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带挑衅,叶云深却仍旧不恼,连表情都未更改半分。 “既然晓得疼,为何不长点记性?如若不是楚尧,你何以会落在我的手上?小白,你得记清楚,是他要杀你。是我救了你。” “救……”白婴回味着这一字,笑得半真半假,“老师说的,也不无道理。” “那么,天途关之事,你是否得给我个解释?” “我给,老师敢听吗?” 叶云深稍稍敛了笑意。白婴身体里的痛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加剧,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尖锐的石头碾在她的肺部。叶云深倾身道:“不要再试探我的底线。你是唯一的药人不错,但有了你身上的经验,我想再炼一个药人,不是难事。你想看看,今晚的乌衣镇,尸骸遍野吗?” 白婴不语。 她还分得清,叶云深这话,诚然有夸大的成分。他能出现在此,是借了他那身皮相的便利。随行的,多半也是山鹰卫队,且数量不会太多,否则过不了边关的烽火台。至于山鹰对上楚尧,眨眼就能变成送温暖小分队。所以,叶云深唯一能用来做威胁的,就是杀了她,放她的血。 毕竟,叶云深是她的饲主,不会受她的血气影响。 可退一万步讲…… 药人他想炼就能炼啊?真那么容易的话,凭着白婴句句噎他的本事,他早把白婴剁了,他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白婴想通这一点,装作很严肃,还摆出一副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样儿。她抿了抿唇,道:“我在天途关协助楚尧劫火器,主要有三个原因。” “哦?”叶云深挑眉。 “其一,楚尧此人心防颇重,武学更是深不可测。从他一个人可以打死一两百山鹰,老师就心知肚明的哈?” 叶云深一时不知这话怎么接。 白婴继续道:“所以,我被俘之后,近他身的机会少之又少。不过,话说回来,刺杀他也不是不行。” “那你在等什么?” 白婴振振有词:“这就关乎我要说的第二个原因。如今楚家军上下一心,皆视楚尧为‘战神’。能让他们卖命的,非大梁朝廷,而是楚家。如若楚尧一死,边军定有一次大肆反扑,要为楚尧报仇。而如今的十六国,已不具备全面开战的能力。这一点,老师也心知肚明?否则,便不会想着利用我这药人了。” 叶云深没答话。 “既然如此,就算在天途关成功刺杀楚尧,也没有多大意义。甚至一个不小心,还会把我搭进去,浪费了老师这八年的心血。我当时就灵光一现,知道老师绝不可能设这么浅的局。假如,我借献上火器待在楚尧身边,假以时日,让他卸下心防信任于我,都护府、遂城,乃至边境三州,不都是老师囊中物吗?” 叶云深目不转睛地看着白婴,白婴也是相当正经。 二人对视片刻,叶云深问:“第三是什么?” “第三?凑数的。” 白婴耸肩:“话本子里高人装……咳,分析局势,不都得凑这个吉利数吗?” 叶云深沉默一阵儿,忽而鼓起掌来:“小白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不愧是我选定的女君。就不知楚尧听见你要杀他,会作何感想。” “老师别吓我。”白婴闷咳一声,“楚尧若是掉头回来,今晚咱俩的脑袋都得被他掰下来,谁都别想跑。” 叶云深不想再和白婴耍嘴皮子了,他单刀入正题道:“你舍不得,我知晓。可你对他不舍,他何曾对你不舍过?” 白婴乍觉耳畔嗡鸣,五脏六腑好似都拧作了一团。她下意识地揪扯着胸口的衣衫,听见叶云深道:“你别忘了,当年是谁把你送到十六国的手上。又是谁,绝你生机,一箭穿胸。” “你别说了……” “你所受之苦,他未必能理解一二。血池中成千上万的尸骨,你也只差一点,便与他们同样的下场。他救了那么多人,怎么独独没想过要救你?” “别、别再说下去……”白婴头痛欲裂。她仓皇地闭上眼,却一发不可收拾地看见惨烈的战场,血雨腥风,军旗焚烧。多少人在说—— 楚将军,救救犬子吧。 楚将军,请您救救我的女儿! 别的孩子,皆有父母求情,可白婴没有。曾几何时,她也想说,兄长,你救救我。 叶云深轻声问她:“现在,恨吗?” “恨。”白婴从齿缝中溢出这个字。 “那你就要记得,只有我,才能让你活下去。活着,拿回他欠你的一切。” 尾音落地,叶云深扼住白婴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他把自己的手腕放在她的唇边,不多时,一丝血色顺着白婴的嘴角滑落。她苍白的脸颊渐渐恢复了容光,那抹艳丽的色泽衬得她更添几分妖冶。 温血入腹,疼痛即止。 白婴的胃里虽是一阵翻涌,但好歹忍住了。等她松开叶云深的手,叶云深方掏出第二块绢帕,慢条斯理地将腕上的牙印包缠起来。 “你心思剔透,料想早已看透天途关一局,确实是我在试你。眼下前事已了,我不作细究,待你回遂城以后,若再生纰漏……小白,我很乐意见到你发疯的那一日。其中轻重,你自权衡。” 言下之意,天途关仅仅是开胃菜,后面,还有叶云深的其他筹谋。白婴素来清楚叶云深不好对付,她也从未掉以轻心。想了想,她点头道:“多谢老师提点,我记着了。” 叶云深不知从哪儿又摸出来一个酒囊,递给了白婴:“若你不肯听话,这是最后一壶‘长梦’,珍惜啊。” “好。”