云中间撕了个口子,清辉遍地,是一轮姣好的弦月。 被眼前的美景所感,凌萧瞬间忘记了方才要说的话,看着沈青阮道:“云破月初,是好兆头。” “是啊……”沈青阮也回过神来,伤感被笑意覆盖,双目中又是一如既往的温煦,“只是如此难得的月夜,没有酒也就罢了,若还少了丝竹助兴,岂非太过可惜!” 他说着四下扫了一眼,也不知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牢骚还是怎的,二人同时在船篷的内壁上看到了一只悬挂的阮咸。远看着就色泽清润,不似凡品。 这么只破船上竟然有这样雅致的东西?凌萧在古朴的阮咸和黢黑的撑船老头之间来回逡巡了一圈,不由暗自腹诽。 沈青阮已经行动起来,到船篷里取下那只阮咸,随口跟船家交涉了几句。 俄顷,他抱着阮咸满面含笑地回来,落座后一面调音,一面解释道:“说是几日前一个小姐落在这儿的,一直也没回来取。既然咱们会弹,就让给咱们弹一会儿,也给大家解解闷子助助兴。” 说话间,他已经调好了弦。可凌萧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因为弦音一起,他就瞬间被带回了还在国学监读书的那段日子。 那段心无旁骛,简单惬意,如山间流水般平淡,却又如烧喉烈酒般雄浑壮丽的日子。 弦音如珠落,一颗颗滚过他的心头。他从不知自己竟会对一样东西产生如此难以割舍的眷恋,没有时还觉不出什么,可一旦又有了,就顿时觉得没有它的这段日子简直如行尸走肉一般。 正是食髓知味,刻骨铭心。 音调好了,流水般的调子就传了出来。沈青阮先是就着眼下的心情随手弹了几段,而后几个拨弦过渡,就又回到了那段熟悉的旋律。 天晓得凌萧已经多久没听到过这段旋律,乍一听见,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细孔都在疯狂地痉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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