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血在体内奔涌,久远的回忆被翻将出来,最疏阔的弦音绞缠着最热烈的心事,激得他几乎热泪盈眶。 沈青阮右手有伤,只能用左手弹奏,弦音与弦音之间明显有些生涩。可这段曲调本就不需要什么高超的技巧,全凭心念,情到曲扬。 终于,最后一个音在他手下滑落。凌萧心头充溢的情愫已经快要将他没顶,他慢慢抬起头来,望着沈青阮月光下静谧的脸,难言的不舍几乎要夺眶而出。 “要不我们走吧。”他忽然道,“离开这里,离开江国。从这里到虞州渡,再从那里换一条大船,从此天南地北,任意东西,再也不受那些可笑的祖制规矩的束缚!” 闻言,沈青阮怔了怔,双目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望着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柔和。 “这话要是你方才在街上说,没准我们就真的走了。”他说着,轻轻吸了口气,“可惜眼下不行了,刚刚我来不及拿银子付账,把整个荷包都扔给那个摊主了。” 他笑得温煦,秀美的眼眶中似有水光闪烁。 凌萧蓦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就是不死心。他想说他身上带着银两,足够路途之用,可这句话刚开了个头喉头就哽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其实他心里明白,他们说的都不是银两的事。他们都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区区几两银子如何能绊住他们前行的脚步? 挡在他们面前的是比之更高更大的东西,是沈氏一族绵延千年的历史,是从沈相夷那个时代起就流传下来,扎根在他们族人心中的执念,是「西南沈氏」这个响亮了几百年的金字招牌,更是巍巍皇权,四邻环伺,狼多肉少,虎视眈眈。 无形的妄念最终都化作沉重的枷锁,落在一人瘦削的肩膀之上。犹如秀丽单薄的虞州府,载不动一整座巍峨高耸的殒剑山。 “那便不走了。”他忽然改了口风,望着沈青阮微微一笑,“留下也好,西南地大物博,有你喜欢的酥饼,也有我爱的笋丝。风云际会,世事无常,反正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 沈青阮静静地看着他,半晌,也绽开了一个旋着梨涡的笑:“如此,甚好。”
第467章 无情移得汝,贵在映江波 如丝的月色绞缠着烟气,不多时,随行的船只少了下去,茫茫水面只余他们一舟独行。 四周被葱郁的山林遮蔽,越来越暗,也越来越凉。船家似是有些胆寒,已经唱起了船歌。 又过了些时候,小舟终于靠了岸。二人下了船,踏上沈青阮说的那条小径,就见果然十分崎岖逼仄,又没有天光透下来,两人几乎是在摸黑前行。 “小心些……”凌萧道,“你随身带着火折子吗?” “谁随身带那个?”沈青阮道,将他往身后扯了扯,“这儿的路我熟,你跟在我后面,踩着我的脚印走。” 凌萧目力远超常人,其实能看清路面,但还是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沈青阮便在前方开路,走一阵还回头看一看,确定他还跟着便道:“你这步子也太轻了,离得这么近我都听不见,还以为后面跟着个鬼呢!” 凌萧微微一笑:“是鬼也不吓你,你放心走就是,我能跟上。” 沈青阮便又回过头去,好在路面虽难走,但两侧并没有多余的树杈,二人走熟了便都放开了步子。 渐渐地,前方微微亮了起来。 凌萧忽然道:“木丹是什么花?怎么从未听过?” “木丹,就是栀子花呀。”沈青阮温和的声音响起,“「红取风霜实,青看雨露柯,无情移得汝,贵在映江波」的栀子花呀。” “无情移得汝,贵在映江波……”凌萧点了点头,“坚贞不渝,堪比修竹。” “栀子也好,修竹也好,可我最喜欢的还是院中的火石榴。那样灿烂的颜色,才不枉来世间走一遭。” 沈青阮道,顿了顿,忽然问道,“你喜欢什么花?” “我……”凌萧想了想,忽而一笑,“我喜欢海棠。” “海棠?”沈青阮有些意外,“海棠的气质可不配你。” 凌萧微微一怔,不由道:“那什么样的花配我?” “嗯……”沈青阮沉吟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有一种花跟你倒真是极配的,从名字就配。” 凌萧知道他又在揶揄自己,也跟着笑了笑,道:“这个梗在你这儿是过不去了。” “过去做什么?”沈青阮道,“留着才好,这些难得的高兴事,统统留着才好。” 闻言,凌萧望着他的背影,心情微微宕了一下。 沈青阮似是意识到自己颓丧,又道:“花说完了,你爱吃什么?我知道你的口味,可你吃饭从来不挑,除了前几日你说起喜欢我们这里的笋丝,我都没注意过你喜欢吃什么。” “我没什么格外喜欢吃的,也没什么格外不喜欢吃的……”凌萧道,“就像你说的,不挑。” “那你喜欢做什么?”沈青阮又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小时候在北境的时候,在灵山的时候,最喜欢做些什么?” “青阮……”凌萧叫住了他,轻轻叹了一声。 沈青阮也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面色在微光的映照下有些苍白。 “你看……”他摊了摊手,“认识了这么久,除了阴谋诡计就是杀人越货,生死大事都一起经历了几轮了,却唯独不知道这些最寻常的东西。