白婴笑笑。 叶云深朝来时路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回头瞅瞅白婴,说:“对了。我刚刚就想说,这衣裳……当真不适合你,你早点换了为好。” 白婴疯狂想怼他,可惜胃部不适,她便懒得出声。等叶云深消没了踪影,她靠在树干上,仰起头神情恍惚。 原以为,今日过后,便是她和楚尧缘分的终点。 没承想,叶云深除了不干人事,居然还能千里送姻缘。有了这酒囊里掺血的“长梦”,她多多少少还能再支撑一段时间。白婴想到这儿,就满心欢喜。她缓了会儿气力,顺势思量叶云深的下一步。如今线索不多,她也只能猜测短期内遂城必有变数,既是如此,她和楚尧不能在乌衣镇多留。 白婴拍拍屁股站起身,神清气爽、通体舒畅。她心情大好,随手扒开酒囊塞子当水喝了一大口。 然后,白婴成功怔住…… 她当下想到的第一件事—— 浪费。 她当下想到的第二件事—— 完犊子,她今晚恐怕是要上房揭瓦了。 亥时二刻。 镇上的热闹尚未散尽。祭祀完的百姓纷纷自城外回转,大街小巷上依旧是人潮泱泱。知县府邸中,矮矮胖胖的知县柳成信正与他的三房妻妾谈笑风生,先是说起今年将军祠赚了三千两银子,而后其中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又讲起街上的趣事。 “兴盛街那家医馆,前日可是闹腾得紧。有个姑娘未婚怀子,结果她男人是个负心汉,在外头金屋藏娇,非要弃了她母子二人。那男人生得好看归好看,可确实不是个东西。后来那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总算把那男人留了下来。但照我来看,过不了两个月,那男人还得跑。狗改不了吃屎,猫改不了偷腥,那姑娘也是个命贱之人。” 柳成信问:“咱们镇上的?” “瞧着眼生,多半是外来的。” “那姑娘……” “长得美不美”还落在柳成信的舌尖上,一名家丁突然颤颤巍巍地跪到柳成信跟前,哆嗦道:“老、老爷,有人闯进了您的书房。” 柳成信怒而拍桌:“你们干什么吃的?我养你们一群废物,是用来当摆设吗?连老子的书房都能让人来去自如了?把那人给我拖出去打死,打不死他我就打死你们!” 家丁哭出声:“打、打不过啊老爷,那人,强到令人发指。他、他说……” “说什么?”柳成信猛地叉腰站起,腹部一圈肥肉抖动。 家丁道:“他说,让您滚过去见他。” “好大的狗胆,老子……” “他还说,他姓‘楚’,单名一个‘尧’。” 柳成信“扑通”一声跪在原地,伙同家丁一起哭:“不、不滚了,我跪着去见他老人家。” 一刻钟后。 柳知县书房中,楚尧端坐一张长案后,灯火明暗跳动,映得他的五官格外凌厉。他手边摆一盏茶,茶烟缭绕,气味清香,一嗅便知是上等的佳品。 被坑了三千两银子浑身都散发想打人气息的楚将军慢声道:“我听闻,乌衣镇年年都有向都护府缴纳军饷。此事委实有些稀奇,楚某竟是不知。柳大人说说,你这军饷,交予了何人?” “都、都护……”柳成信肥胖的身躯剧烈抖动,膝行三步,叩首道,“都护饶命,都护请听下官禀明!这将军祭是近年才兴起的,咱们边境三州皆不富裕,百姓手里能拿出来的,每年总共就几十百把两银子,下官是想攒够了数目,再一并送往都护府,请都护明鉴啊!” “账本在何处?” “账、账本……”柳成信汗如雨下,“下官、下官……” “并无账本,是吗?”楚尧用看死人的眼神盯着他,“如你一开始是打算上缴都护府,岂会没有账本?况且,坊间百姓捐赠,留下名姓乃是惯例,如此简单的表面功夫,柳大人也做不完善?” “都、都护……”柳成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双股战栗,已经在吓尿的边缘。 楚尧冷声道:“借着祭祀的名义搜刮民脂民膏,对外还敢打都护府的名头。柳成信,我若没记错,你舅舅隶属六部?” “确、确然如此。”说起这一茬,柳成信依稀看到了希望,“下官的舅舅是吏部左侍郎李眠,还望都护看在下官舅舅的份上……” “如何?”楚尧打断他。 柳成信冷不防一抬头,被楚尧的目光吓了个半死。他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楚尧道:“你说,这西北三州,是听谁的?” 柳成信斟酌再三:“自、自然是都护。” “京都的官,手也妄想伸到楚某的辖区?柳大人,不如楚某勉为其难,送你的人头告老还乡。” 一句话抵定了生死。 柳成信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恰在此时,家丁在外拍门:“老爷,老爷!不好了!” 柳成信心想,他还能怎么个不好法?他半晌没吭出一个词,家丁只好道:“府上遭贼了,还是个女贼。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的屋子先后被洗劫,眼下那女贼已被我们围住,只是看起来有点不大清醒,老爷您是否要去看看?” 柳成信怯生生地瞄楚尧。 楚尧眼皮子一跳,直觉略为不妙。他拧了拧眉,率先负手走出了书房。柳成信也不敢逗留,屁颠颠地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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