我平时太粗心了,什么都不留意,所以到最后也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的……”凌萧道,“我的事你都知道,你问过,我也对你说过。” “可不知道的还是有好多……”沈青阮却越发失落,“现在不问,以后是不是永远都没机会知道了?” “青阮……”凌萧抬起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沈青阮忽然抬头望着他,声音里有一丝前所未有的脆弱:“凌萧,让我抱抱你吧。” 凌萧猛地怔了一下,他眼中的哀伤太盛了,盛到他不忍,不忍到冲动,想把他打晕了,带出这片光怪陆离的世界。 可他不能,他太了解他现在的心情了。他不是怕,也不是忧,只是这道关太大了,他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因着身份与才情不幸被人神话了,满心的脆弱便更不能示于人前,只能在这幽深的密林中,暗无天日的漆黑里,委婉地吐露给最信任的人听。 凌萧知道,他此刻需要的不是言之无物的安慰,更不是拖后腿的丧气话,他只是需要人轻轻推他一下,在他摇摆不定之时,给他一点力量。 所以他一反常态,漫不经心地玩笑道:“都多大了,还像个小孩子。快走吧,莫要迟了。” 沈青阮怔了一下,轻轻出了口气,面上的脆弱尽去,又恢复了惯常的镇定。 “是,不能迟了。”他轻声道,回过身去,定了定,向着不远处的光明继续走去。
第468章 黄龙接云雾,照此不归程 不多时,凌萧与沈青阮便到了沈府的山门外。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依然光可鉴人,在通明的灯火下越发如人间仙境一般。 只是如今仙境之上站了三个须发全白,气度雍容的老者,各个脊背挺直,不苟言笑,遥遥俯视着衣衫狼狈的二人。 见状,凌萧心下一惊,担心紧赶慢赶还是误了时辰,害族内耆老下山来逮人了。可沈青阮却甚是平静,甚至回身对他微笑了一下,才缓缓走上前去。 “阿阮,心事可了了?”其中一个老者对他道,面容沉肃,语气却甚为温和。 “是。”沈青阮恭敬应声。 “这便好。”那老者道,“此间事了,心上才能轻一些,见到先贤也不至失礼。” 沈青阮垂首应了。 三人便不再多言,回身一人坐上一顶轿辇,由小厮抬着率先上山而去。 凌萧上前几步,想要站到沈青阮身边与他同行。一队侍卫却先他一步从红枫后面站了出来,穿着与一般侍卫完全不同,全身玄墨铠甲,兽盔遮面,口露獠牙,在沈青阮背后站定,隔开了他与外人的距离。 凌萧不禁耸然一惊——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人的声息!这也就是说,这些人,这一整队侍卫,都是他连边都够不着的高手! 这是什么概念? 杜鹃是太子近卫里的一等好手,被他卸了兵刃后依然不敌。 而这队侍卫中的每一个人,都至少能打十个杜鹃。轻轻松松一个人就能灭了太子的一队近卫,这些人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流入京城,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简直无法预料。 可这些人却都甘愿隐姓埋名待在虞州的深山老林里,甚至遮着脸,连容貌都不外露于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信念,才能让他们甘于偏居一隅,弃名舍利? 隐卫; 忽然,一个从湛卢口中随意带过的名字划过他的脑海。 是了,隐卫,隐藏的侍卫。侍卫为何要隐藏,隐藏起来又是要护卫谁? 不言而喻…… 自打知道这个秘密以来,他从未有一刻觉得如现在般真实。 「献祭」,「神子」,「幽洞」,「紫晶石」,「紫微国师」,「通神之力」…… 这些原本只存在于他人唇齿之间的词汇,忽然被狰狞的兽盔和反射着火光的铠甲勾画成活生生的现实。 果然,该来的躲不过。那个如古老传奇一般的千觞节,终究还是近在眼前了。 在他出神的注视下,一架形制特别的四抬轿辇缓缓而至,停在沈青阮身前。抬轿的侍卫屈膝跪地,双手叉于胸前,恭敬地低下了头。 沈青阮整肃身形,掀起衣摆,庄重地登上了轿辇。侍卫随即起身,四人动作整齐划一,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演练多时,优美而有力,像是一种特殊的舞蹈。 起身后,四人同时转身,顺着石阶向上行去。轿辇抬得很稳,沈青阮坐在上面丝毫无有晃动。只有垂肩的长发被夜风拂起,好似在对身后的人道别。 整个过程,直到轿辇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他都没有再回过头来。 凌萧在山门外站了许久,直到空中又飘起细细的雨丝,他才蓦然清醒过来,抬起头来,眼前是一条被灯火照得通明的黄龙。 黄龙顺着山坳一路向上,最终没入低垂的云雾里,好像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诱导着他,蛊惑着他,踏上不归的旅程。 他静了静神,没有丝毫犹豫,跨过白玉台,走上了通往山顶的第一级石阶。
第469章 红妆 今夜的殒剑山注定是不眠的。 所有丫鬟仆役人手一盏大红的灯笼,列队站于道旁,手头有事的行动间也是静悄悄的,整个山顶笼罩着一层肃穆之气。 凌萧一路走上山来,肃穆之气越来越盛,直到迈进主院,他才发现此处空无一人。 他有些茫然地拉住一个小厮问了问,小厮恭敬答道,是在榴花院恭迎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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